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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還有很多其他不同的方法,不管他們用多麼華麗的言辭來做藉口,我都可以將之全部反擊回去。

但是,直至最後的最後,也未做任何辯解。別對我寄予期待,即使不論是在何時他都笑呵呵的說著那種挖苦的話,自由任性的活著,然後死去。以後就隨你們喜歡。這就是他最後的遺言。

旺季覺得或許自己想錯了,先王雖然在自己的理想中不是那種的值得自己欽佩的男人。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更合適的說法。他只是從那為數眾多的方法中,選擇了那個方法而已。然後就直接導致了最終的血流成河,有無數的人死去的結果。

“……不得不承認。不問身份起用有能之士,開始實行國試制度。廣開門戶,培育人才……使之成為了與之前相比更為富強的國家。更重要的是……結束了那暗無天日的戰爭。對於這些我做不到的事情,那兩個人……用那種也不能說是錯誤的做法做到了。雖然還是”

沒有說那是錯誤的。但是,還是不願承認。應該還有很多別的方法的。或許是打算傾其一生來證明先王的那個做法是錯誤的,所以迄今為止才會一直努力四處奔忙也說不定。旺季有時也會這樣想。

“……為了討厭的東西,才一直努力到現在。就像你那樣為了‘喜歡’的事物而努力等等而從未考慮別的事情。只想著實現百姓或者他人的願望,一次也沒有想過那些事是自己的政事職責。那只是純粹的自我滿足而已。”

“……?”

“……臣在此對陛下所說的事情,還請陛下能都仔細的想一想。至少我,並不是以逐步實現大臣和百姓那所謂的‘願望’為目標,而是以想方設法減少那些讓百姓‘討厭的東西’才在政事上一直努力至今的。對於飢荒、乾旱、水災、瘟疫、天災的準備與應對,對於偏見,差別,不正當的行為,以及毫無根據的迷信行為的消除工作……儘管以上各種必須減少的‘討厭之物’堆積如山,但是卻從未曾對此迷惘過。不論對錯,甚至在以前,在政事也是全部都須做到的。對此大可不必太過在意他人的評價,也不必煩惱那樣做會引起大臣和百姓的討厭什麼的。”

劉輝額前的髮絲,隨風微微地拂動著。

所謂討厭的事物,最初時旺季那樣的問話。

就是那個意思。

“我並非是因為所謂的‘喜歡’才做政事這種工作的。葵皇毅、孫陵王他們也一樣。……恐怕,紅官吏也是這樣。”

劉輝猛然回過神來。旺季對秀麗的稱呼是紅官吏。他用“官吏”這個稱謂來稱呼秀麗這還是初次聽到。

“她,也並非是因為所謂的‘喜歡’而以莫名其妙的官吏來做為志願的吧。所謂的‘喜歡’不過是一種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容易就淡化的感情,待到感情消逝時就什麼都做不到了。無論怎樣的工作若是抱著那樣的感情最終的結果都只能是那樣的。即使是能夠繼續工作,也只不過是找各種各樣的藉口而已。就算是為了養家糊口也好,已經不想再看到那樣的景象了,已經不想再有那樣的回憶了。既然已經有了想要看到的世界……那麼”

那是在最初之時,秀麗對劉輝所說過的話。已經再也不想有那樣的回憶了──她是這麼說的。

“即使只是人力,能改變的事情,也還是有很多的喲”

所以,我要成為官吏──她是如此說的。

對劉輝來說,那就如同給池塘的鯉魚投餌似的簡單的就可以給予,並且是毫無猶豫的就簡單的回應了那個“請求”。

與那強烈的言辭相反的是,自己竟然不可思議的未曾感受到一點批判諷刺之意。只是一片安寧。旺季的指尖仍舊彈奏著琴弦。為何他選擇的是,如同安慰又好似搖籃曲般溫柔的曲調。

雖然又是一首好像不知在何時何地聽過的曲子,但仍未能想起來。

“……我並未覺得陛下您有多麼得天獨厚,也沒說您為了喜歡之物才登上王座這件事是錯誤的。那也不過只是一個事實而已。……至少是我的話,會在討厭之物與惡戰苦鬥之間權衡輕重,若是發現那會使自己所珍愛的人們一個一個的死去的話,就決不會去犯那種愚蠢的錯誤。”

這最後的言語使得劉輝非常的吃驚,抬起頭正要反問旺季的時候,不料,卻同旺季那深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但是對此,我並不後悔。不管是迷惘也好,煩惱也好,即便如此,這都是由自己所決定的要走的路。我並不覺得那是錯的。正因如此,陛下,我才無法相信……”

非常坦率的,旺季的目光注視著劉輝。

“為討厭之物而努力至今的我,無法相信為了所愛之物而登上王座的你以及你那處理事情的方法。正因如此,你經常會將那些不喜歡的事情拋之腦後,棄之不顧。就像我們門下省一直以來都被您無視著那樣。……陛下,在被您無視的人裡面,就有我們的身影。為了侍奉您,就算作為眾多大臣中的一員,也會在默默的您的身邊存在著。……一直如此”

儘管我們存在著,儘管我們高聲疾呼,但是仍然如同被熟視無睹著那般,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裡。

那是何等危險的事情啊。

“如果所愛之物有所改變的話,你也會跟著一起改變,進而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日復一日,世界仍舊繼續著,但是不管在何時你仍無法一成不變的做到如同昔日的你那般。就同清苑公子那時如出一轍。你無法做到如你父王那般的強勢,不論怎樣都能保持著一如既往沉著冷靜的表情出席朝議。這一切正是由你那份溫柔所致的緣故”

對此,劉輝一句也沒有反駁過。

是的,當時不想成為王而在後宮閉門不出的理由,確實是為了清苑王兄。回想起來,從那時起自己彷彿就從未改變過。不論是實行女子國試制也好,不想結婚而到處躲避也好,都是為了自己所珍愛的那個少女。就連藍州之行也這樣,當時也是說著“為了帶回楸瑛”這樣的話。

旺季對那些事總是全部都挑剔著並且反對過。但是,劉輝全都充耳不聞。是的,那時的劉輝只是覺得旺季是個難于應付的人。或許正是因為劉輝了解他的嚴厲並非是出自於愛或其他。他的嚴厲純粹只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而且不只如此,他也對於劉輝的為人處世表現出一種極為不悅的態度。對於那樣的旺季,劉輝每次都避之惟恐不及,哪還有心思認真的聽他講話。

“您是王。您的肩上擔負著這個國家的一切以及萬民的請託。只要有一次失誤也會招來禍事。如果到那時才後悔就為時已晚了。”

但是,旺季是不同的。即使不喜歡劉輝,不管在何時也不帶任何私情的以嚴謹認真的態度與之相對,在需要之時也會及時的給予必要的忠告。誠實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然而,由於以自己的好惡來待人,將所有的一切都葬送掉的正是劉輝自己。現在,那些全部只不過是因劉輝的錯而導致的最壞的結果罷了。

“你呀,我雖然不認為你的想法是錯的。但是,對我來說,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為了喜歡之物而即位,如果只是為此而活的話,那麼不論何時世界都是美好的。討厭的事物是誰都不願意去想的,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只有這個朝廷,只有王,不可以做那種事。那是我的信念與生存方式。不管是在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打算改變它。……對於之前你所問的自己是不是昏君那個問題,而這就是回答”

劉輝露出了如同吞下了黃連般的表情。

你就是昏君。不會再有比這個說詞更明確的表達了。

“陛下,我有想要看到的世界。因為戩華王與霄太師的那個時代的遺產在我們這裡還繼續保留著,所以,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盡管現在仍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但是,那些都是你,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的。因為你現在正擺著一副猶如人生已經崩潰了似的那種苦澀的表情,然而,據我所知,現在正是最好不過的好時代。盡管如此,對你而言依然過於沉重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王座就是那種冰冷、無情,而且與孤獨長相伴的地方。然而,你卻是最無法承受那份孤獨的一位。只是認為自己可以承受住那份孤獨的理由,還未找到而已。……我說錯了嗎?”

“……”

“如果覺得很痛苦,那麼逃掉也沒關係。”

旺季非常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到現在為止,一次也未曾說過的話竟然就這樣平靜的說了出來。

劉輝猛然瞪大了眼睛。用嘶啞的聲音,呆呆的反問著。

“……逃跑,也可以……?”

“是啊。從現在開始──在我不在朝廷的這段期間,對於你而言就是到現在為止了,之後將會是那些最辛苦、最繁重的工作全部壓到你身上之時。老實說,我並沒指望你能承受住這些。而且事到如今,也不會再說“請您堅持”這種話了。對你,這太困難了,如果覺得沒有希望的話,就像藍州那時一樣遠遠的逃到其他地方也可以。……只不過,那就是最後了。與那時不同,你再也不會有機會再次登上王座了,請好好想想吧”

這時,在劉輝的胸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烈之情直往上衝。

這股衝動的熱流與憤怒極為相似,懊悔、悲傷、可恥以及那各種難以言喻的感情相互交織混雜在一起,在身體中捲成漩渦。與迄今為止所受到的任何指責、痛斥、嚴詞相比,都最為沉重。雖然被說成即使逃跑也可以,即使不努力也可以,沒想到對這話卻生出了一種如同頭暈目眩般猛烈而衝動的感情。恍然明白自己在旺季的心中已經是昏君了。現在就算說什麼都是徒勞的,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已經對劉輝再也不會寄予任何期待了。

在那個瞬間,已經從心底深處深刻的領悟到,要挽回旺季的心是真的連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如同極力忍耐般似的,一顆一顆地滑落著,然而,那溫熱的淚水還是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從眼眶中湧了出來。終未能忍住的那份感情,使他越像個孩子般抽泣著哭了出來。

突然間,意識到。莫非在秀麗心中,對自己也是如此的想法吧。劉輝想起了自己讓秀麗辭去官職──簡直就如同是自己告訴她說即使不做官吏也沒關係的那個夜晚,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對自己說出了“好的”這樣的話的。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對劉輝微笑著。

在猶如發呆般的沉默之後,看到了被遞到自己眼前的白色手絹。

若說收到的是手絹的話,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絲絹,而是那種如同隨處就可買到的白色棉布手巾一樣。雖說衣冠與儀容都很整潔,不過,對於官服的材質呀、手上和耳朵上的首飾之類的根本就看不出來貴重的樣子,劉輝也開始關注他了。自從開始注意到旺季之後,終於發現那些地方。是啊,因為以前都只是從自己喜歡的東西開始關注的。

即使如此,劉輝的行動也為時已晚了。就算注意到了,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

“……我說你啊……在我面前,總是這麼肆無忌憚的哭。這點倒真是讓我深表佩服。”

“對、對不起。……這、這個,我、我沒打算哭……”

劉輝將接下來的話語吞了下去。在劉輝的心中即使一直充滿了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那樣的迷惘,但是惟有此事是自己心知肚明的。事到如今,就算是自己對他說出“請聽我說說吧”這樣的話,旺季的心也不會為之所動了。一直以來,自己說話的傾聽者從秀麗開始,然後變成了絳攸,接下來是悠舜,而如今竟然要朝著旺季靠攏。

或者正是由於自己這樣的態度,才成為了旺季討厭自己的最大的理由吧。並且對覦現在的劉輝,他已經連任何的言語都吝於再給了。正是因為旺季已經知道那些。所以,旺季才會非常平靜的說出,你就是昏君這樣的話。這不過只是旺季陳述的事實而已,同時也是對自己宣布了王位繼承權的結束。

旺季邊看邊擦拭著被劉輝的淚水沾濕的古琴,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儘管很失禮,但是像你這樣的皇子是怎麼從你父母那裡被生下來的。即使到現在,我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正拿著手絹顫抖的擦著淚水的劉輝,聽到了一陣優美的琴聲在自己耳邊響起。是一首完全不知道的曲子,然而為何,卻有一種如同不知在何時何地聽過似的那樣令人懷念的感覺。很久很久以前,在王兄的身影從王宮裡消失之時,也還沒有遇見邵可之時,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後宮中彷徨徘徊的,那空白的一年。

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呢,這首如同搖籃曲般古琴曲,總是在自己獨自一人時陪伴著自己入眠。

(那是)

在那時彈著古琴的,莫非是……旺季。

在劉輝停止嗚咽時,那首曲子也已終了。那首曲子並非是正式的古琴曲,而是如同那種隨時隨地都能彈奏至終一般的,近似諛於即興之作的曲子。

“……請盡早回宮吧,陛下。天已經快亮了。再過幾個時辰之後,天亮之時,臣就要起程去紅州了。因為時間寶貴,就不再與您寒暄了。……這就當作是最後的辭行吧。臣就在此拜別了,陛下。下次再會之時是──”

旺季言至於此時,卻並未再繼續說下去。但是,劉輝卻有預感。下次再會之時,彼此或許都會與此時全然不同了吧。到那時,劉輝與旺季,就連那在形式上僅有的唯一的一點羈絆都會消失殆盡吧。這樣的相遇,甚至就連這樣的對話也,或許都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吧。真的很想永遠的在這把椅子上一直坐著。然而,劉輝仍是,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薄霧朦朧,夜色漸褪。東方的天空,漸漸的從暗夜之色轉為淡薄的蔚藍色。如果一直看著那些的話,那藏在唇邊的最後的話就會劃落出來。

“……旺季大人,紅州就拜託了。請務必解救那些受災的人們……”

最後再一次,注視著旺季的臉。一直的。沒想到,能夠如此認真地注視著旺季的時間,竟然如此的屈指可數啊,自己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點。

忽然,一種不可言喻的沉默籠罩著這兩人。也不對,與其說是沉默倒不是說是被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視良久的旺季在隨後也用同樣的眼神凝視著劉輝。

莫非王,並非是為了到現在為止的那番談話,而真的僅僅只是為了等自己的那兩句話,才造訪旺季的府邸也說不定。如果說在暗處設有埋伏的話,那麼就只有那個與自己相比說王非常合適的傳說中的紅邵可了吧。

旺季閉上了眼睛,迅速的交疊雙手垂首躬身,向王行了拜別之禮。

“──臣遵旨”

劉輝點了點頭,還是那樣一臉懵然的表情,轉身,回去了。

目送王離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薄薄的晨霧中之後,旺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黎明前的空氣,雖然格外的冰冷,然而,那清澈甘甜的空氣,卻盈滿肺中。

最初感覺到的那如同“濁物”般討厭的空氣,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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