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彩雲國物語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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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毅的視線正落在秀麗交上來的報告上。

上面記載著各監獄各月份的死囚數字。

「……『牢獄中的幽靈』嗎?」

「是的。」

跟清雅並排站在一起的秀麗點了點頭。

「在各個監獄裡,雖然只是某個特定時期,不過確定了死刑的囚犯,都有很高的概率在行刑前因其他原因亡故。比如病死、猝死之類的,全都很突然。」

「你覺得可疑的理由是?」

「是投函。比如在街上看到本來已經被處死的誰,或者看到誰變成幽靈回到老家什麼的,我時不時都會收到這一類莫名其妙的投函,而且量也不少,寫得也相當詳細……所以我就想也許不是幽靈,而是他們本人。」

在蘇芳向牢城的囚犯們口中打聽來的情報中,也有同樣的傳聞。不僅是獄吏,一些多次被收監或者拘留的破落戶也很自然地熟悉了牢城裡的面孔,對於在死刑執行前因為某種理由死去的死囚,自然也會知道得很詳細。秀麗還調查了除了貴陽以外的地方,果然也是存在這種情況。但是,全都是固定在某個時期,某個特定場所。

就算是變成幽靈,這種情況也顯得太不自然了。

難道……他們只是在文件資料上被認定為死人,而實際上並沒有死嗎?恐怕是受了誰的引領逃了出去,現在還生存著。秀麗是這麼想的。

皇毅以淺色的雙眸看著秀麗。

「為什麼你認為是死囚?」

「這些投函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是不知為什麼,全都眾口一詞地說他們是『應該是在牢獄裡死去』的人。如果在路上看到幽靈的話,為什麼會知道那個人是被處死的死囚呢——那就是……」

「就是因為『幽靈』身上有死囚的刺青嗎?」

「我就是這麼判斷的。如果有刺青的話,那麼知道他們是被處死刑的人也就能夠理解了。」

「以逃避死刑為迴避而成為兇手——他們進行了這種交易的理由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定會成為兇手,只不過在來襲的兇手當中有好幾個都是在額頭燙過烙鐵的人。不過,這個可能性也非常高。」

隼曾經說過自己是「在牢屋死去的幽靈之一」。如果說隼是兇手的話,那麼其他的兇手恐怕也是身為『幽靈』的兇手吧。所以秀麗就向十三姬進行了確認,而她也的確證了襲擊自己的人額頭上都是被燙了烙鐵的痕跡。那恐怕就是為了把死囚的刺青抹掉才燙上去的吧。

「我仔細調查了一下『牢獄中的幽靈』的背景,發現大多數都是一些家裡有年老的母親和孩子,死也死不瞑目的人。有這種背景的囚犯一般來說都會答應那種交易。還有,我還感覺到他們似乎是根據犯罪歷史特意挑選出一些有能耐的死囚。」

就算向一些沒有犯什麼大罪的輕刑罪犯說「我可以幫你逃獄,而代價就是成為殺手」之類的話,也當然不可能有人會答應。但是確定了死刑,或者被判了這種刑的人,就沒有未來了。當然也會答應進行交易。

秀麗回想起隼的事。

即使被冤枉入獄,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反抗,一直呆在死囚牢房的他。

雖然一次又一次地被關進牢房裡,可是每次都在最後的一刻平安無事地出獄。

為什麼那個單眼男人要做這樣的事呢?秀麗調查了一下他被投進的牢獄,發現——雖然不是絕對——本來在那個牢獄裡生龍活虎的死囚經常會突然變成「幽靈」。對,在他入獄的期間裡,「幽靈」的發生率就會升高。——也就是說,他很可能就是先親眼確認對方是什麼樣的死囚、然後進行交涉、再把他們帶出來的始作俑者了。

「當然,管理牢城和判決的都是官吏的工作,我想也一定有誰在暗中幫他們的忙……」

「提拔死囚」的工作結束之後,他馬上就冤情得雪,可以出獄了。本來前提就是要出獄,所以只要用冤案送他進去,之後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出來了。因為他的單眼和淺黑肌膚很容易給人認出來,要是反覆逃獄的話,就會引起官吏的注意。但是,因為秀麗太努力的關係,他的冤案提前被解決了,所以他就只有硬是留在裡面不出來。

「所以,那天晚上你也向牢城安排了警護兵嗎?」

「是的。如果打算同時趁亂幹幾件事的話,那時候就是最佳的機會,雖然結果沒有成功。我當時就想,他們很可能要趁城裡和兵部侍郎的宅邸裡被弄得混亂一片的時候,讓牢城裡的死囚逃獄,從而讓他們加入成為同伴。畢竟那個單眼男人從牢城出來之後,也還沒有出現突然死亡的『幽靈』死囚。」

所以為了慎重起見,秀麗提前就讓蘇芳到牢城去安排了。不過沒想到在前一天跟蘇芳一起去確認警衛情況時卻發現了燕青被關在裡面,秀麗也不禁吃了一驚。

秀麗預料中的「牢城襲擊」果然沒有落空,在清雅去到的時候,也勉強將他們擊退了。因此他們也沒有犯下讓牢城的死囚逃獄的失誤。

「在牢獄中死去的幽靈。」

有人花了多年的時間,悄悄地把死囚帶走,並將他們用在暗殺或者其他方面。

兵部侍郎的確是跟此事有所關聯。從府邸發現的各種證據也都顯示了這一點。秀麗本來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但是,他卻被「滅了口」。

還有本來不愛說話的清雅,在最後卻老實認同了秀麗的話。

一定還隱藏著什麼,一定有人在暗中牽線。

秀麗抬起頭說道:「葵長官。」

「別說那些多管閒事的話。」

「我、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啊!」

「我已經可以料到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秀麗完全猜不到皇毅到底在想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皇毅早就猜到秀麗在想些什麼了。還有另外一點——

在擁有操縱牢城和審判的絕對影響力的人之中,毫無疑問也包括著葵皇毅本人。

皇毅用手指頭慢慢地敲了敲桌面。

「……那些抓起來的兇手嘍囉,多半是不知道事件背景的。」

那感覺不到感情的眼眸正注視著秀麗。每次被他傾注這種冷峻的視線,秀麗就會感到連心臟也會被他一把抓走似的,內心自然湧起一股寒氣。

「聽說你跟兇手的頭領說過話吧。」

「是的。」

「還聽說藍楸瑛也在場,那個男人是藍家的人吧。」

他已經用上了斷定的口吻。一直默言不語的清雅,這時候也稍微把視線轉移到秀麗的身上。

秀麗不由得握緊拳頭——來了。對,清雅之所以要把秀麗關進馬車裡,就是為了確認楸瑛會不會追來——並以此證實兇手跟藍家是否有牽連。

「——不是的。」

「為什麼你能一口咬定?」

「藍將軍本人和十三姬都說是『沒關係的陌生人』。」

「蠢貨,那當然是騙人的啦。誰會老實承認自己跟殺手的頭目是朋友?」 秀麗一時無話可說了……的確是這樣。

「不、不過如果真的不認識的話,也一樣只能說成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了啊。」

「紅的程度好像增加了不少啊。你好像很想否定嘛,有什麼內情麼?」

(註:「沒關係的陌生人」在日語中是用「赤の他人」這種習慣用語來表達的,而秀麗接著在這句問話中更加強調了紅的程度,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說法)

「我只是對自己的名字情有獨鍾,才加濃了一點紅色而已!什麼都沒有!」

「要加濃的話就在泡茶時加濃好了。很不巧我是討厭紅色的,變成反效果了。」

秀麗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好、好高明……

皇毅再次把視線落在眾多書函上。

「紅秀麗,要是把私情和先入為主的觀念帶進工作中的話,我就馬上撤你的職。從一開始就說什麼『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的監察御史根本就是個廢物。不管是親族、朋友還是戀人,都要從一開始就抱有疑心。這就是你的工作。要是用那種視而不見的眼光去看的話,本來能找到的證據也變得找不到了。」

「連上司……也是嗎?」

這時候,皇毅的眼神中第一次閃出了人類的感情色彩。那薄薄的嘴唇顯示出嘲弄的意味。

「當然了。上司比你經驗豐富得多,隱藏證據的手法也很高明。你只管瞪大眼睛看吧——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孟侍郎派出自家養的兇手暗殺地方官,而且還為了讓自己女兒進入後宮而策劃暗殺十三姬的行動,最後失敗,猝死。這樣就完了。」

「請等一下!」

秀麗不由得踏前了一步——她有一個想法。

兵部侍郎膽敢這樣子隨心所欲地做出這種事,深為他的直屬上司的兵部尚書難道會毫不知情嗎?

「在兵部侍郎之上的——」

「——閉嘴。」

聽了這個連心臟也幾乎要被凍住的聲音,秀麗也不禁顫抖了起來。

「你聽著,我已經說這件事完了。如果你無法接受的話,就別當官吏。或者爬上比我更高的官位。」



……在秀麗咬著嘴唇離開之後,皇毅把視線轉向了清雅。

「……報告吧。」

「是。關於兵部孟侍郎的另一個案件,也跟牢城一樣。他們似乎在因違犯軍紀而被處罰的武官、武吏之中,挑選了一些能派上用場的武官留用為兇手。他憑著自己的任命權故意讓那些人背上違犯軍紀的黑鍋的可能性非常高。」

「看到你連日來都以警護之名在府邸裡到處配置武官,恐怕孟侍郎也在直冒冷汗吧。你就是讓他感覺到自己被懷疑,導致他自導自演露出尾巴嗎?」

「同時也是為了不讓他採取異常的行動,也為了不讓人先殺了他滅口。看來孟侍郎因為擅自調動了某個地方的兇手而惹怒了什麼人,所以被剷除掉了呢。」

皇毅以淺色的眼眸注視著自己的手下——這個一直以上面為目標的青年。

「你也打算向上面動手嗎?」

「就算要干,我也一定會比那個女人幹得更高明的。」

皇毅並沒有像阻止秀麗那樣阻止清雅。的確,清雅的話一定不會有所閃失吧。

「那個姑娘注意到了牢城的死囚,你就注意到了違犯軍紀的武官,還真是勢均力敵呢。」

「這不是很有趣嗎?」

皇毅的雙眸稍微閃過一縷罕見的光芒。清雅竟然對工作說出有趣沒趣之類的話,這實在是很久沒有過的事了,可以看出在很大程度上受了紅秀麗的影響。

由什麼地方的什麼人指揮的兇手集團正在逐漸形成。

就像是模仿當年的「風之狼」一樣。

在某處彷彿響起了齒輪轉動的聲音。 ——當天,楸瑛身穿左羽林軍的盔甲,進城了。

慢慢地,他向著信函中所寫的約定地方走去。

途中,他發現有人在前面等著自己。

「……絳攸,你不用工作嗎?」

「我抽空跑了出來,而且我也差不多感到厭煩了。」

「虧你一個人來也沒有迷路啊。」

「當然了,我在途中請了個帶路人嘛!」

楸瑛循著絳攸的視線望去,發現滿臉厭煩的璃櫻正靠在樹邊。看來璃櫻是被迷路迷得昏了頭的絳攸抓住,被迫為他帶路來這裡了。那漆黑的眼眸上,還很明顯地寫著「為什麼我偏偏要到這種地方來」的文字。

可是絕對不肯承認自己是路癡的絳攸,竟然會這樣光明正大地承認,還拜託別人帶路,這一點也著實嚇了楸瑛一跳。是單純的自暴自棄,還是——

「……你打算怎樣?」

面對瞪著自己的絳攸,楸瑛不由得苦笑。

絳攸和楸瑛有著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雖然那也是絳攸一直在意的事,但是楸瑛現在卻非常羨慕他。

「絳攸,你覺得我跟你決定性差異是什麼?」

「少說蠢話了。我跟你不是完全不同嗎?」

「的確是呢。」楸瑛雖然笑著這麼回答,但也沒有繼續開玩笑了。

「——就是說,我是藍家的男人,而你並不屬於紅家啦。」

絳攸不禁皺起了眉頭。

楸瑛心想,那也許就是黎深沒有給他紅姓的真正理由。

那是絳攸具備而楸瑛卻不具備的武器。

絳攸雖然被黎深束縛著,但並不是紅家的人。跟絳攸相對的就只有黎深一人。

——但是,楸瑛卻不一樣。

他背負著各種各樣的東西,走到了這一步。

「我跟你不一樣,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是藍家的人。」

璃櫻那漆黑的雙眸,似乎要把兩人的話吸進去似的,變得更深沉了。

楸瑛回想起這兩年的事……的確,只是過了區區的兩年而已。

雖然感覺到絳攸轉過了身來,但是他並沒有說話。

「絳攸,我已經下定決心,你就繼續留在陛下身邊吧。不過,我已經不可以了。」

自己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就走到了這一步,就算被靜蘭斥責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那裡是一個非常舒適、非常開心、也非常溫馨的地方。

沉醉於享受陛下溫柔的人,其實是自己才對。

「……真快樂啊,絳攸。不過,僅僅是那樣的話是不行的。」

彷彿放棄似的,楸瑛一邊歎氣一邊低聲說道。

楸瑛實在不知道,到底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察覺到這一點。



陛下,已經在約定的地方等待著自己。

右羽林軍大將軍白雷炎、左羽林軍大將軍黑耀世,還有靜蘭都在。

霄太師和宋太傅也在。宋太傅的肩上,還坐著小黑和小白。

鄭悠舜和旺季也在。

他們都在這個平時熱熱鬧鬧的羽林軍練兵場等著自己。

楸瑛慢慢地走到國王面前,隔開一段距離停住了腳步。

然後,他行了一個正式的跪拜之禮。

「……正如信中所言,可以請你指點一二嗎,陛下?」

國王點了點頭,露出彷彿快哭出來似的表情。

……然而,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並非別人,正是自己。

過去,楸瑛有多少次讓他露出這種表情呢?

多少次讓他在深夜裡歎氣呢?

多少次——傷害了這位溫柔的陛下呢?

一切都是楸瑛自身的問題。

楸瑛把感傷甩開,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拔出了劍。

眼神發生了變化。

「——我出招了。」



……最初是宋太傅注意到了。接著是黑耀世。

白雷炎向耀世確認道:

「……耀世……楸瑛那傢伙……」

「……嗯。」

耀世歎了一口氣,宋太傅也粗眉緊鎖地說道:

「……陛下是認真的。但是,藍楸瑛卻沒有完全認真起來……到這時候也還是這樣啊。」

無論楸瑛有多麼強也好,要是沒有使出全力的話,由宋太傅親自傳授的劍法是不可能會輸的。

要是一開始就打算練劍的話當然另當別論,但是他沒有完全認真起來,就意味著他還殘留有某種躊躇和迷惘。那樣的話,無論是動作、劍勢、還是判斷都會變得遲鈍——也就必定會露出破綻。

認真應戰的劉輝當然不會放過這種破綻。

這場不長不短的比試就要迎來終點了。

楸瑛的劍被擊飛上了半空,同時踏前的劉輝用劍柄猛力擊在楸瑛的身上。受到這一下即使隔著盔甲也劇烈無比的衝擊,楸瑛幾乎站不穩腳。看準他動作停頓的一瞬間,劉輝使出了掃堂腿。

倒在地上的楸瑛抬頭一看,只見劉輝的劍尖已經指在了自己的面前。

劉輝直到最後也沒有說話。

被擊飛的劍彷彿算準了似的滾落在身旁,然而楸瑛已經沒有再握起的打算了。

——勝負已經決出。

楸瑛喘著氣,仰面躺在地上。在他的眼眸中,映射出包含著初夏氣息的蔚藍天空。

他閉上了眼睛,以細語般的聲音說道:

「……是我……輸了。」

面對直到最後的最後也認真對待自己的劉輝,楸瑛卻無法像跟司馬迅相對時一樣認真起來。那樣的躊躇,根本不是什麼溫柔,而是面對劉輝的一道隔膜。楸瑛他——只不過一直在迴避著對劉輝認真的自己。

因為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一旦認真相對的話,就不得不把國王和藍家放在天平上衡量了。

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雖然嘴上說著「改天請認真地跟我較量吧」之類的話,但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劉輝明明一直都那麼認真,但楸瑛卻不是這樣。

——直到這次最後的較量也是如此。

楸瑛無法選擇劉輝。

「……這就是……回答了。」

他看到,劉輝緊緊咬住了嘴唇。

那溫柔到極點的陛下。

……無論何時,他都對自己說「我排第二也無所謂」。他說過,「第一就讓給藍家好了,我排第二也無所謂,所以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

但是那種事,楸瑛是無法容忍的。

他無法在心裡想著總有一天會選擇哥哥和藍家的同時侍奉在國王身邊。

這就是答案了。

楸瑛,是沒有資格守候在國王身邊的。

「陛下……我不配當您的將軍。」

汗水一滴一滴的從額頭流了下來。

其中的一滴流進了眼角,視野也因此而變得朦朧。

看起來,就好像國王在哭泣一樣。

還是說,在哭泣的人是自己呢?

還有……一句不得不說的話。

「……請讓我妹妹十三姬,伴在您的身邊吧。與藍家之名同在。」

可以看到,劉輝稍微顫抖了一下,彷彿呻吟似的輕輕吸了一口氣。

楸瑛並沒有聽劉輝的回答。

他撐起手肘,讓披著沉重盔甲的身體坐了起來……迅曾經在很久以前說過一句話:

「感覺到鎧甲沉重的時候,就是死的時候,或者不當武人的時候。」

(……你說的話,總是對的。)

無論什麼時候,那個男人都是正確的,錯的都是自己。

腦海裡回想起在黑暗中離去的珠翠那張哭泣的臉。

對……無論何時,自己總是犯錯,總是在繞圈子。

無論何時,真正重要的東西都會從自己的手上滑落。

(必須要結束了。)

躺在身旁的劍,有著「花菖蒲」的握柄,楸瑛把它緊緊握住了。

他單膝跪下,向劉輝低下了頭。

「花菖蒲」——正如其花語一般,陛下對自己傾注了無限信賴。然而楸瑛卻無法回報分毫……直到最後一刻也是如此。

楸瑛低著頭,用雙手把劍托起,獻上給劉輝。

「陛下御賜的這把『花菖蒲』……對侍奉不周的我來說,實在是太不相稱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再侍奉於陛下的左右。藍楸瑛在此時此刻,把『花』和左羽林軍將軍之職還於陛下,並請求陛下恩准我返回藍州。」

這句話,非常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楸瑛完全不知道,在劉輝向前踏出一步之前,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只有劍的重量一下子從手上消失的感覺深深刻印在心中。

取代了離開雙手的劍,楸瑛感覺到有什麼輕輕的東西被放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抬頭一看,只見那是一塊小小的白色手帕。

「……因為孤不希望最後看到的是你滿臉汗水的模樣。」

然後,經過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劉輝以很小很小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隨你的便吧。」

楸瑛閉上了眼睛,彷彿請求寬恕似的,再次垂下了頭。

靜蘭也感覺到,這件事終於結束了。





劉輝正默不作聲地坐在執務室的椅子上。

即使回到了後宮,也已經沒有了那位溫柔的首席女官來安慰自己。當然,楸瑛也不在。

門扉被打開,靜蘭扶著悠舜走了進來。

聽著那「喀、喀」的腳步聲,劉輝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

「我可不需要安慰啊。」

悠舜微笑道:「那麼,您想要什麼呢?」

「藍楸瑛。」

「那就讓我來實現您的願望吧,我的陛下。」

悠舜所說的話,一直在支持著劉輝。

「——既然如此,就拚命抓住,不要放棄,一直堅持到最後的最後。用盡一切的方策,作出決斷,獲取勝利。」

如果不想失去無法徹底放棄的重要東西的話——

「沒問題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您身邊。我——還有小姐,都一定會。」

迷惘是一直都存在的。因為不想受傷,所以過去的自己一直沒有抱有過任何渴望地生存了過來。

只是在府庫的一角,等待著那個溫柔的人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直到跟秀麗相遇為止,劉輝的世界都狹小的可以放在一個手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不過,現在已經不能再放棄了。

「悠舜——朝廷就拜託你了。」
「明白了。」
悠舜綻開了笑臉。對,自己就是為此而來的。
劉輝已經可以自己去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到藍州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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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桃仙宮的一個房間裡,早睡早起、喜歡騎馬散步的那位公主,像平常一樣很早就入睡了。她的舉動,跟這幾天來一直監視的日常生活,並不完全一樣。

還有一位總是寫字寫到深夜的公主沒有在這裡。

兇手們雖然能輕而易舉地潛入到桃仙宮,但是也對此感到困惑。

可是,總之把這個公主殺掉就應該沒問題了——被嚴格命令遵守的就只有襲擊時間而已。因為有命令的關係,至今為止對於這邊也是採取半觀望的做法,有時也順便嘗試一下動手。但是每次動手,都會出現羽林軍武官之類的人加以阻止。另外還有那徹底的試毒確認,那個女官吏從來不委任於他人,自己也設了最低限度的防線。這一點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稍微有點麻煩。

雖說如此,畢竟也是個小女孩。只要等她放鬆警惕,就會出現漏洞。今天的警護雖然看起來特別戒備森嚴,但是光依靠數量也是白費精力。他們認為要收拾掉警衛兵們簡直就跟捏死毫無抵抗力的嬰兒沒什麼區別。

——直到那個時候。

十三姬的被子一下子飛了起來。

「——太天真了。」

十三姬從手裡連續飛出了瞄準肩膀的飛刀。趁他們意外受傷而感到驚怕的時機,她拔出了比長劍短比短刀長的兩把劍,雙手各執一把。先用劍柄上的掩眼粉奪去敵人的視覺,然後把對方的武器擊飛,以加上體重的力度用劍柄撞向敵人胸口,最後再用膝蓋添一記猛撞。十三姬的力量本來就不遜色於男人。

她就這樣一口氣把三人收服,然後周到地把他們綁了起來。

「……真難以讓人相信是由那傢伙指揮的呢……」

十三姬有點訝異地皺起了眉頭,然後撥了撥頭髮。

「……不過,如果跟這些兇手有某種程度的關聯,他就一定會到這裡來。」

十三姬俯視著兇手們。為了這個目的,她才生擒了這幾個傢伙。

(那傢伙不是一個會扔下還活著的手下不管的男人——如果是跟我所認識的那個男人一樣的話。)

十三姬回想起秀麗說過的話,馬上檢查了一下兇手的額頭。

全員的額頭上都捲著一條黑布。把那條布打開一看,十三姬馬上低聲說道:

「……果然……」



悠舜今天也依然像往常一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分還留在尚書令室工作著。

正當他覺得資料不夠,剛要站起來的時候,突然從背後伸出來一把短刀。

正要趁無言的空擋把悠舜的脖子割斷的那把短刀,卻直接哐當地掉到了悠舜的腳下。

「你沒事吧,悠舜大人。」

「是的,謝謝你,靜蘭大人。」

悠舜用手摸了摸平安無事的脖子。那是一個完全不像是差點就被殺死的悠閒笑容。

轉身往後看去,只見那裡正躺著一個因中了靜蘭的絞喉技而倒在地上的兇手。

「不,因為我已經被國王任命為你的專屬護衛官了啊。我最擅長就是幹這個了。」

「擅長……我就先不過問這一點吧。但是,你還真是成長了呢,靜蘭大人。」

悠舜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總是先照應秀麗的青年了。同時,也不是小時侯跟黎深和奇人一起到邵可府玩耍時那個面無表情的少年。

靜蘭故意清了清嗓子作為掩飾。

然後,靜蘭瞥了一眼窗外,然後又馬上挪開了視線。

過去一直被茶家追殺的悠舜也明白了他這樣做的含義。

「……有兇手嗎?」

「是負責聯絡的。大概他們來對付悠舜大人是一次『順便』的行動。」

「……被人家『順便』暗殺的宰相還真是有點丟臉呢……」

靜蘭拉過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不過因為我一直都沒有出現身影,而是在暗中保護,他們那邊大概也覺得很詭異吧。所以,目前恐怕只是在揣測到底專屬護衛官是誰啦。如果不知道是誰的話,就沒辦法想對策。如果連這種淺薄的覺悟也沒有的話,光派一個兇手來暗殺一國宰相,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目前……也就是說,以後總會派出真正的暗殺集團來動手。

但是那種事從任官當天開始就已經知道了,悠舜和靜蘭也沒有提到這一點。就算是總有一天會來,也應該是再過一段時間後的事情。

「把今天的事預先通報於我的人就是小姐啊,悠舜大人。」

悠舜笑道:

「……也多虧了秀麗大人還有顧及我這邊的餘力呢。我想,陸御史大概是故意放著我這邊不管的。他是打算稍微試一下秀麗大人會不會察覺到這一點吧。就算沒有察覺到,他也應該瞭解到我還有一個神秘的超級護衛,所以也沒有真的被暗殺的危險,自然也不會變成陸御史的失職了。」

「真是徹底地把人當成傻瓜看了,那種囂張的態度也太過分了。」

「不過,他卻是有著卓越能力的官吏。……應該一定會爬上來的吧。」

「那時候小姐也一樣會爬上來的,請放心好了。」

看到他突然露出孩子惡作劇得逞了似的得意表情,悠舜不禁笑道:

「對了對了,聽說從茶州來的那個白吃飯的男人就要來到了呢。」

悠舜看著一下子變得納悶起來的靜蘭,不解的說道:

「……話說回來,其實他應該早就到了才對啊。」



清雅一直在等待。

對像當然也包括兇手在內,不過對他來說,猜測那個女人會不會來這裡,也成了他的一點小小的樂趣。

(鄭尚書令那邊也要好好照顧哦。)

這種享受工作的感覺實在是很久沒有過了,關於這一點,還真是得向秀麗致謝才行。

……喀嗒,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清雅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來了。

「點起火把。」

他簡短地向御史台直屬的武官們命令道。

火把的火光同時亮起。

「請退後一點吧,兵部孟侍郎。」

站在清雅和武官們的身後,兵部侍郎儘管顫抖著身子,也還是冷靜地點了點頭。

「是要來封孟侍郎的嘴巴嗎?」

「說中了。」

單槍匹馬,絲毫沒有引起清雅佈置在兵部侍郎府邸內的警護兵注意,一個男人直接就闖進了這裡。

那是一個有著淺黑色的肌膚、單眼和略帶笑意的嘴角,同時也滲透著一種陰暗野性的男人。

(本來我也知道很快就會見到他,原來是這樣的一張臉嗎。)

雖然很想抓住他的尾巴,但是這個男人完全沒有給清雅留下一點點情報。

孟侍郎似乎第一次感到動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同時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清雅和單眼男人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但也還是裝作沒看見。

「這的確是遵循兵法的高明配置,你還有點軍事的才能啊。」

「承蒙誇獎了。不過既然被兇手如此輕易地走了進來,就說明我還差的遠呢。」

「你回去再好好學習學習吧。那麼——」

單眼男人緩緩地把目光對準了孟侍郎。孟侍郎又倒吸了一口氣,退後了幾步。

男人踏出了一步。

清雅把目光轉移到男人背後的窗戶上,能從外面直接入侵裡面的就只有那個窗戶。就算對自己的力量是有怎樣的自信也好,真正有能力的指揮官是絕對不會孤身前來的——

「鞏固防守!應該還有一個人,會從他的背後出現!」

一個輕巧而纖細的身影在夜空中飛舞而起。

才剛看見其身影飄進來,那個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開始向武官們發起了攻勢。

手裡用的是一個圓形的怪異武器,以舞蹈般的奇異動作從各種方位發起攻勢。

而且,那個細小的人影還用狐狸的面具隱藏了臉面。

清雅拔出了劍,後退到嚇得渾身打顫的兵部侍郎身邊。

他正打算吹響口哨發出信號,可是卻對某個可能性感到躊躇。

「遵循兵法的高明配置——」

如果他是在目睹了整體配置之後再來到這裡的話,那幾乎不用懷疑,外面的警衛兵應該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如果單眼男人是正如清雅推測中的出身的話,那麼在軍略上恐怕會比自己更勝一籌。雖說已經使用了盡可能最妥善的方案——但恐怕還是有點失算了。即使如此,他還是為了讓外面的人也能聽到而大聲吹響了口哨,接著大聲叫了起來。

那個纖細的人影應該是負責攪亂視線的。

「把目標集中在單眼男人身上!」

但是已經有一大半的人被那戴狐狸面具踩著舞步似的人物玩弄於鼓掌之中。在清雅看來,那種身手幾乎就跟羽林軍將軍一樣高強。至於那單眼男人,則光是在躲避,像一陣風似的接近而來。現在還沒有警護兵來助陣。看來果然是對方棋高一招。

(——糟糕。)

人數不足夠。雖然因為集合了各方精銳,所以還勉強能撐住,但是這樣下去的話一定會敗陣。

武官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單眼男人逼近了清雅。

清雅架起劍,把兵部侍郎護在身後,跟男人相對峙。

「畢竟還不能讓你們把孟侍郎殺掉啊。」

「還不能?是嗎?你——」

男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可是,從他頭上飛過的狐面人影馬上就向清雅襲來,男人連阻止的時間也沒有。

就在這一瞬間,位於清雅右手邊的室門被猛然撞開了。

因為這是一個寬廣的房間,那個門離這裡也有好一段距離。

箭矢以驚人的速度飛來。在晃動著昏暗火光的室內,瞄準了襲向清雅那個人影射出的那根箭,具備著連鷹也能射下來的氣勢和精準度。隼幾乎忘記了當時的狀況,吹出了喝彩的口哨。

雖然因為很多武官已經倒下了,人數確實是變少了,但是要在這樣的狀況下放箭,要不是對自己有著絕對自信的話,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中箭前的瞬間將其擊落的狐面人,動作變得遲鈍起來,連連後退了幾步。

就趁此機會,有十名左右的武官馬上衝了進來,其中一個是清雅也認得的,還留著淺淺的雀斑痕跡的少年般的青年,他應該是叫做皋韓升——

皋韓升拔出了劍,把目標鎖定在狐面人身上,發起攻勢。

緊接著,秀麗也衝了進來。

「清雅,你死了沒有!?」

「……你還真夠膽子啊!」

「哎呀,真抱歉,我一不小心就說了真心話。」

「現在是裝模做樣的時候嗎!?」

「當然啦——燕青!!」

「知道知道。」

踏著輕鬆步伐走到了清雅和單眼男人中間的燕青,跟單眼男人相對峙,同時皺起了眉頭。好強,非常強。如果是那個舞蹈般地飛舞著的兇手的話,還可以留有餘力來戰鬥,但是這個單眼男人卻不是那麼簡單。在燕青至今為止碰到過的對手之中,他毫無疑問是最強的一個。

——就算出盡全力的話也只有五成的勝機。

對方似乎也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單眼的眼眸閃出了特異的神采。

「如果有時間的話,我還真是想盡情較量一番——但是沒辦法了。時間已到,因為我還有地方要去啊——不過,任務也算完成了一半啦。」

他向蜷著身子打顫的兵部侍郎瞥了一眼,然後向後方輕輕跳開。把跟皋韓升勢均力敵地纏鬥著的狐面人拉開——同時從窗戶跳了出去,消失於黑暗之中。

皋韓升一邊喘著氣一邊垂下了手中的劍,身上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明明只是很短的時間,但卻消耗了如此之大的體力,這還是第一次。本來有著壓倒性的人數差,可是也並不覺得有贏的可能。光是維持不死就已經筋疲力盡了——簡直是不同級別的。

看到皋韓升和燕青都解除了戰鬥姿勢,清雅終於轉身面向秀麗。

「……什麼時候來的?」

「就緊跟在你之後。」

「邸內的警護兵怎麼樣了?」

「有的躺下,有的睡著了,有的被綁起來。因為沒有被殺死,所以我沒有理會。」

「如果你一個人能應付過來的話,我本來是打算調頭的。不過後來又聽到了你的哨聲。」

「為什麼你會知道是兵部侍郎的府邸?」

雖然清雅知道答案,但是為了讓顫抖著的孟侍郎也能聽見,他故意這樣問道。

「把十三姬庇護在後宮這個指示,是發自於兵部侍郎吧。」

「嗯。」

「因為有兩個人都跟我說『警衛的戒備太多漏洞了』啊。」

十三姬最初在桃仙宮前一臉苦惱地說的話,以及劉輝皺著眉頭說的話,也完全一樣。漏洞似乎多得超出了必要性——今天雖然在人數上加強了配置,但是據十三姬所說,卻防守得非常鬆垮。雖然最後聽她說沒問題,秀麗才跑了出來——

「就算是引誘敵人大意,如果守不住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指揮這種鬆垮過度的警護的就是兵部。仔細調查之後,正確來說應該是兵部侍郎。」

正在察看倒下的武官有無異狀的燕青抬起了頭。

「……這麼說的話,也就是先申明由自己來守護,然後故意在警護上放鬆,造成讓兇手更容易下手的環境,再引誘兇手前來嗎?」

兵部侍郎猛然抽搐了一下。清雅並沒有回答,不過這也可以算是他的答案了。

「不……不是……我並沒有那樣……」

皋韓升不解地說道:

「……不過,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兵部侍郎有一個適齡的女兒啊。」

秀麗皺起了眉頭。自從知道了桃仙宮那漏洞百出的警衛工作是由兵部侍郎指揮的之後,她就徹底對兵部侍郎進行了一番調查。

「你想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後宮,要是陛下沒有宣佈只娶一個妃子的話,你本來是並沒有打算殺死十三姬的,因為遲入宮而受到恩寵的妃子也有很多。不過,只娶一個的話就沒有任何餘地了。就算要爭這個位置,既然對方是藍家公主,就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所以,你就派出手下的兇手,圖謀暗殺十三姬。」

秀麗彷彿在整理自己思緒似的緩緩說道。

「十三姬說過,她是在進入紫州之後才開始遭到襲擊的。雖然藍州內因為有藍家的耳目而無法暗殺,但是進入紫州之後就不一樣了。而且你還是兵部侍郎,就算用『為了護衛十三姬』之類的借口發出通令,來打聽到那個持有『雙龍蓮泉』通行證的少女什麼時候通過了哪個關塞、以及外表如何等等情報,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問題。按照清雅的做事方式,可能早就已經到各關塞瞭解了情況吧。你大概還裝模做樣地把『有情報反映十三姬有可能被暗殺』之類的事作為關塞情報通知了御史台。然後,你就想盡辦法在她來到貴陽之前把她暗殺掉,可是十三姬卻平安地來到了貴陽——」

「為什麼到貴陽為止?」

不認識葵皇毅的燕青似乎不太明白。

「來到貴陽的十三姬當然會說『路上遇到襲擊』吧?那麼一般來說,下手者就會被推斷為不想讓十三姬進入後宮的貴族或者官吏了。既然有可能是官吏,那就會由御史台長官葵皇毅進行指揮。……怎麼說呢,就算你沒做過也好,只要被他盯著,也會有一種想馬上招供道歉的衝動。他就是那樣子的人啊……」

燕青不由得在心中暗叫糟糕。自己也許會把在茶州白吃飯不給錢的那件事給說出來啊。

皋韓升更加不解了。

「……不過,為什麼現在兵部侍郎會被手下的兇手襲擊呢?」

「那樣做的話就能裝成受害者了吧?對於被襲擊的理由,也可以用『指揮十三姬警護工作的自己差點被當成眼中釘殺掉』來解釋。所以,就讓手下在襲擊十三姬的同時,也向自己發起襲擊,當然一定會先跟手下說明要故意敗退,讓清雅來充當證人和護衛的角色吧。所以剛才也馬上就逃掉了吧。」

這時候,清雅的雙眸突然閃亮了一下,可是秀麗並沒有發現。

「不過,光是這樣也不像是由清雅來干的工作。」

「那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那個兇手並非只是暗殺十三姬,同時還進行別的暗殺呢?」

秀麗看了看蜷縮著身子不停顫抖的兵部侍郎。

「我讓人調查了一下最近地方的好幾個死因怪異的官吏,不過死去的那些官吏,並沒有任何共通點,既有武官也有文官。」

兵部侍郎顫抖得更厲害了。清雅依然沒有回答。

「不過,問題就是在那之後,我到吏部調查了一下,發現那些突然死亡的官吏,他們的接任官員很快就被定下來了。而前往赴任的新官吏們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

秀麗看著瞪大了眼睛的兵部侍郎。

「他們全都是跟孟兵部侍郎有關係的人。」

就連燕青也驚訝得睜圓了眼睛。

「……這麼一來,是怎麼了?難道這個大叔一直在指揮剛才的兇手來暗殺官吏嗎?然後就派上了自己的心腹官吏作為繼任者?」

兵部侍郎顫抖得更厲害了。

「不……不是……我沒有做那種……」

「不過那樣也太可疑了吧。」

秀麗露出了苦笑——正是如此。

「清雅並不是為了保護孟侍郎才來的,他只是來抓住指揮暗殺十三姬和殺害官吏的幕後黑手而已。因為萬一他死了的話就會很難辦,所以才保護他的。」

「……的確如此。」

清雅出乎意料地老實承認了。

秀麗這時候才開始感到一種奇妙的不自然感。總覺得有點怪。

(等一下——確實是……)

如果只要裝成被殺的樣子,也干的太過火了吧?配置在府邸裡的武官全部真的被打垮了。本來只要準備一條逃生之路就行了啊。即使是清雅,也在竭盡全力去應戰。

(咦——難道有什麼看漏了的地方——?)

清雅隱瞞著的另一個真相。

「他們明明跟我說,十三姬和那個女官吏就算真的殺掉也沒關係啊。那樣的話就把我暗殺官吏的事一筆勾銷!可是——!」

兵部侍郎大聲叫道。

就在那一瞬間,兵部侍郎猛然向前倒了下來。

燕青嚇了一跳,把他的身子翻過來,只見他臉色烏黑,已然斃命。

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他的脖子上插著一根極其纖細的銀針。

「吹箭——多半是其中的一個兇手在我來之前下的手。是時效性的毒藥。」

清雅不禁咂了一下嘴。就是在剛才的混亂中嗎?

秀麗對兵部侍郎最後說的那句話感到了戰慄。

(即使真的把十三姬和我暗殺掉也沒關係——?)

剛才還說有地方要去的隼——

「燕青!你跟我一起到後宮去!清雅就到牢城去!拜託了!」

「你說牢城?」

清雅不禁皺起了眉頭。

「因為我想到一個可能性,所以在那邊作了安排。我已經叫狸狸先去那裡了!這樣的話我們就算是互不相欠吧!」

說完了該說的話,秀麗就拉著燕青向著後宮奔去。

在桃仙宮最寬廣的一個房間裡,十三姬正靜靜地等待著時間的到來。

現在身處這個桃仙宮的人,就只有被綁起來的兇手們和十三姬了。

喀嗒……響起了有什麼人走了進來的聲音。十三姬露出半哭半笑的臉說道:

「……楸瑛哥哥,太遲了吧。」

「強手當然是最後出場的啦,因為我在找一個人。」

「陛下的話,我已經叮囑他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要出來了。」

楸瑛不由得笑了一笑。雖然他要找的人並不是陛下,不過還是對十三姬的體貼感到高興,所以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坐在十三姬的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

然後,就這樣繼續無言地等待著——

先是楸瑛,然後是十三姬察覺到了某個動靜。

兩人緩緩地握起了武器。

宛如一陣風似的無聲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有著褐色肌膚和單眼的、同時也帶有某種憂鬱陰影的青年。

他看到兩人的身姿,便露出一種彷彿在說「果然在這裡嗎」似的笑容。

「————」

雖然是預料中的事情,但是楸瑛他——還是一時說不出話來,就連呼吸也忘記了。

至於十三姬——則發出了好幾次不成聲音的喘息聲,然後叫道:

「——迅!!」

單眼男人把只剩一邊的眼睛稍微垂了下來。

「不,我是……隼。」

「少開玩笑了,你這混蛋!!」

隼不由得眨巴了幾下眼睛……對了,自己光是記得她的漂亮,卻忘記了另外的事情。

她在生氣的時候噴出的粗魯怒罵聲可是天下第一的。

「你要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嘛!為什麼是你來啊!——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

隼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你是知道了我會來,才在這裡等我的吧?螢。」

十三姬不禁感到一陣震撼——世上唯一一個以這個名字稱呼十三姬的男人。

「名字很無聊?那麼就由我來給你起名吧。你是個像螢火蟲一樣的女人,就叫螢好了。」

唯一一個……十三姬所愛的男人。

十三姬的臉扭曲了起來,大滴大滴的淚珠滑落下臉頰。然而她還是大聲叫嚷道:

「少胡扯了,你這蠢貨!就算大搖大擺地來這裡,也還有其他更好一點的出場方式吧!?」

「比如呢?」

「馬商人之類的……」

「你是傻瓜嗎,螢。大多數的馬商人都是騙子吧。你不是經常被敲詐,後來還找我跟人講價嗎?」

「以前的事我都忘了。那不是跟你很相稱嗎?總比作為兇手出現要好啊!」

在一旁聽著的楸瑛不禁繃緊了臉頰,說起來他們倆總是這樣子。

「我已經不是司馬家的人了。司馬迅已經死了,已經不在人世了。」

十三姬咬緊了牙關。無論心裡想說什麼,也都無法說出口。

楸瑛站了起來,注視著過去的好友。

「——你錯了,迅。」

「我有什麼錯?」

「你也應該知道,你依然是司馬家的人。哥哥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們才特意在你身處貴陽的這個時期,選中了這個妹妹送來後宮。」

「真是個好皇帝啊。我聽說他要娶螢做老婆,所以去窺探了幾次。他明明察覺到了我的氣息,可是卻因為我沒有殺氣而放著不管。我想——無論是螢還是你,都會很幸福的。」

以渾厚低沉的聲音如此說話的時候,正是迅確信了某件事的時候。

楸瑛瞪大了眼睛,心裡湧起一股震撼。

——從以前開始,他就是一個即使不說話也能對楸瑛瞭如指掌的男人。

迅非常清楚,現在的楸瑛到底期望著什麼。

「……所以,你就到秀麗小姐那裡去了?」

「她是個跟螢一樣又聰明又有精神的小姐啊。」

「迅,身為藍門第一家的司馬家統領之子,竟然當上了暗殺官吏的兇手統領。要是這件事傳了出去的話——」

「就會波及到藍家,對嗎?要是被御史台知道的話,藍家的弱點就會把握在別人的手上。也就是要在那之前把我收拾掉吧。所以雪那大人才挑選了螢。只要把螢送來,你也會跟著來。畢竟能夠跟我對仗的人就只有同為司馬家的人——還有楸瑛你啦。」

迅重新握緊了方天畫戟。楸瑛卻裝作沒有看見。

「你明明知道這些事——」

「……我說過了,我已經不是司馬家的人。就算雪那大人依然把我看成是司馬家的人,也完全沒有關係。我並不是捨棄了自己的名字,司馬迅已經死了,他已經在五年前被處死,沒錯吧?他已經是不存在於世上的人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名叫隼的普通人。」

十三姬顫抖了起來。

楸瑛緩緩地握緊了劍柄。

「——那個名字是誰給你的?」

「你啊,我當然是不會說的啦。真是的,從以前開始你就腦子少根筋。」

楸瑛大聲怒喝道:

「要是你說迅已經死了的話,就別用迅的口吻說話!!」

「——的確如此。你終於有跟我幹一場的打算了嗎?」

楸瑛沒有把視線從迅身上挪開,直接向十三姬說道:

「……你要看好那些兇手。不管那傢伙說什麼,迅的目的也是救他們離開。」

迅不禁咂了一下嘴。可是同時也顯得相當高興。

「果然不會被我迷惑麼?」

「你以為站在面前的人是誰?」

「是我所認可的唯一一個男人——不過,還是比我差一點。」

「那就試試看好了——把我妹妹弄哭的債,我就要你在這裡償還。」

——霎時間,所有感情都從楸瑛的眼神中消失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瞬間縮短。

面對如此展開的一場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激烈劍戟之戰,十三姬不由得呆住了。

兩人的身體不斷互相交錯,刀刃也不斷互相碰撞,時不時還迸射出火花

如怒濤般互相碰撞的氣浪已經近乎於殺氣了。

「……楸瑛哥哥……有那麼強嗎……!?」

因為楸瑛經常會到司馬家跟迅和十三姬見面,所以楸瑛練劍的場面也當然看過不少次。

而現在他所使出來的招數,簡直讓人懷疑之前練劍時的是幻覺。那完全是不同級別的。

「……哥哥們是故意不顯露出來的嗎……」

並不是誇示自身的強大,而是以隱藏實力為豪,這是武門司馬家的家訓。

迅也一定是這樣。這兩人只有在彼此相對的時候才會使出真本領。

對彼此的習慣和戰鬥方式把握得淋漓盡致的兩人的劍戟,就像在表演劍舞一樣充滿了魄力。

楸瑛發現破綻後揮劍攻出,迅則以方天畫戟特有的新月形利刃相抵。

兩人形成了互相以兵刃推壓的架勢,在雙方接近的瞬間,迅瞇起了單眼微微一笑。

「……招式混合起來了哦,帶有黑家的特點。看來你的上司不錯嘛。你的壞習慣也改正了不少,比以前強多了。」

「少胡扯了,迅。我看不是我變強了,而是你變弱了吧。」

「那種話你應該贏了我再說才對!」

兩人同時向後跳開,又再次往前切入。



被兩人那引人入勝的武鬥場面深深吸引的十三姬,對「那個氣息」的察覺稍微遲了一拍。

把全副精力集中在戰鬥中的楸瑛和迅,也同樣遲了一拍。

要是在那裡的人不是十三姬的話,恐怕就因為這一拍的延遲而命喪黃泉了。

憑著長年以來養成的反射性習慣,十三姬順勢抽出了小太刀。

撞在劍柄上的衝擊,讓她的手臂一陣發麻。面對毫不留情的迅速襲來的連續攻擊,十三姬也使出了全力迎戰。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對方的臉,在自己完全進入戰鬥狀態前,她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對方的武器之上——實在強得可怕。

然而那卻是一種不規則的動作。與其說是正統派的風格,倒不如說——

(就像兇手的範本一樣的攻擊……!)

回過頭來的楸瑛不禁猛然睜大了眼睛,叫道:

「珠翠小姐!?」

聽到這個名字,十三姬的集中力馬上被打斷了。多虧對方也在同一瞬間停頓了一下,才好不容易躲開了致命一擊,拉開了距離。

抬起頭來的十三姬,也發現了眼前的人正是珠翠。

然而,那個精神飽滿,有時還露出困惑微笑的美麗女官,卻很明顯不是處於常態。那赤化的眨眼動作,一言不發的樣子,就好像被操縱的人偶一樣。

(這種眼神……)

看著楸瑛和十三姬的眼睛,與其說是看著初次見面的人,倒不如說是看著不會動的物體一樣生硬。

還有這種不規則的動作。

珠翠的手上,正握著一個圓形的武器。那本來是舞蹈用的道具,後來被應用在武器上。輪的外側被磨成利刃,既可以在接近戰中作近身搏鬥的武器,也可以通過投擲來幹掉遠離自己的對手。聽說熟練的人還可以讓飛出去的圓環自動飛回來。

(乾坤圈——而且還是最新式的——!)

珠翠面無表情,把自己的目標定在了十三姬身上。

迅和楸瑛都離得太遠了。楸瑛也只能呼喚著這個剛才自己一直在找的女官的名字。

「珠翠小姐!!」

「快住手!首先把那些傢伙的繩子解開!」

即使迅如此大叫,珠翠也毫不理會,繼續襲向十三姬。

那並不是可以長時間抵敵的對手——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勉強堅持了。

十三姬擺出了迎戰架勢。珠翠以令人驚異的速度逼近而來。

就在這時候,彷彿要把十三姬和珠翠分開似的,飛來了一根棍子。然後——

「珠翠!?」

聽到闖進來的秀麗的聲音,珠翠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毫無生氣的眼眸也稍微晃動了一下。

緊閉著的嘴唇也微微張開——發出了聲音。

「秀……麗……小姐。」

淚水在那蒼白的臉頰上滑落,鵝蛋形的臉龐開始顫抖了起來。

「珠翠……對不……起……已經……不能留在……身邊……」

啪嗒啪嗒……透明的淚珠不斷滴落——

最後在喉嚨裡擠出邵可的名字,珠翠憑著最後的一絲意志跳出了窗戶,消失於黑暗之中。

楸瑛不由得臉色大變,轉頭向迅問道:

「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回答的話,我就殺了你!」

迅也稍微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接著,他感覺到燕青的氣息正慢慢走近,不禁皺起眉頭。同時應付楸瑛和那個男人的話,恐怕很難逃得掉。

迅馬上向珠翠跳出去的窗口奔去。時間也差不多了。而且,自己來這裡也是為了跟兩人相見。既然那位小姐在這裡,那麼把兇手留下也就有意義了。

「迅!!」

聽到那少女悲鳴般的聲音,迅幾乎要立刻停下腳步。可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跳過了窗沿。

「……如果想收拾我的話,就追上來吧。」

迅以他那低沉而豐潤、聽起來有一種舒適感的聲音說道。



迅發現了倒在桃林一角的珠翠,馬上把她抱了起來。

霎時間,他感到來一股戰慄。

「——不想死的話,就把那個女孩留下吧。」

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彷彿一根針似的刺進了迅的耳朵。

即使面對楸瑛戰鬥也沒有打亂呼吸的迅,現在卻掌心直冒冷汗。額頭上也同時滲出了幾滴汗珠——一動就會死。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戰鬥之前嘗到了敗北感。

「……原來,你就是『黑狼』嗎?果然還是在城裡面啊。」

他無法回頭。雖然被吩咐過如果在城裡的話就要查明身份——不過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並不是會甘願成為別人爪牙的人,就算查明身份也是白費工夫。

迅試著努力整理好自己的呼吸。無論面對什麼人,他都是堅持著該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原則。

「……把這個女人放下有什麼用?只不過是重複同樣的過程而已。這個女人身上的暗示……我聽說是從出生就被施加上的,肯定不是能夠輕易解除掉的東西。一旦發動的話,就不會再次獲得自由,一直被操縱到死為止。」

剛才因為那位小姐的一句話就被解除掉,簡直就相當於奇跡了。

「黑狼」的沉默,證實了迅的話並沒有錯。

「與其讓她留在城裡,在自己所侍奉的王身邊受盡痛苦,倒不如跟我在一起更好。如果是她這種程度的能耐,那麼就算是被操縱而發難,我也能阻止她,可以不讓她殺死任何人。如果是我的話,也能把她揍得恢復神智。不過,在城裡就不行了吧。就算是你也一樣。」

聽到迅那柔和的聲音,邵可不由得感到意外。是真心話還是謊言,很容易就可以作出判斷。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

「沒想到並非別人,偏偏是『黑狼』跟我說這種話啊。」

「我並沒有迷惘,可是你卻在猶豫。即使接受了上面的指令,也不想殺死過去的未婚妻,所以你才故意把藍楸瑛叫來的吧。那樣的話,你就有了不用殺她的理由了。不是嗎?與其這樣迷惘下去,倒不如放棄算了。」

「……什麼都被看穿了嗎……我的確是在迷惘啦。偶爾也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雖然什麼才是正確這種事,只能由自己來判斷,不過現在的我還沒有下定決心,所以才會迷惘。不過,對方為我所做的事,的確是值得我這樣去做,所以我沒有背叛的打算。」

「就算捨棄過去的未婚妻和好友也值得嗎?」

「司馬迅已經死了,死去的人也沒有什麼捨不捨棄的。而且他們也不是沒有我就無法生存的兄妹。尤其是螢……但是,幽靈能做到的事也還會有那麼一兩件的。做完那件事,就結束了。……我可以走了嗎?」

邵可不禁有點困惑了,同時也對自己沒有察覺到珠翠的變化而感到一陣強烈的衝擊。

實際上,就算把珠翠留在城裡面,也只會讓她在正常意識和洗腦之間不斷受苦,搞不好還會發瘋。在這個有著眾多熟人的城裡,恐怕會讓她更難受吧。而且邵可也不能一直留在珠翠的身邊。

(那個女人……!)

邵可實在很不甘心。對薔薇姬以外的人沒有任何興趣的縹璃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吧。毫無疑問,這是璃櫻的姐姐·縹琉花幹的好事。

「也差不多要下雨了啊。」

邵可閉上了眼睛——明明說好了要保護她的啊。

「……現在,就暫且交託於你。要小心對待她。」

「我知道。我也會盡量去尋找解除暗示的方法的。」

回想起珠翠出現時楸瑛的表情,迅不由得苦笑。

那宣言一輩子單相思的男人——

「果然還是會變的啊。」

時間在流動。

在那中間,也許就只有迅一個停著不動吧。

但是,只要能見到活力十足的螢一眼,僅僅是這樣就足夠了——迅如此想道。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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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天。

清雅自那以後再沒有來過一次,秀麗也很少離開仙桃宮。

但是,一下子音訊全無的理由,恐怕是——

(多半是找到什麼線索了……)

因為找到了解決任務的線索,所以已經不再需要秀麗了。但是,現在清雅還沒有什麼行動,很明顯這也是相當怪異的現象……到底是為了等什麼而隱藏聲息呢?

「事情將會在新月之夜發生。」

如果相信隼說的話,那麼清雅也許是在等待新月之夜。隼也沒有說那只有秀麗知道的情報,清雅也許從別的途徑知悉了這件事。

(問題就是那「別的途徑」是什麼了……)

清雅掌握在手上的、這件事的核心,應該就是它了。

秀麗雖然也覺得根據那天從劉輝口中所知道的情報可以找到什麼線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還沒掌握足夠材料,事情的輪廓依然很模糊。

還差一點就可以全部聯繫在一起了啊——

「思考、一直思考、再思考——」

隼那悠然的聲音就像警告似的迴響在秀麗的腦海。

……就是這樣。秀麗覺得自己還沒有思考到極限,現在不足的是思考力。

現在先最開頭的地點吧。

暗殺十三姬,的確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但是,後宮的暗殺從以前開始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就算是王有時候也難免一死。更重要的是,這是葵皇毅直接下的命令,負責人是清雅這個最精銳的人選。

(說起來……為什麼葵長官不是光命令清雅,而是連我也拉上了呢。)

這時候,蘇芳探出臉來。

「你又在想什麼複雜的問題了?」

「狸狸,把工作都推給了你,真對不起。」

「無所謂,我就當成是修行好了——老老實實地修行。」

秀麗不由得心想,那到底是什麼修行?

蘇芳若無其事地坐在秀麗面前,泡了兩人份量的冷茶。

「謝謝,我在想,為什麼這次的任務要讓我和清雅一起干呢。」

「多半是因為你一個人的話不讓人放心啦。」

「那樣太怪了。那麼就更應該讓清雅一個人負責了啊。」

「是嗎?那麼,就是因為清雅有很多其他工作抽不出空來吧。不過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在這一瞬間,秀麗的心中又填上了一個空白。

「……狸狸,真厲害,大概就是這樣呢。」

「啊?」

「清雅心裡就是有『其他事』要干。」

秀麗按著額頭,閉上了眼睛咕嚕咕嚕地把釣絲收起,為了不讓快要釣起來的魚溜掉,她盡量說出聲來,逐漸整理思緒。

「……在暗殺十三姬案的背後……有一件更大的案件……為了讓清雅集中精神處理那件事,把表面上的暗殺十三姬案分配給我……因為背後的案件過於重大,清雅已經無法顧及到十三姬的事。於是,葵長官就認為那件事我也能勝任……但是在背後……一定有什麼更大的案情……跟暗殺十三姬相聯繫的某個案情。」

「——說中了。」

秀麗頓時嚇了一跳。這裡明明是後宮,可是這個聲音——

「晏樹大人……!」

晏樹似乎很開心得望著打扮成十三姬模樣的秀麗。

「真可愛,實在是太可愛了,果然有來這裡一看的價值。我真希望你別穿那毫無情趣的官服,而是這種公主般的打扮來工作啊。我可以用我的權力通過朝議的。」

「請把權力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吧。不,為什麼您會在這裡!」

「因為我了不起啊。」

「這完全不是那個問題吧!」

「那麼,你要趕我走嗎?如果你說要我離開的話,我也會老實離開的。畢竟我不想被你討厭嘛。」

「……請坐下吧,我給你泡冷茶。」秀麗想起了一件事,站起了身子。

「對了,我有一件東西,一直打算下次見到晏樹大人的時候就交給您的。」

「是情書吧?我很明白的,當然會接受了。年齡差距根本就不是問題啊。」

「請你也考慮一下在年齡差距之前也有各種各樣的障礙好不好,這難道看起來像情書嗎?」

「桃子,我最喜歡的東西,不過為什麼是一個加一片這麼怪異的呢?」

「因為皇毅大人說,收下晏樹大人的桃子就會有不幸降臨,所以我打算還給您。」

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秀麗一邊說,一邊在腦海裡想著……恩?是會有不幸降臨嗎?算了,他的確是說過類似的話。

晏樹不由得憤概起來。

「皇毅嗎?真是個失禮的男人,竟然把我的好意說成是不幸的桃子。難道那傢伙打算阻礙我的愛情之路嗎?對了,他還說了些什麼。」

「咦?嗯……好像說過你不是好人……是個像鯔魚的背後靈一樣的男人……之類的……」

秀麗又思索了起來。咦?是這麼說的嗎?雖然記得他的確用過這樣的字眼,但好像是用另一種不同的方式連起來的。

蘇芳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那個葵長官竟然會說出這麼有趣的話嗎?

(而且,他到底是什麼表情啊……真想看看。)

可是晏樹本人當然是生氣了。

「竟然說我是個鯔魚的背後靈一樣的男人?就算我這麼溫和的人也是會生氣的。到底要把我的哪部分貼到那裡去才會有那樣的結論?我可從來沒有變成那種莫名其妙的怪異物體。待會兒我要跟他抱怨幾句才行。」

「請隨便吧。但是桃子我要還給你,是一個加一片吧。請就此把欠帳一筆勾銷吧。」

「……你也相信了不幸的桃子的話嗎?這桃子是不可以返還的,我可是懷著一生一世的決心給你的啊。」

「我只記得你是飄飄然出現,然後很隨便地送給我的啊。」

「你總是能把我的真相看穿呢。實際上就是這樣,因為我手上只拿著桃子嘛。」

跟晏樹說起話來,實在是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像難以捉摸的雲朵一樣,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朦朧。而且談話的主題還會不知不覺地在中丟失。

(修行!)

秀麗用力地閉上了眼睛,——為了不受他的迷惑。

「……您剛才說了一句『說中了』對吧?」

「好像是說過吧。」

「清雅的事……」

「今天你打算給我什麼呢?」

秀麗思考了起來,本來晏樹的來訪就是預計之外的事情。而且還自稱騙子,現在也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時候。他的到來可說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如果不好好把握的話,就只有自己努力了。

秀麗一下子站起了身子。

「——我現在馬上換掉公主裝,貼上鬍子,換成污穢的武官裝扮算了。」

「等一下!」

晏樹罕見地輕易上鉤了。而且還很認真地阻止道:

「嗯。這樣的話……」

秀麗重新坐直了身子。

「幹的好啊,真努力。」

晏樹很高興地笑了起來,即使是第二次,也還沒有主動向自己獻出什麼東西。而是憑著少量的情報尋找讓晏樹喊出「等一下」的方法。這句話是對她這種態度的獎勵。「謝謝你上鉤。」

「你那身打扮很可愛啊。這樣一來,我真是很期待你有一天會向我提出『你想要我什麼』這個問題呢,那樣的話我要怎麼回答呢……我就先考慮好吧。」

「……剛才這句話,的確是有一種不是好人的味道……」

秀麗一塊塊地把桃子切開,晏樹就老實不客氣地一塊塊吃掉。

糟糕!秀麗不由得流出了冷汗。再不盡快進入正題的話,桃子很快就會被吃光的。

「晏樹大人,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這還真是籠統的問題呢,我覺得沒有發生什麼啊。」

秀麗一時說不出話來,跟晏樹說話真的要隨時以最大馬力開動腦筋才行。

暗殺,清雅的背後工作,十三姬……為了聯繫這一切,到底該從晏樹口中套出什麼才好。

除了暗殺十三姬之外,清雅還有一個重要任務。那到底是什麼?

(清雅唯一讓我做的,就是充當誘餌到外面去……)

清雅並沒有特別用心去保護十三姬,但是卻希望得到兇手的情報。

所以他為了獲得兇手——隼——的情報,而帶著秀麗作為誘餌外出。以後就沒有音訊了。這麼說,清雅的工作重心一定就是放在「兇手」之上。而且看他完全放開不管十三姬的態度,那個「兇手」一定跟另一宗比暗殺十三姬更為重大的案件有關。

如果跟「兇手」有關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就是暗殺事件了,而且對像還比十三姬更為重要。

秀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

基本上,御史台的任務都是跟官吏有關的。跟官吏有關的暗殺……

(……比如在別的地方,有官吏被同樣的兇手殺死的話——?)

清雅實際在調查的,是這件事?

秀麗瞥了一眼晏樹,只見他正擺出一副期待著從玩具盒裡跳出來的表情。

「……晏樹大人……最近這一兩個月來,在地方,您知不知道有一些突然去世的高位官吏——不,嗯……您知不知道有多少個這樣子去世的人呢?」

既然在朝廷沒有任何風聲的話,那麼就算說中了,遇害者應該也是地方官員才對。而且既然讓最能幹的清雅出馬,那些死去的官吏也應該並不是下層官吏。

而晏樹又絕對不會回答不清不楚的提問。要不是以知道的前提來問他的話,就會被他逃掉。

晏樹輕輕用手托起了秀麗的下巴。就好像在說「問得很好」似的。

「據我所知的範圍內,就有五個。」

「五個——」

秀麗瞪大了眼睛——太多了。

「明白了,謝謝你,狸狸,跟我來。」

秀麗把剩下的桃子全部切好,然後立刻站了起來。

注視著拉起蘇芳飛奔而去的少女,晏樹笑了起來。

「會不會被皇毅罵呢……不過,也無所謂了。」

然後,他把碟子上的最後一塊桃子也塞進了嘴裡。



秀麗在旁邊的房間一邊換衣服一邊向蘇芳問道:

「狸狸!好像有些冗官同伴是進了鴻臚寺的吧!」

「嗯。吃中午飯的時候他們還說每天都在談論葬禮的問題,遲早也會進佛門什麼的。」

「那麼,你可以幫忙調查一下這幾個月來突然死亡的情況會更為重要啊。」

「我完全不明白。以後你再好好跟我說明吧。那麼我去了。」

「拜託了。」

換上了官服的秀麗向著外朝跑去,如果新月之夜要出事的話,時間已經不多了。到底能不能在那之前跟清雅考慮同樣的問題,採取行動——

但是,這樣子一來,秀麗就感覺到的心中的不適感也逐漸消失了。

「那樣真的沒問題嗎?警衛的戒備也太多漏洞了吧。」

劉輝說的這句話,在秀麗的心中有了明確的含義。

(——如果突然死去的官吏們正如我所推測的話。)

就可以連成一線了,也可以知道清雅到底在「保護」誰。

(還能趕上)

要襲擊真正對象的話,如果不配合襲擊後宮的時刻,就不會有任何意義。

所以,清雅什麼都沒做,只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著兩天之後的新月之夜,十三姬和秀麗在桃仙宮被襲擊的時刻。

不僅僅是秀麗,整個後宮其實都是誘餌。只要給秀麗賦予任務,她就肯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十三姬,預計到這一點的話,清雅就可以不必全力守護十三姬。實際上,說出「沒能守住十三姬的話不僅僅是降職,甚至還要做好被處刑的準備」這句話的人是皇毅,秀麗當然不可能不去努力保護十三姬。而秀麗越是努力,兇手就越是安心。

然後只要讓他們有所大意,清雅就可以慢慢張開陷阱了。

在另一個地方。

(——!)

無論何時,清雅都是在利用秀麗。

如果利用自己來解決問題的話,那倒無所謂,那樣能夠起到作用的話就好。但是,如果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利用的話,就跟上次毫無分別。

現在的秀麗根本不能趕在清雅前頭做事。但是就因為這樣而置身蚊帳之外也不行,畢竟這件事是由秀麗和清雅兩人負責的。

也許有些事只有秀麗才能做到呢。 清雅在御史室中,把剛送來的信函放到了案桌上,上面寫的是某個日期,以及一個委託內容。因為這次清雅的情報源是「他」,所以非常輕鬆。

「還有兩天……嗎。」

所有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就像往常一樣做平時的工作而已。

他想起了最近主人不在的那個房間,雖然榛蘇芳時不時會回來工作,但是其餘的時間就只剩下一片寂靜。清雅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那個女人到底會怎樣呢。」

是單純得只會被利用呢,還是稍微會動一下腦子了。不管如何,也對大局沒有影響。

忽然,清雅發現自己竟然少有的在考慮其他御史的事,不禁覺得好笑。不僅是同僚,就連自己親自拖下馬的對象,也很少會產生什麼個人感情。

在撥起前發的同時,他的視線落在了手腕上的銀色鐲子上。

這是陸家次任當家的證明。但是實際上,自己已經擁有了相當於當家的地位了。

他回想起秀麗狠狠地從正面瞪著自己的眼神。

只要她還保留著那種眼神,就依然有著讓她進入視野的價值。假如她向自己認輸的話——哪怕只是一次——結果就只會是把她從自己的人生和記憶中消除掉而已。

清雅為了向皇毅徵求兩天後的行動許可,站起了身子。





通過至今為止獲得的情報,蘇芳幫忙調查得出的結果,以及秀麗到吏部查到的記錄結果,所有的因果關係都完全理順了。最後秀麗要做的,就只剩下針對新月之夜起事之際採取一些力所能及的措施而已。

首先她找到了靜蘭。兩人談完話之後,因為看到靜蘭笑了一笑,秀麗馬上就鼓起了兩腮。

「靜蘭,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啊。當然,如果只是我杞人憂天的話你也可以毫無顧慮地取笑我,但是現在可不行。」

「抱歉!我並不是覺得好笑,而是很高興啊。」

「高興?」

靜蘭俯視著換上了官吏表情的少女。

「……這是現在才能跟你說的話啦。對于小姐當年那個『你當宰相,我當將軍』的宏偉夢想藍圖,其實那時候我是完全不相信的。」

「你說什麼!?靜蘭!那時候你不是說過什麼『一定會實現』之類的話嗎?」

「嗚……對不起,那時候我不太老實,不過,現在我相信了。」

那時候也不覺得秀麗能當上官吏,靜蘭也沒打算成為將軍。更重要的是,在那大宅邸的大家庭中,靜蘭認為自己只要守護著秀麗和邵可,一直這樣子生存下去就行了。他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幸福。

「是真的,我現在才相信,這是發自內心的話。」

靜蘭一邊在心底感謝著狠狠盯住自己的秀麗,一邊說道。

即使靜蘭不相信,秀麗也一直相信著,所以那個約定至今也沒有失效。

而現在是兩人都相信著這一點,那當然就會實現了。

「那好,我就原諒你吧。」

靜蘭所愛的這位心胸廣闊的小姐,很快就笑著原諒了他。



接著,秀麗就帶著蘇芳,跑到牢城裡去了。

在那裡,秀麗在牢獄鐵欄的另一邊,發現了一個世間少見的奇妙現象。

「……在那裡的人,難道是以前擔任茶州州牧的那個人嗎?」

「啊哈,說中了,這左臉上的十字傷痕就是證據。」

「燕青!!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啊!」

身在鐵欄中的前副官向秀麗點頭哈腰地道歉。

「這、這這這個是有很多複雜理由的啦!」

當他來到貴陽後到處閒逛的時候——

「我為了救一個被破落戶糾纏不清的女人跟人打了一架,然後——」

「別拖長最後的那個音!然後你就被官吏一起抓住送到這裡來了對嗎?」

「哎呀,我真是吃了一驚啊。這裡真是個舒服的旅館,又乾淨又有飯吃,獄吏又很親切。」

「這不是旅館,是牢房,啊啊,我可不是為了像燕青這種沒地方住的人把這裡弄乾淨的耶!」

「哎呀,果然是小姐干的嗎?」

秀麗氣鼓鼓地打開了牢房的門,燕青馬上就鑽了出來,然後,他又滿臉笑容地摸了摸秀麗的腦袋,從腰身高高把她抱起,又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臉頰。

「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啊?」

「……有!」

秀麗用力抓住了燕青的脖子,燕青也回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脊背。

「為什麼你會來貴陽的?現在還不是國試的時期吧?」

「棹瑜大老爺和州官們給了我一大堆推薦狀,說要我來參加制試,所以就被趕出來了。」

秀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制試,那是由國王和尚書令的一聲宣佈而開展的考試。跟國試不一樣,那是不需要突破多個難關,只要在貴陽獲得及第資格,就馬上能任職中央官吏的特別名額。雖然跟秀麗那時候很相像,卻並不是什麼臨時例外措施,而是一次正式的考試,要接受這種考試,則需要大官和大貴族的推薦狀——

「要開始了嗎?」

「看來是這樣啦……不過好像並不是那麼簡單。」

後半句他只是在嘴裡嘀咕而已。棹瑜其實是為了先把燕青安排在悠舜身邊,才讓他趕往紫州的。也許是因為值得信賴的棋子很少,或者是將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燕青忽然發現蹲在那裡一直抬頭望著自己和秀麗的蘇芳,笑道:「你是小姐的助手嗎?很開心吧?雖然肯定會有背後靈跟在身邊啦。」

「……不,那個家臣最近沒有跟來了。不過這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相親相愛呢。」

面對這樣子跟秀麗緊貼在一起也絲毫不讓人感覺到有什麼不軌企圖的燕青,蘇芳不由得呆住了。難怪秀麗對男人那麼沒有戒心了。

「嘿嘿,當然啦!秘訣就是無論被靜蘭砍斷多少次跟小姐的緣分,也要繼續堅持的毅力。」

蘇芳不由得感到羨慕,無論自己多少次想跟她斷絕關係,最後也還是被抓來了啊。

燕青抬頭看著秀麗,神色也比以前好多了,肩頭上也沒有繃得那麼緊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既然秀麗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那麼,小姐,有什麼我能做的事嗎?」

秀麗馬上繃緊了表情。



最後,秀麗去見了一次十三姬。

「——十三姬。」

「呵……我知道了,是要對膝長談吧。」

「沒錯,你別擺那些多餘的架子,快從椅子上下來,坐到我前面吧。」

十三姬已經把下人從房間裡全部打發出去了,似乎是預見秀麗會來找自己。

十三姬抬頭來望著秀麗。

「……不可以逃嗎?」

「不行不行,就算裝可愛也不行。」

「唔——沒辦法啦。」

她用手沙沙地搔著腦袋,有時候她的舉動甚至比秀麗更男性化。

大概是做好心理準備了吧,十三姬真的膝蓋對膝蓋地向秀麗湊了過來。兩人的膝蓋只隔了一根手指頭的距離,秀麗不由得後仰了一下身子。就算是說教也不用湊這麼近吧。

「……這、也太近了吧。」

「不是說好要對膝長談嗎?」

她好像很認真地說道。 徹底地把人家的話當真,這一點也跟劉輝有點相像,秀麗如此想道。

「而且接近一點的話也不容易被人家聽到……」

十三姬沉默了,秀麗一直等著她開口。如果她願意跟自己說的話,根本就沒必要催促。

十三姬先是猶豫了一下該怎麼開口,然後乾脆地說道:

「……是說那個有著濃黑膚色的單眼男人吧?」

「是的。」

「恩……如果我之後再說的話……行不行?」

十三姬似乎很不自在似的挪動著身子,而且還用上了怪怪的敬語。平時的話可能會覺得她很可愛,可是現在秀麗只能覺得無奈了。那是什麼嘛?

「十三姬!」

「我不是在逃避,……你、你等我一下。我會說得更明確一點的。」

她真的抱著腦袋煩惱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慢慢說了起來。

「……恩……我從藍州進入紫州的時候,……就被襲擊了一次。雖然我平安無事地來到了貴陽……不過還是覺得有點在意。」

「在意什麼呢?」

「我對那些兇手的戰鬥方式,有點印象。嗯……你好像對武藝之類的不太懂吧?」

「兵法書的話還算是讀過一些……」

「太好了!下次我們來討論那個吧。」

十三姬就跟談論馬的時候一樣眨著眼睛,一下子抓起了秀麗的雙手。

對馬和兵法抱有強烈興趣的公主……秀麗開始有點頭緒了。

(……難、難道養育十三姬長大的那個家是……)

十三姬回過神來,又好像有點坐立不安似的動來動去。

「不……其實那實戰的戰鬥方式,是會因為家系和流派不同而體現出各自特徵的。如果跟有所瞭解的人交手的話,就會有所領悟。所以,我當時就領悟到了……」

她越說越小聲了。秀麗也想了一下……然後也醒悟了。

十三姬和楸瑛認識那個名叫隼的兇手,這一點雖然早已有所察覺,但是,恐怕他們的關係比秀麗想像中的還要深厚。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堅決要求自己不要告訴清雅。

因為,那就等於被御史台掌握了藍家弱點了。

十三姬也用手捂起了額頭。

「……不過,我有點明白了……」

「明白什麼?」

「就是我的三胞胎哥哥為什麼會從那麼多異母妹妹中挑選了『我』。」

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我的三胞胎哥哥總是會考慮一個最好的方法,也就是無論誰作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會造成損失的路,不會讓藍家陷入窘境的路。然後就在這個基礎上安排事情。毫無疑問,他把『我』送入後宮,一定跟『現在』這個時期有什麼相關聯的。」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

「嗯。也就是說藍家並不是跟國王敵對的。只要一旦判斷為敵人,就會將其打得體無完膚,但是在這種懸在半空中採取行動的狀態……大多數都是那個……怎麼說呢,也就是跟把楸瑛哥哥和龍蓮哥哥送來參加國試一樣啦。」

「……就是在考驗劉輝的器量嗎?」

「大概吧。他想看看在這種狀況下,陛下會做何種判斷,以及會採取什麼行動。三位哥哥最疼的就是楸瑛哥哥,所以的確是很希望他回到家裡去。不過既然要創造考驗國王器量的機會,按照他的性格,是一定會先留出一條後路的,否則要是把全部的路都給塞住的話,也沒什麼考驗不考驗了吧?如果陛下找不到那條唯一的路就完了,三位哥哥就知道他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不過如果找到的話——」

秀麗倒吸了一口氣。十三姬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

「……就是說連藍將軍也能塞進去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考慮到楸瑛哥哥的性格……」

本來楸瑛就是沒有藍家男人特色的一個。

如果是純粹的藍家家丁的話,無論怎麼受人影響,也是絕對不會向國王發誓效忠的。他們總是為了的隨時能站到藍家一邊而尋找逃路,他們接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所以藍家也沒有向先王發誓效忠,歷代以來很少這樣的實例。

楸瑛正是那少見的實例之一。有著與生具來的骨氣,自律性比一般人強一倍,有著穩固的信念,無論何時也不會自己打破這個信念。一旦決定了這樣做,就會一直這樣堅持做下去。

……對,楸瑛毫無疑問是現在藍本家之中能夠真正發誓效忠的唯一男人,如果他真的承認了國王,那不管是兄長還是藍家,他都可以全部拋棄,一直站在國王的身邊。

正因為如此,三胞胎哥哥才會把十三姬這個棋子送來,把是不是真的向國王發誓了效忠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根據楸瑛的性格,只要他一旦把「花」交還,那就算國王跪著懇求他也好,楸瑛也是絕對不會再次接受的。

而楸瑛現在已經幾乎下定了決心。

「……三胞胎哥哥的每一步棋都是有意義的。他們在『這個時期』把『我』送進『後宮』也是如此,『讓一切都進展順利的方法』之中,也嵌入了我這個齒輪,當然,你也是。」

「我?」

「對啊,為了盡量接近你,我還被迫學做饅頭呢。不管怎麼想,你都是處在中心位置的。對了,好像我們的話題也說偏了。」

「……說起來,正題是什麼……」

「是關於那個神秘男人的事情吧?還要促膝長談呢。」

「的確是呢。」

秀麗不禁有點自我反省了。

「我之所以問你能不能以後再說,是因為我覺得那是能夠通往『好路』的做法。」

十三姬搔了搔臉頰。

「……我呢,其實是無所謂的。我是憑著自己的意願來的,並不是被強迫而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有自信能活下去,跟本家不一樣,我和藍家也沒有太大的牽連……不過,楸瑛哥哥就不同了,一個不小心就會突然被大浪吞沒,然後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跟他多年不見,沒想到一見面就發現他煩惱得要死……不,是心情非常低落。」

「十三姬……」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給他找一條好的路。因為那對哥哥來說一定是一條好路,不管怎麼說,也跟他相處過這麼多年,感情也很深。雖然他老是裝出一副『我什麼都能幹得好』的帥氣樣子,不過實際上喜歡的卻是傻愣愣的田園生活啊。」 這番話還真是讓人猶豫該不該為那種兄妹愛而感動。

十三姬低下了頭,繼續小聲說道:

「『我』之所以『現在』被選中,應該是因為跟那個單眼男人的事有關啦。不管怎麼說這也太巧合了,那恐怕是為了我……和楸瑛哥哥準備的齒輪。我希望你能再等我一會兒,當然,我也覺得這完全算不上理由。畢竟要去追蹤那超級可疑的謎樣怪人,是壓在你身上的任務啊。」

秀麗沉默了一會兒。

當她歎了一口氣的時候,十三姬不由得抖動了一下身體。看來這回是嚇到她了。

「……全部結束之後,你會好好告訴我嗎?」

「我可以保證。」

「明白了,那麼兩天後,新月之夜的後宮就交給你了。」

「當然沒問題。」

「……藍將軍也會來吧?」

「恩——應該會吧。我想他多半會突如其來地出現,然後又突如其來的回去。」

「像馬一樣。」

「應該比馬慢一點,也就是一頭鈍馬一樣吧……而且也還沒長成馬……」

「……這可不是什麼玩笑,還是別說的好了……」

然後,秀麗又重新確認道:

「十三姬,勸你進來後宮退避的人是兵部侍郎沒錯吧?」

「嗯。」

「……順便多問一句,在途中,你有沒有抓到一些比較弱的兇手?」

「有啊,因的為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似乎很小看我呢。」

「太好了。那麼,再確認一件事,那些兇手的額頭上——」

聽了秀麗的問題,十三姬點頭說道:

「說起來真的有呢。雖然不是全部,但有好幾個是這樣。」

掌握了這些情報,秀麗緊緊握住了拳頭。

這樣的話,剩下的推測也就變成確信了——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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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三姬照料珠翠的同一時間,秀麗正在心中狠狠地咒罵著清雅。

(清、清雅你真不是人~~)

秀麗單身一人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馬車上。清雅進了牢城,竟然連馬伕也帶了進去。同時也讓城門外的官吏退避到裡面,城門也被緊緊地關上了。

作為牢城的常態,這裡也是沒什麼人氣,只聽到一旁的清澈小河發出的流水聲,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孤身一人。

(就算是讓我當誘餌,這也當得太明顯了吧!!)

別說引人家上鉤,這樣的話不就是在跟人家說「我是誘餌「嗎?

「難道他覺得『因為意圖太過明顯反而不會遭到襲擊』了?那、那個笨蛋清雅……真的認為我死了也無所謂嗎……」

馬車是完全呈廂房狀的構造,有著足以防禦弓箭的堅固程度。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是無法從外面的格子裡看到裡面的,而且外面還蓋著一層布。雖然現在是下午,但是馬車裡面卻相當昏暗。秀麗點亮了蠟燭,突然發現有什麼發光的東西從視野中掠過。

「哦,是螢火蟲……對了,已經到這個時期了呢。這麼昏暗,我還以為到了傍晚——」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響起了不知是誰的腳步聲,秀麗不由得心頭一震,那個聲音正在接近……然而,卻是一個輕鬆自然的腳步聲,聽起來並沒有任何隱藏行蹤的意思,而且是單獨一人。

在隔開一段距離的位置上,傳來了一個有點怪怪的嗓音:

「坐在這輛熟悉的馬車上的,是擔任官吏的秀麗小姐吧?」

秀麗一下子愣住了,這個獨特的聲音——正是來自那個明明被洗脫了不白之冤、卻仍然在牢裡白吃白住不想出來的隼。

(……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呢。)

他就像理所當然似的向自己發話。

而且——現在的秀麗已經沒有把他當作普通人看待了。秀麗拜託蘇芳調查的那件事,雖然能調查的範圍有限,但也還是得出了結果。

他每次因為冤案被關進牢城裡,都有很高的概率發生某件事——

「您已經調查了『牢獄中的幽靈』那件事了吧?」

那實在是只能讓人隱約聽到的細微聲音。

秀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隱瞞下去也沒有用,她始終堅持著凡事要做就要做到底的原則。

「……調查過了。」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姐,這一點就已經是小姐的武器了。」

「你是……誰呢?」

「幽靈啊。我是『牢獄中的幽靈』其中之一。」

秀麗在腦海裡馬上領悟到了什麼。他似乎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十三姬說過的事,你最好全部毫無遺漏地照著做。只要交給她辦的話,一般的兇手根本就不會是對手,那樣就不會死了。」

秀麗不禁屏住了呼吸,聽他的口吻,似乎跟十三姬有著個人的親交。

「事情將會在新月之夜發生,那時候你就讓藍楸瑛待機行事好了。」

「……你到底……是誰呢?」

「……你當時一臉認真地說出要用我的時候,我真得很高興啊。小姐,可以的話,我不希望你死。」

那緩慢而細微的聲音,卻很清晰地傳進了秀麗的耳中。

「……陸清雅……你最好不要跟那傢伙說起我的事,不然會很麻煩,只要一直裝蒜就行了。那樣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會順利進行……應該是這樣。雖然很難啦,如果所有人都不斷認真考慮,不採取妥協態度的話……」

螢火蟲在秀麗的視野中飛來飛去,輕飄飄的,就好像被施加了暗示似的讓人感到在意。螢火蟲沿著不規則的軌道,在細長的格子外面飛來飛去。

這時候,到剛才為止還悠然地說著話的隼,彷彿吃了一驚似的被打亂了聲音。

「……螢火蟲……真糟糕,是什麼暗示呢。」

在苦笑之中,混入了一絲的懷念和愛憐。

「小姐,你跟我愛過的女人非常相像,她是一個像螢火蟲一樣的女人啊,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了多餘的話吧。但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聲音的餘韻一直迴響在腦海中,甚至讓秀麗感到一陣暈眩,所以從隼離開之後到清雅打開馬車的門到底隔了多長時間,她也無法記起來了。

「……清雅……」

「——你好像談了一會吧。是什麼樣的知交?」

清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秀麗。他的眼神看起來既像是打探情報,也像是單純等待她的回答。不過,清雅是從來不會說多餘話的。

「……陸清雅……你最好不要跟那傢伙說起我的事。」

秀麗緩緩地打量了一下清雅,非常慎重地——

「你不問我們在說什麼嗎?」

清雅的表情馬上消失了。清雅想知道的並不是談話的內容,而是「什麼樣的男人」。也許他雖然經常探視牢城,但是也還不能從外貌判斷出人的身份吧。而且隼也站在一個相當靠近馬車的位置,也許還蒙著臉。

「而且,如果是相識的話,除了談話還會做什麼?比如要襲擊我?」

清雅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他一定是通過自己的途徑,知道了秀麗所不知道的事。

至少確信了有誰一定會前來接觸,所以才會讓秀麗一個人留下來。

「明明沒有被襲擊嗎?」

他還沒有放棄關於隼的話題,正希望從秀麗口中套出情報。

雖然並沒有受到襲擊,但是秀麗卻是為了充當誘餌才被帶出來的。

——清雅所等待的,毫無疑問就是隼。既然如此……

「清雅,既沒有誰來過,也沒有發生什麼事,」

「……秀麗,你開始變得聰明了啊,看來是被我鍛煉得太多了吧。好吧,雖然我不相信,也只能點頭啦,反正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清雅笑了起來,他第一次喚出了秀麗的名字。

清雅伸出手來,輕輕拉了一下秀麗那有點凌亂鬆散的頭髮。

「什麼?」

「也快散了吧,我來幫你重新紮好,我可是很擅長這個的啊。」

馬車開始動了起來,蠟燭的火光輕輕晃動了起來。

秀麗剛想轉頭往外面看去,卻被清雅一下子拔下了髮簪。秀麗那漆黑的長髮立刻披散下來。與此同時,腰身也被他拉了開去,以從身後被抱住的姿勢拉離了窗邊。

清雅把臉埋在了秀麗那纖小的後腦上,然後就那樣笑著低聲嘀咕道:

「……好好呆著別說話。」

因為他連嘴唇也壓了上來,所以那聲音就好像直接迴響在腦子裡一樣。

秀麗的心跳開始變快。

「到底打算去哪裡?」

「不知道,從外面被鎖住了,反正就算怎樣反抗也是沒用的。」

說完,他輕輕地用指尖梳理著秀麗的頭髮,真的就用一根髮簪為秀麗紮起頭發來了。秀麗雖然想逃開,也還是被他輕輕拉住了頭髮,動彈不得。

嘶……嘶……傳來了一種髮簪的尖端在髮絲見穿過的感覺。

「喂、喂,你——」

「閉嘴,要是我弄錯了手勢的話,遭殃的可是你啊,我最多就是一個月的禁閉處分而已。」



耳邊傳來了清雅的呼吸聲。清雅那冷冷的指尖碰到了秀麗的喉嚨,另一隻手則握著髮簪,銳利的尖端輕輕在後腦上劃過,就好像在說憑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就能隨便擺佈秀麗似的。秀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清雅在喉嚨的深處發出了笑聲,同時很熟練似的用纖長的手指繼續開始為她扎頭髮。

「難得我這麼親切幫你扎一次頭髮,你就別亂動啦。」

「你的親切就鯔魚反省自己的鯔魚人生一樣,簡直是詭異得只能認為你有什麼別的企圖。」

「這真不像是不久前還打從心底裡相信著別人的你說出來的話呢。」

秀麗在腦海中思索著。

——清雅的目的是什麼?

(剛開始的時候清雅都說了些什麼?)

「我有件事要確認一下。」

他是這麼說的。其中一點毫無疑問就是剛才的隼。但是,恐怕還有另一點。

清雅從來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到底他……想確認什麼?)

「你現在就老實得像鄰家借來的貓一樣呢。只是消磨時間而已,你就忍一忍吧。」

彷彿看透了秀麗的心思一般,清雅說道。

「消磨時間?」

「因為我想應該是會有人來迎接你的。」

彷彿在享受那柔順的觸感似的,清雅不斷地用指尖從髮根梳到末端,同時手指也觸碰到頸項,留下羽毛一般輕微的體溫。那是跟他的言行完全相反的溫柔動作。他習慣性地先這樣子梳理一下,然後用指尖勾起頭髮將其分開。令人驚訝的是,清雅的確非常熟練。他用唇尖夾著髮絲,很靈巧地將其繞好,最後插上髮簪。

「——完成了。這樣才更適合你啊。」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這裡也沒有鏡子,根本不知道被紮成什麼樣了。

「……你該不會是故意弄個奇怪的髮型害我被人笑話吧?」

「啊,早知道我就該這樣做,還真是一時沒想到。下次我一定會的。」

既然他說下次,也就是說他並沒有真的要殺自己的打算。秀麗不禁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這麼熟練?難道你有妹妹?」

雖然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可是清雅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降了下來。那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感覺。

「這種調查一下就可以知道的問題就別拿來問我了。」

馬車依然在嘎嗒嘎嗒地搖晃著車身,似乎是一條相當顛簸的砂石道,也就是說已經接近郊外了。

在算不上寬敞的馬車內,秀麗馬上跟清雅拉開了一段距離。察覺到這一點的清雅馬上在眼神中閃出了饒有興趣的光芒,就好像發現了小老鼠的貓一樣湊了過來。

「你、你幹什麼湊過來啊!」

「別逃啊,你一逃不就更讓人想追了嗎?」

「只有你才是這樣!你的人品也太有問題了吧!」

「真是沒有情趣的女人,這種時候應該會有另外的反應吧。年輕男女兩人獨處,讓心跳加速的應該是別的事情才對啊?」

「狸狸講座是面對普通人的,像你這樣的人完全不適用,你千萬不要相信。」

「我已經很心動了啊?」

「無論怎麼看,都只能讓人認為你是在通過欺負人來獲得快感。」

「讓我心動的部分似乎就在這裡呢。」

就在秀麗為了找地方逃而環視周圍的瞬間,手腕被緊緊抓住了。她剛想用另一隻手推開,卻連那隻手也被輕易抓了起來。

(哼!我就用膝撞來你的胯下!)

雖然想要這樣做,但是卻被輕易掃中了腿,一下子坐到了座位上,清雅用膝蓋壓在她雙腿中間,讓她無法動彈。

「太天真了。先告訴你吧,我可是很強的哦?」

「你、你你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啊?」

「怎麼辦呢——就像對晏樹大人那樣,你也試試討我歡心吧?」

雖然嘴角在笑,但是清雅的眼睛卻充滿了冷冷的嘲諷味道。

就在那一瞬間,秀麗馬上就理解了,清雅與其說是針對秀麗,倒不如說是完全不信任女性。

那並不是像絳攸那樣討厭女人的問題,而是對女人這種生物本身抱有強烈的不信任。

根本不值得信賴,也沒有任何信用。背叛別人的感情,向別人獻媚,討好男人並加以利用,想要的東西不拿到手就永不罷休。到了危險的時候就裝成弱不禁風的樣子,希望得到幫助。

那雙眼睛幾乎能讓人聽到他的這一番心聲。

秀麗的臉扭曲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甘心,也很無奈,清雅只是想奪走一些東西而已。他想要秀麗一直用來守護的理想和尊嚴、以及忠心相信著的所有一切重要的東西。

清雅也察覺到了,秀麗正從自己的內心,把巧妙隱藏著的真正想法撈了起來。清雅不由得加大了握著雙手的力度,而秀麗也狠狠地盯著他。

「……什麼嘛,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我啊——才不會討你歡心呢,你根本搶不走我的任何東西,就算再過多久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清雅的嘴唇露出了淒艷的微笑,就好像一直在等著這句話一樣。

「——這句話,你可別忘了啊。」

清雅猛地把頭湊了過來,秀麗雖然察覺了他想幹什麼,但是卻絕對不願意背過臉去。不管他要做什麼,秀麗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所以,她依然直直地瞪視著他。清雅的前發碰到了秀麗的額頭。兩人一直都沒有把視線從對方身上挪開。在清雅的雙眸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姿。秀麗這才知道,自己平時原來是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清雅的。在嘴唇彼此重合之前,清雅那清醒的冷漠眼神,似乎變得柔和了一點。

——然而,在彼此相隔一根指頭寬度的時候,清雅的動作卻停住了。他的雙眼向著馬車外望去。

秀麗也察覺到了,馬蹄的聲音正在自遠而近。清雅笑了起來。

「……你還真走運呢。」

然而現在雙方嘴唇只留有快要碰上的距離,彼此也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就像被吻了上來似的,唇邊不禁抖動了起來。

宛如枷鎖般的手腕終於重新自由。清雅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離開了秀麗,換上了一副工作的表情窺探著外面的動靜。……的確,馬蹄聲正徑直向這邊接近而來。

秀麗把塞在嘴裡的氣吐了出來。然後發現……自己正被清雅注視著。

可是秀麗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一句帥氣的話來挖苦他了,於是隨口說道:

「……呀,太好了,馬兒萬歲!回去之後得到馬廄去餵它紅蘿蔔才行。」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那你叫我說什麼啊?」

「這樣子被人打擾,我真的是覺得很可惜啊。太可惜了。」

察覺到拇指上沾到的化裝粉,清雅就伸出舌頭添進了嘴裡,然後又向秀麗緩緩投以誘惑的眼神。秀麗覺得他簡直就是在捉弄自己,於是憤然把臉扭過了一邊。

馬車停了下來,門外的鎖響起了被打開的聲音。秀麗馬上瞪大了眼睛。

「……藍將軍!?」

「呦,秀麗大人,我來接你了。」

楸瑛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向清雅瞥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險峻起來。



「因為在這樣的時間裡,發現這輛官用馬車正向著奇怪的方向駛去,所以就來看個究竟啦——陸御史……我沒記錯吧,你當然不會介意由我來送秀麗大人回去吧?」

「嗯,請吧。」

清雅先走下了馬車,然後用虛偽的滿臉笑容向秀麗伸出手來。秀麗剛想甩開那隻手,卻被他巧妙地翻手抓住了手臂。身體一下子被他舉起,然後輕輕放到了地上。

「——藍將軍。」

清雅緩緩地向與秀麗同乘一匹軍馬的楸瑛說到。

「真沒想到由你來迎接呢。」

清雅的微笑和楸瑛的眼神在一瞬間內交錯而過,楸瑛沒有回答,而是揚起了手中的韁繩。



楸瑛一邊驅馬向前飛奔,一邊向後方瞥了一眼。

——陸清雅。年紀雖然比絳攸小,但是卻有著極其聰敏的頭腦,實在讓人猜不透他為什麼沒有被提拔上高位。

據說他是葵皇毅的隱藏王牌,那也是因為他不屬於國試任官才能隱藏起來,國試的話就會很清楚地顯示出及第的名次,從一開始就會備受注目。雖然也正因此而更出人頭地,但是清雅卻不一樣,正因為通過資萌制進入官場,才有可能成為關鍵時刻的秘密王牌。

要是秀麗沒有發現他這個存在的話,恐怕自己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件事。

那是一個會讓人感到一陣寒意的想法。明明身為能幹的官吏,卻依然停留在監察御史的位置——停留在這個不分文官武官、就連宰相也能扯下來的官位上。

如果楸瑛一去,就會有五成被「發現」的可能性。但是,實際上也被他「發現」了。

不過,看到秀麗正不知道被帶到什麼地方去,自然是不能放著不管了。

正因為這樣,十三姬才會拜託楸瑛去追趕。

「……秀麗大人,真虧你能跟那男人正面交鋒呢。」

「雖然我也很努力,但是完全不是對手。」

「現在心情如何?」

「現在我的感覺是馬兒萬歲,藍將軍萬歲!」

「……這就好像什麼聚會的吆喝聲啊。」

楸瑛不由得笑了起來。秀麗見狀不禁鬆了一口氣。既然還能笑,就應該沒有問題吧。

「謝謝你,藍將軍。」

「不用。對了,秀麗大人,我可以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嗎?」

秀麗想起了隼的話,開始有點迷惘。但還是把沒有告訴清雅說的那番話說了出來。

「聽說在新月之夜,要把藍將軍配置到後宮去才行。而且還非藍將軍不可。」

新月——已經不遠了。

「知道了,謝謝。關於那個男人的事,就請你對十三姬以外的人保密吧,即使是陛下也一樣。」

坐在楸瑛前面的秀麗,並不知道這時候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那卻是至今為止沒有聽到過的語鋒畢露的低沉聲音。



兩人無言地驅馬跑了一段路,到了日落時分,開始慢慢可以看到王城了。

「……秀麗大人,如果說有一種能讓所有事情都能順利進展的方法,你會相信嗎?」

那是一個稍帶自嘲成分的聲音。秀麗回想起隼的說過的話。

「……這個,來見我的那個人,也曾經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然後是一段微妙的沉默,那就像是懷念著失去了的某樣東西似的沉默。

「……你呢?」

「我相信,至今為止這樣,以後也是這樣。藍將軍呢?」

「我呢,就連一次也沒有相信過,對……一次也沒有。」

在跟初夏季節不太相符的冷風中,楸瑛的低語聲很快就消散無蹤了。

秀麗也沒有繼續追問。

——來到後宮大門,楸瑛就把秀麗抱下了馬。本來從馬車出來的時候就想問她一個問題——

那並不是什麼複雜的髮型,整體上顯得很勻稱,同時在看不到的地方也進行了細緻的編織,頗為花了一番心思。露出微笑就襯托出可愛的感覺,但是瞪清雅的時候卻有一種凜然的神采。不過分幼稚、但也殘留著少女的特徵,是一個看起來既像公主也像官吏的髮型。

「這個髮型,跟你非常相配啊。也許是最適合你的,是不是珠翠小姐的功勞呢?十三姬的話應該還不行吧。給人一種『最瞭解你的人是我』的自信。」

秀麗一聽,馬上就把髮簪拔了出來,然後依次把髮絲鬆開,用粗暴的動作把頭發放了下來。看到秀麗那就像喝悶酒的老頭似的自暴自棄的眼神,楸瑛心裡不禁愕然。

「難道……陸清雅的特技中,還有一種是扎頭髮……」

「你就給他追加上去好了……藍將軍。」

「什麼?」

「我不會問你第二次的。關於劉輝,我可以問你對他有什麼想法嗎?」

「我很喜歡他啊。」

楸瑛微笑著,然後,他轉過身去,再次騎上了馬背。

「……不過呢,秀麗大人,喜歡和發誓效忠是不同的……那真是愚蠢的事,我也終於察覺到了這一點,也許已經太遲了。」

那是一個宛如平靜水面般的聲音。因此,秀麗也察覺到了。

跟收下桃子的時候不一樣。楸瑛已經下定了決心。

恐怕他是在明知道周圍人會怎麼想的情況下,連城也不進。

在揚起韁繩飛馳而去的楸瑛腰上……已經沒有『花菖蒲「之劍。







十三姬看到平安回來的秀麗,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可是同時也對無精打采的秀麗大吃了一驚。

「哎呀,你到底怎麼了?頭髮也弄得亂糟糟的。」

「……對不起……還害你為我花了那麼多心思。」

「那倒無所謂,不過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想『呀啊——』地大叫一聲呢。」

「你為什麼會知道?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去給馬喂許多許多的紅蘿蔔。」

十三姬的臉馬上神采飛揚起來,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那太好啦。等我幹完手頭的事再跟你一起去吧,要趕在馬睡覺之前,這個時候雖然應該吃飽了,不過只是一根的話應該不會對體重有什麼影響。」

「……十三姬還真是喜歡馬呢。」

「算是啦。就跟你喜歡官吏一樣吧?」

秀麗思索起來,這真是個難懂的比喻,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頭——

「啊,我知道了,跟你的龍蓮哥哥有點像……」

「你說什麼!討厭,這侮辱太過分了!!這就等於說我的一輩子都完了啊。要是說我像馬的話還好受一百倍!」

「咦——?那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龍蓮比馬還要差勁?」

「錯了!比馬差勁是理所當然的事,啊……比馬糞還要差。不要馬字,……比糞還要差勁!」

看到十三姬那滿臉認真的樣子,秀麗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一直笑得她停不下來,連眼淚也冒出來了。

「你也沒必要對馬抱有那麼大的敬意吧!」

「……喂喂,這可不是什麼可笑的事哦。我是說認真的,喂喂!」

在打開的露台門扉外,一個輕飄飄的光點掠過了視野。看到那不規則的軌跡,秀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對了,這裡也是水池邊——

「哎呀,螢火蟲……今天還真有緣——十三姬?」

十三姬彷彿被吸引了似的注視著散發出淡淡光芒的螢火蟲,露出了哭泣般的表情。

秀麗不知為何想起了隼的話,那種似乎跟十三姬相識的口吻。

十三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猛然抬起頭注視著秀麗。就連嘴唇也在打顫。

「……你見到了……!?」

秀麗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十三姬馬上換上了一臉嚴肅的神情,思索了起來。

「十三姬……」

「等一下。」

十三姬低聲說道。那是一個如同肯求似的微細聲音。

「求你……再等一會兒吧。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去餵紅蘿蔔了。」



秀麗走在給馬喂紅蘿蔔的路上,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清雅在等的人是隼——這麼說的話……)

毫無疑問,隼就是秀麗和清雅在追蹤的兇手了,就算不是也至少會存在某種形式的關聯。正因為對隼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這個事實更讓秀麗的心情低落,而且……

「幽靈啊。我是『牢獄中的幽靈』其中之一。」

那句話的含義如果正如秀麗想像的話,跟蘇芳一起開始調查的這件事,就會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了。

(……所以清雅才會插手這件事嗎?不過——)

現在牢城的問題全都交由秀麗一手包辦了,就算是清雅,也不可能毫無根據就調查到這裡來吧。隼也說過那是秀麗的武器,所以清雅應該是不知道的。

但是,清雅也毫無疑問掌握著秀麗所不知道的情報。而且還比秀麗要多得多。

(其中一個就是關於隼的情報,不過清雅也有無法完全掌握的部分,所以就用我來當誘餌。)

比如說外表吧。清雅絲毫沒有提到過隼那極其引人注目的外表,。

還有就是,他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在調查隼的事情。就在那時候,藍將軍來到了。如果不是隨時掌握著秀麗或者隼的情報的話,是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能追來的。知道了追蹤隼的人是藍楸瑛之後,清雅就笑了起來,對清雅來說,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還是感覺有什麼不足夠,總覺得有什麼還沒有發現似的。

那毫無疑問是清雅知道,而秀麗不知道的事情。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馬廄,即使是後宮,也有一個小的馬廄。

秀麗給馬餵了一根紅蘿蔔。為了防止長胖,她只給了一根。

「……好像很可愛呀。」

撫摸著自己的馬兒,秀麗開心的說道,這樣一來也有點理解十三姬的心情了。

「孤也想當一匹馬。」

聽到了背後傳來的這句話,秀麗不由得回過頭來,笑著說道:

「哎呀,你跟十三姬一樣呢,劉輝。」

秀麗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了一座小方亭。

「不如去看星星吧。」

秀麗邁開了步伐,劉輝也馬上跟了上來。

秀麗不禁感到一絲懷念,這種感覺就好像跟最初認識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每次總是秀麗走在前頭,劉輝跟在後面。離開後宮之後,劉輝已經遠遠走在秀麗前面了。到底——秀麗會不會有追上他的一天呢。

兩人很要好似的並肩坐在方亭的長椅上。石造的長椅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

稍微抬頭看去,就能看到一片夏日的星空。

劉輝並沒有看星星,只是默默的低著頭。

「……要是你跟我說恭喜的話,我可會生氣的。」

「我不會說。」

劉輝順勢問了一個非常非常在意的問題。

「你、你有沒有一點點吃、吃、吃醋的感覺?」

「這個嘛……」

秀麗思考了一會,然後老實回答了他的問題。

「……也許有一點吧。我聽說十三姬要來,心也震動了一下。」

「真的嗎?」

「嗯,不過就算靜蘭娶了夫人我也可能會吃醋的。」

劉輝聽了不禁有一種微妙的感覺。不過這一定是秀麗的真心話吧。考慮到這一點的話,劉輝如果知道靜蘭跟秀麗以外的女性結婚的話,也可能會吃醋的。

「……不過,我會努力轉換想法,忠心祝福他和妻子幸福的。」

就是這麼一回事。劉輝對靜蘭的感情,並不是戀愛,但是比誰都更愛他,是自己無法替代的重要之人。就像對秀麗來說,劉輝和靜蘭的存在一樣。

劉輝如果把還沒有問出來的問題說出來的話,秀麗也應該會給他一個期望中的答案吧。他不認為自己沒有被喜歡過,也不認為自己沒有得到她的愛。秀麗其實只是故意不給這種喜歡誰的感情賦予名字而已,一旦有了名字,就會被束縛,被拖累,就會隨之產生多餘的感情。如果懷著這種感情跟劉輝相對,彼此的立場和責任就太過沉重了。就連花時間來跨越困難的餘力也沒有,就如同即位後像怒濤般度過的這三年來一樣。

所以,秀麗不會對喜歡劉輝這種感情添上名字,為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堅定地留在他身邊,就只能這樣做了。只要一旦戀愛,別離、執著、憎惡和嫉妒就會隨之而來,那樣的話就不能當劉輝的官吏,就不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了。

所以秀麗不會跟劉輝戀愛,因為很喜歡他,也對自己很重要——所以她不戀愛。

……在心中的某處,劉輝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即使如此,秀麗也會為自己留下最後的陣地。

因為她知道劉輝還沒有放棄。

「說起來,璃櫻他來道歉了嗎?」

「嗯。」

劉輝回想起那件事,不由得開心地笑了起來。

就在他開始覺得一起刺繡著的珠翠一去不返感到可疑的時候,璃櫻就來了。同時也把珠翠因為身體不適而回房休息的事告訴了自己。

(璃櫻明明沒有說過什麼有錯的話啊。)

「……真是個好孩子,璃櫻他還陪著我刺繡呢。」

「……那還真是少見的好孩子。」

劉輝送給自己的櫻花刺繡手帕,現在也依然跟稻草人偶一起好好保管在家裡。

「璃櫻真是不可思議,他不會對我用敬語……這是很久沒遇到過的事了。」

而且還非常率直……這是曾經以為不會再遇到的事了。

楸瑛和絳攸離開了身邊,璃櫻卻出現了,不管這是不是縹家的戰略——

在府庫共度的那一夜,劉輝也確實是得到了內心的安慰。

即使如此,也不能把他當作彌補寂寞的存在。

無論任何人,都無法替代別人的存在。

「那個,劉輝,我聽說藍將軍請假了,不過絳攸是怎麼回事?」

「雖然傳出了奇怪的謠言,不過這單純的只是因為絳攸太忙了的緣故啦。」這都是拜秀麗你的叔父所賜……劉輝在心中加上了這麼一句。

「如果寂寞的話,你自己去見他不就行了?」

聽了這句意料之外的話,劉輝不由得俯視著秀麗……去見他?

「……不過,絳攸真的很忙,要是打擾他的話,會惹他生氣的。」

「那樣的話就道個歉好了。你來見我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考慮這種事,總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嘛。」

「……說起來也對呢。」

畢竟楸瑛不在的話,絳攸就連走到劉輝執務室也很困難啊。

「你乾脆現在去見他吧。」

「現在?」

「我不是隨時都可以見你嗎?只要你叫我的話,我也會去的。」

劉輝笑了起來,就像上次在府庫裡跟璃櫻吃飯那那次一樣,就算不叫她也來了。

「對啊,說的也是。」

秀麗抬頭望著星空——那彷彿是把寶石箱打翻過來似的星空。

「藍將軍,他說很喜歡你啊。」

「我知道。」

秀麗小聲笑了笑。對,劉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說起來我白天也感到很在意,那樣真的沒問題嗎?」

劉輝皺著眉頭回望著仙桃宮,秀麗歪著腦袋。

「什麼?」

「我是說——」

那時候劉輝說出的話,讓秀麗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清雅知道而秀麗不知道的事情,在這時候終於填上了一個空白。





——還在吏部侍郎室工作的絳攸聽到了咚咚的敲窗聲,於是抬頭看去。

現在吏部的人也幾乎全部結束了工作,留下來的人就只有絳攸了。

看到那悄悄探出來的臉,以及那慢悠悠地揮著的手,絳攸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什……」

絳攸剛想大喝一聲,可是馬上就鬆弛了下來。他開始覺得好笑了。

他走近窗戶把窗打開,只見劉輝正滿臉不安的樣子,手裡拿著個酒瓶——而且還是喝過的。

「……有人跟我說,要是打擾你被罵的話就回去好了。」

「是秀麗嗎?」

看到老實點頭的劉輝,絳攸笑道。

「秀麗還真是個好助手呢,進來吧。」

「咦?」

「大概也有喝下你這瓶酒的時間啦。正好現在我對工作感到厭煩了。

劉輝的表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這是路過的管尚書不知為什麼送給我的,還跟我說『抱歉了』什麼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絳攸一聽,也隱約明白了,悠舜首先是把工部尚書給收服了。

他用嘴角笑了笑,然後彈了一下劉輝的額頭。

「那就懷著謝意喝下去吧……先兌稀一點再說……」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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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接到清雅聯絡的秀麗和蘇芳一起前往久違了的後宮。

兩人在後宮前等候的時候,秀麗突然瞪大了眼睛,同時也想起了清雅的話。

「到那裡的話就知道了。」

「……珠翠、靜蘭……」

這兩個人的話,的確口風最嚴密,最懂得大體,最能夠信賴的。

(……那個清雅究竟知道多少了啊……)

不,也許應該想一下為什麼他有必要調查到這個地步會比較好。

珠翠走出了一步,微笑著說道:

「秀麗小姐……好久沒見了。」

「珠翠!你還好嗎……」

秀麗一路小跑,走到珠翠跟前看著她的臉,不禁瞪大了眼睛,那即使跟蝴蝶比起來也毫不遜色的美貌雖然一如既往——可是,即使化裝也沒能遮蓋住臉上的憔悴。

「……怎麼了,好像憔悴了不少……」

「不……只是最近有些失眠罷了,請不用擔心。」

珠翠慌忙安慰她道。她所說的並非虛言,最近真的很難睡著。

「我沒事的。」

「那就好……等下我找點會讓人把靜心的香給你拿過去哦,靜蘭。」

「是,我們一直在等你們,小姐,狸狸,我們已經聽御史台那邊說過大概經過了。」

秀麗開始在腦中思索起後宮的宮殿分佈圖。人少而又有點偏遠的——

「莫非是仙桃宮?」

「是的,十三姬已經抵達那裡了。」

秀麗不禁吃了一驚,劉輝的妃子候補,究竟會是怎麼樣一位小姐呢?

靜蘭想起藍府中見到的女孩,不禁心情複雜。

(……不愧是藍家,選人的確有一套。不過,這樣的角色劉輝對付得了麼。)

——仙桃宮在後宮各個宮殿中算是離的比較遠的。穿過桃林之後,在鏡子一般平靜的桃游池旁邊有一座孤立的小離宮,那就是仙桃宮,池邊建著的亭子稱為仙桃亭,到春天的時候可以看見無數的粉紅色花瓣從桃林中飛來飄落在池面上,景色非常美麗,可以算是上是一處人跡罕至的景點。

以前一直都是僅僅派幾個人來打掃一下,以維持它的門面不至於荒廢,不過現在既然已經成為十三姬居住的處所,當然侍官和宮女的人數一下子增加了許多。雖說一切還要保密,不過也不可怠慢。

突然,從仙桃宮中闖出來一位少女,站住腳步後回身看仙桃宮,雙腳紮著馬步,雙手叉腰,從上至下從左至右把仙桃宮打量了一下,然後又猛地抱著頭蹲了下來。

「……哇……哦——真的……怎麼都是……」

「都是什麼了?」

秀麗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問道,好像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似的。好像前幾天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似的——而且,這個聲音……

(啊,好像那個打劫搶劫犯的女孩子——)

「啊,那當然是——咦?」

回過頭來的少女看著秀麗不禁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第一次見面應該有的反應。

秀麗心裡咯噔了一下。該不會——她就是那個時候的那個少女?而且該不會,是劉輝的——?

「啊,那個……難道你就是打劫——不、追捕搶劫犯的那個?」

十三姬站了起來。嫣然一笑。

「猜對了。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有沒有好好忠告那個被搶的大嬸?」





蘇芳和靜蘭一起把書本和資料搬到秀麗用做執務室的房間。

秀麗則和十三姬一起「梳妝打扮」去了。

「狸狸,怎麼好像一臉不爽的表情?」

「有嗎?」

「嗯。」

蘇芳搔了搔耳後,有點猶豫。不過,想問的時候還是直接問出來會比較好吧。

「……你是不是和小姐一起到茶州去過?」

「恩」

「那個浪燕青是個怎麼樣的人?」

靜蘭瞪大了眼睛。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不,因為我聽說他曾經當過那個女人的副手。」

靜蘭有點明白了……原來如此。

「……要像燕青那樣充當小姐的左右手的話很難的。打架的技術和羽林軍大將軍有的一拼,平時大大咧咧不拘小節處事隨意,可是觀察事物的視野十分寬廣,打起架來從來不會輸。從來不會按部就班訂立計劃作出對策,可是面對情況隨機應變處理的能力十分厲害,所以即使面臨絕境也能掌握大局。看上去像笨蛋,實際上也是笨蛋,不過對於不對勁的情況異常敏感,一般的謀士很難贏得了他。是個只要小姐希望的話,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能把它變作可能的人。」

蘇芳愣住了。這個家僕除了小姐之外這樣子讚揚一個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哦,想不到你還有朋友的嘛。」

「朋友?那傢伙嗎?你完全搞錯了。」

「什麼嘛,果然,怎麼看你也不像是個有朋友的人嘛。」

明明剛才說出那句話的人是自己,蘇芳又立刻否定了,靜蘭不禁愕然。

(怎麼看也不像有朋友的人?)

不過仔細一想的話……也許的確是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因為你給人的感覺有點像清雅啊,自尊心比天還高,好像自己一個人站在高位是理所當然似的,跟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把所有人都當作敵人,就那位小姐除外。」

他的話好像在說尚在公子時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自己。

「所以我就想這樣的你所稱讚的人,除了朋友之外也應該沒有別人了。」

「不、不對。」

靜蘭還在矢口否認。自己和燕青竟然被人當作朋友,這點讓靜蘭覺得很不爽。就算現在他不在這裡,被別人這樣一說就好像自己矮了一截似的。

「……果然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啊……」

「……狸狸,你想自己變得有用一點麼?」

「也不是啦,……而且我根本就沒有什麼用,我在不在都沒有什麼區別,真的。」

「沒有這樣的事,你已經幫了小姐很多了。」 靜蘭這樣說並不是為了安慰他,是真心這麼覺得。蘇芳的那些「普通」的話,能夠讓秀麗看見「現實」,使她不至於總是鋌而走險。懂得哪些是自己力所能及,哪些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懂得了腳蹋實地地去思考問題。的確,也許借助了燕青的力量的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可是現在秀麗已經上升到燕青不在也可以一個人解決問題的程度了。

可是作為當事人,蘇芳似乎對於這一點毫無自覺,還覺得自己沒有一點用處。

「不過這種事情的話,即使不是我也能辦到啊。之前那件事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忙。我覺得如果要選擇的話,比我有用,有能力當她助手的大有人在呢。像我這種生下來就頭腦不好的人,結果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拖那些聰明能幹的人的後腿而已。」

雖然說過她那幼稚的地方自己說不定能幫上忙,然而實際上秀麗的適應能力非常強,只被清雅戲弄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露出破綻了。就算有些時候還是顯得有點「嫩」,可是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自跟清雅正面對決了,自然而然地,做事開始變得小心謹慎,也開始懂得從別人的言行之中看出端倪。從結果上來說的話,清雅這個尖酸刻薄,從來不會手下留情的男人,在短短的時間內把秀麗的能力一下子提高了。

和他相比的話,蘇芳自己又如何呢?什麼都做不了,總覺得自己待在她身邊也許根本就沒什麼意義。

另一方面,對別人的瞭解遠遠多於自己的靜蘭也開始迷惘了。

作為下屬,也不一定要每個人都像燕青那樣時時刻刻幫上司的忙的。一來不可能做到,二來上司也不會期待部下做到這個程度,只要把分配給自己的做好就可以了。如果想出人頭地的話就另當別論,可是蘇芳看起來也沒有這樣的念頭。

也許是因為待在秀麗身邊的關係,受到了影響了,從內心渴望自己能夠成長,也許這就是他的想法吧——

……看來自己猜錯了,蘇芳看起來很容易看透可是卻總有讓人出乎意料的地方,這是蘇芳所不為人知的長處。既然靜蘭都看不透他的話,那麼他的行為應該是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預想之外了。

「狸狸,你放棄得太快了吧。」

「這可是我的特長啊。」

「你還有其他特長啊,狸狸,『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很少有的哦。一個人能夠做到某件事的話,那就代表也一定有其他人能做。『只有這個人才能做好』這種話,是只有在積累了不少實績和信賴之後才會得到認同的。對于小姐來說,我和燕青沒有哪個好哪個壞,狸狸你也是一樣。」

「我?」

「是的。比如說要在你和清雅君之間選一個人作為自己的輔助的話,小姐她一定會選擇你。雖然清雅君的實力很高,可是幫助小姐的實績和彼此間的信賴方面,絕對是你比較優勝,就是這麼回事。現在能夠以官吏的身份留在小姐身邊的人,你是最為優秀的人選。」

蘇芳微微仰了頭,若有所思似的搔了搔後腦勺。

此時的靜蘭還不知道,現在自己所說的話,會在將來蘇芳作出選擇時起到一定的作用。

「……唔……我知道了,不過你好像很少粘在小姐身邊了啊。」

「這個也是因為實績和信賴。就算我不在,小姐也會努力下去。現在的她,即使沒有我在身邊,我也覺得放心了。只是作為官吏的時候而已。」

這還真是難以想像的感覺。自己原來一直在害怕,如果有朝一日秀麗不再需要自己幫助的時候會變成怎樣。不過事實卻和預料的相反,心底一下子豁然開朗。以前自己總是在擔心,這個脆弱的女孩一旦失去自己的保護的話,會不會就這樣碎掉了,可是原來她已經變得如此堅強。只要她已經變得可以抵擋任何風雨的話,那麼自己就再也不用擔心會失去這個無可替代的寶物了。絕對是這樣。這種想法——真的讓靜蘭輕鬆了很多,現在的靜蘭打從心裡相信秀麗。

也許這個,就是燕青過去常說的「要相信秀麗」這句話的意思吧。

(幹嗎那傢伙會這麼清楚,真是不爽。)

「看來你終於戒掉戀妹情結了。」

「……為什麼不是她戒掉了戀兄情結啊?」

「因為你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你看上去比較高興。其實應該覺得有點寂寞是不是?」

「……咳咳。不過現在還有一個更值得擔心的人啊。小姐,您來了?」

「沒錯!」

蘇芳循聲望去,突然像是被雷劈中了似的一動不動。這、這個究竟是——

「……怎麼胸部變大了?」

靜蘭的拳頭一瞬間重重擊上了蘇芳的腦門,然後小聲地嘀咕道:

「就算你說的是真話,也應該當作沒看見才對啊!狸狸,你怎麼就老學不乖呢?例如說變漂亮啦,看起來跟真正的千金小姐一樣啦,睫毛長了很多啦之類!不是還有很多選擇麼!」

秀麗渾身顫抖著。靜蘭跟狸狸說的這些話真的是句句中的。

「……靜蘭,我都聽到了……這有什麼辦法!?我可是要當誘餌的啊!」

靜蘭一下子按住了自己的嘴巴。糟了。

「不,我不是說不好!一句也沒有說啊!」

「就是啊!一點也不壞!就算是假的也好,男人畢竟還是喜歡大的嘛。」

砰的一聲,蘇芳被靜蘭一腳踢飛了。

「你還真是會畫蛇添足啊!小有什麼不好?這又不是小姐自己想生的那麼小的。你要是再不聰明一點的話恐怕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哦?到時我就拿點竹筍去拜祭你好了。」

「不要!那樣的話竹子會長起來的呀!竹子可以一下子就能長得又大又多,然後把周圍泥土的營養都吸走,這會給周圍的村民添很多麻煩的呀!既然人都死了你就不要再幹這麼缺德的事了!」

「呵……你不覺得這樣的供品很有我的風格麼?」

「嗚嗚……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卑鄙,你不覺得你家裡的這個人很差勁麼!?」

「你們兩個都很差勁啊。」

被秀麗那生氣的眼光一瞪,靜蘭和蘇芳立刻閉上了嘴巴移開了目光。

「就是啊,太差勁了,胸部大有什麼好——又礙事又重年紀大了的話還會下垂——」

十三姬從門簾後探出頭來,她的一身打扮卻是比珠翠身份要低的女官打扮。

靜蘭和蘇芳看著比秀麗還要口直心快的這位小姐,不禁撅起嘴巴來。秀麗慌忙提醒她,她似乎在換上那身衣服的同時也接受了那種說話方式,說話也處處注意。

「十三姬!你要更像個在後宮工作的名門女子才行!再這樣子下去的話穿幫了怎麼辦!」

「是——對不起。「

十三姬和當初打劫搶劫犯的時候一樣老實地道歉了,然後抬頭看著靜蘭。

「……有件事我想問,這裡的護衛由誰負責。」

「這裡應該是兵部和十六衛兵來負責保衛任務的。」

「那你有計劃要參與嗎?」

「不,我還有其他工作。整體上的計劃會交給他們,我只是偶爾來露個面而已。嗯……要是您有哪裡覺得不妥的話,我就重新安排警衛好了。」

「不,不用了,這樣就好。」

「啊?」

「剩下的就要跟你家小姐說了,不能告訴你!」

……真是個難以捉摸的公主,靜蘭不禁在心中想到。

秀麗正在一旁向能夠自由行動的蘇芳囑托各種各樣的事項。

「——還有哦,狸狸,有件事我想要你幫忙調查的。」

「什麼?」

「我們在監獄中遇到的叫做『隼』的那個人,究竟進了多少次監獄,之前曾經在哪些監獄中服過刑,一個不剩地查出來。他的容貌很顯眼,所以應該很容易被人記住——「

這個時候,如果秀麗能夠把那「引人注目的外貌」說得再詳細一點,而在她身邊的十三姬又碰巧聽到的話,也許事情就會向別的方向發展了。



蘇芳去外朝之後,十三姬抓住了秀麗的袖子。

「我說,小秀麗——」

「……小秀麗?」

「那個——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不知為什麼很有新鮮感,那麼什麼事呢?」

「我在那邊的池塘釣魚,要是吃午飯了就叫我吧。我就在露台那邊釣。」

秀麗、靜蘭還有珠翠都呆了……釣魚?

「……您的興趣是釣魚嗎?」

「不,我的興趣是遠行,下次我們一起去玩吧。釣魚是為了用來試毒,你看我們這裡不是沒有試毒用的金魚缸之類的麼,所以我現在就要自己去釣啦。」

秀麗的臉一下子繃緊了,沒錯,現在的她是暗殺對像——不過——

(為什麼這位小姐會這樣子不拘小節的呢——)

「那個……您真的是藍家的小姐吧?」

「沒錯。不過我不是在本家那裡長大的。養我的是別的人家——不過沒什麼好介意的啦。」

這個當然會介意呀!秀麗、靜蘭還有珠翠都同時在心中反駁到。

於是這位藍家的大小姐接下來真的往那個伸出池塘的露台走去了,秀麗回過神來。

「十三姬,釣竿呢?」

「剛才我找過了,找不到啊。要不明天讓靜蘭帶過來吧。」

「可是沒有釣竿的話要怎麼釣魚?」

「沒關係,有線和魚餌的話應該就行了。」

莫非她的釣魚技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一旁看著的三人越來越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到底是怎麼樣的小姐了。

看到十三姬真的已經跑到了露台外面,秀麗連忙讓靜蘭去追她。

「靜、靜蘭……明天麻煩你帶釣竿過來,還有,讓護衛們也一起到露台釣魚去吧……」

「知、知道了……」



——然後當女官們把午飯送過來的時候,十三姬已經在桃游池裡釣了大大小小六條魚了。靜蘭第一次知道了曾經是自己家中一部分的這個池塘裡,原來還生存著這樣的魚兒。順便說一句,靜蘭是一條也沒釣著。

「因為你那神經質的性格,看來魚兒也不肯靠近了哪!」

十三姬說話還是一樣的嘴上不饒人。也許應該感謝靜蘭,要不是他的話,說不定自己還不知道自己跟楸瑛之間,竟然還出乎意料的有著這麼深的兄妹之情。

當然被她打趣的靜蘭心中自然無限屈辱,下次看我釣給你看——

然後把女官們送上來的飯菜扔給那剛釣起來的魚兒,扔了幾盤之後已經發現魚兒開始翻白眼浮了上來。飯菜裡真的放了毒。十三姬低下頭低聲呻吟道:

「……果真如此啊——」

靜蘭的目光開始變得冰冷。

「——我看還是重新編排一下警衛好了。」

「這個沒有必要吧。像這種手段的話只要小心就能對付過去,而且不管再怎麼編排,敵人也還是有辦法破網而出的。要是我們這裡鞏固了防守,把對方逼急的話說不定會想出什麼更危險的招式來,這樣子不是更麻煩麼?而且就算我們追問那個負責送飯菜的女官,她也一定什麼也不知道。我和秀麗會小心的,你就不要管了,維持原狀吧。」

秀麗聽了也點了點頭,看來這種情況真的要注意了——

「靜蘭,麻煩你以後每天送點食材過來吧,還有調味料。飯菜我會全部自己做,這裡雖然有簡單的廚房,可是說不定裡面放著的調味料也已經給人下了毒。」

十三姬高興地拍起手來。

「太好了,看來這下我能吃到傳說中龍蓮哥哥也為之傾倒的飯菜了哪,這下賺到了!」

「不過現在只能把這個魚拿到外面燒了吃了……連鹽也沒的加的說。」

剛從池塘中釣上來的魚,從秀麗那冷冷的視線中,已經悟出自己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然後到了晚上,十三姬從旁邊的房間帶著枕頭跑過來了。

「小秀麗,我們來一起睡吧~」

她沒有用「能不能一起睡」,而是乾脆用了決定語氣的說法。秀麗雖然有點吃驚,不過還是只好隨她去了。現在的秀麗已經開始習慣這位小姐的行為模式了。

「好的,不我還有工作,所以請您先睡吧。」

「是——」

十三姬一點也不客氣地鑽到了秀麗的床上。

然後她把視線往天井上掃了一下,只見上面有兩個偷偷摸摸的人影。

(啊啊……這個警衛編排還真是到處漏洞啊……也難怪楸瑛哥哥說不出口了。就算是讓對方大意,也不至於這樣吧。)

不管怎樣,反正裝睡吧,天井上面的人一動不動。

過了不久,秀麗把蠟燭吹熄了,看來她已經把工作處理完了。接著傳來了換衣服的聲音,以為十三姬已經睡著的她,靜靜地躺到了旁邊。

不知是不是已經累了,秀麗也很快睡得死死的。

天井後面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的氣息遠去了,看來他們是來調查秀麗和十三姬什麼時候睡覺的。而其中一名看到兩名女子都已睡著,似乎想要放手一搏。

氣息隱約向著門的另一邊移動。

十三姬開始迷惘了。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自己應該能夠對付,可是如果第一天就這樣的話敵人以後就會更加小心,不會再粗心大意了。現在既然有人來調查自己的作息時間的話,那麼對方應該已經決定了要正式攻擊的時間了。

而且,十三姬和楸瑛的目標並不是這些雜魚。

(首先要確認那傢伙在不在才行——)

十三姬翻了個身,然後故意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裝著睡昏頭似的慢慢坐起身來。

門口的氣息慌慌張張地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十三姬鬆了一口氣。

「十三姬……?您這樣會感冒的……」

真正睡昏頭的秀麗給她拉了拉被子。

「是——對不起~」

十三姬小聲回答,然後再次鑽進了秀麗身邊的被窩中。





數日後——

當清雅來仙桃宮探訪的時候,看見了正在池邊釣魚的秀麗。

「……你在這裡幹什麼?」

「準備今天用的試毒魚,還有就是作為工作之餘的休息。「

「啊啊……」

清雅不禁笑了。雖然吃的飯菜是靜蘭用的材料,然後由秀麗親手炮製,所以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水瓶中的水中也有好幾次被放了毒藥,所以秀麗在報告書中也寫了每天早上用魚兒試毒這件事。

「看來你為了保住小命真是每天都在拚搏啊。」

「哼,反正你一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吧!」

「這個當然了。」

「那麼,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一般日常事務的話我應該都有吩咐狸狸在做了啊。」

「有件事我想確認一下。今天借用你一天,快點換上十三姬的打扮出來。」



令人覺得諷刺的是,清雅是唯一一個正正經經讚揚這個打扮的人。

他把秀麗從上到下打量了許久,然後難得沒有話中帶刺地稱讚到:

「……啊,看起來感覺不大一樣,嚇了我一跳呢。」

「多謝,過獎了。」

仍然無法從記憶中抹去之前靜蘭和蘇芳對自己這身打扮的感想,秀麗乖乖地道了謝。

清雅瞪大了眼睛。

「怎麼了,沒想到你真的會感謝我啊……」

「因為在至今為止這麼稱讚過我的人當中,你說的是最中聽的了。」

「哦——」

清雅瞄了一眼秀麗的胸部一眼,然後馬上移開了視線。

「你身邊的男人連對待女孩子最低限度的禮儀也不懂麼?這麼說來真的沒什麼好男人啊。」

「沒、沒有這回事了……我覺得還好,只不過是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而已……我想……」

「一不小心說了真心話?我覺得這樣子更差勁。」

「你自己不也是覺得現在這樣比較好麼?」

「啊?我倒是喜歡原來的,所以不覺得有什麼的說。」

「咦?為什麼?為什麼啊?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安慰我的人,所以說的應該是你的真心話吧?理由呢?」

清雅看著一臉認真追問自己的秀麗,不禁退後了一步。好像因為胸部的關係發生了很多事情似的。

「這是愛好的問題吧,我只是不太喜歡太過女人化的女人罷了。」

「嗚……為什麼這樣的少數派代表偏偏只有你一個……」

秀麗無力地垂下了肩膀。被自己不共戴天的天敵這樣子說,心情實在是太複雜了。

「不好意思,真正的十三姬在哪裡?我還沒有見過她呢?」

「真不巧,她說不想見你,真是遺憾呢。」

「……看來已經對我有所警戒了啊。「

「那還不是因為你平日的品行問題。」

清雅哈哈一笑。

「這個說得沒錯。算了,反正我也沒有努力讓你們喜歡的義務,我只不過是以自己的方式辦事罷了。」

清雅用熟練的動作抓住了秀麗的手,平日那種盛氣凌人的態度一下子消失了。

秀麗心裡咯噔了一下。

「……怎、怎麼了。想不到你還蠻有紳士風度的啊。」

「這個當然了,現在的你可是十三姬啊。和臥底是一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即使只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絕對不能允許因為被無聊的感情左右而失敗。要是你作為誘餌沒有起到作用的話,我會馬上用自己的權限把你拉下來。」

秀麗看著他那冰冷的眼神,抿緊了嘴唇……他說得沒錯。

秀麗想起了自己當貴妃的時候,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做過侍女相關的工作了,不過死去的母親遺傳給自己的技巧一點也沒有忘記。

(沒問題的)

看著輕盈邁步的秀麗,清雅不禁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雖然看上去是感情容易外露的類型,不過一旦想做的話還是能做得很好。

(外表看上去也不壞,以後還能作為後宮的女官充當臥底呢。)

現在為止一般都是扮作侍官進行調查,或者籠絡女官要求協助,也許正如皇毅所說的,要找出各種勢力鬥爭的話,調查內官是最簡單快捷的方法也說不定。

「你不用擔心,對十三姬我會溫柔相待的。」

「那種一旦有什麼事一定會扔下我跑掉的人所說的話,我還是只相信一半的比較好。」

「你還真聰明。」

清雅露出了淺淺一笑。









十三姬靜靜地目送清雅和秀麗離開之後,給楸瑛寫了一封信。

「……很快就到新月了,而這個時候清雅這個男人有所行動的話,那也就是說……」

數日後,通過殺手們的動向十三姬明白了一件事。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只有十三姬,而是打算通過這個機會,連秀麗也一起殺掉。

(如果是「作為十三姬的替身被殺害了!」的話,只用一句殉職就能了事,而且紅家也無法追究。)

後來聽秀麗說在和十三姬見面之前,在監獄辦事的時候,已經被襲擊過一次了。雖然秀麗認為那是自己跟十三姬長得像的原因才會被人盯上,不過十三姬卻覺得那些人本來就是衝著秀麗本人去的。

那麼一來的話,也就是說十三姬和秀麗都是對方的眼中釘。

那個叫清雅的男人應該也是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所以才來帶秀麗出去的。

清雅是否會保護上司那邊已經宣佈了「死了也沒關係」的秀麗這一點,十三姬只有一半的把握,所以即使對方這次真的中了清雅的圈套,十三姬除了寫信通知楸瑛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

(真是個超級討厭的男人啊——!!)

十三姬覺得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能夠顛覆一直以來的「最討厭的人」這個排行榜。到現在為止,都是某個笨蛋高居首位,現在看來得把這個位置讓給清雅了。

十三姬把信交給了自己信賴的珠翠,吩咐她送出去之後,到露台那邊繼續剛才秀麗不得不中斷的釣魚。現在已經有兩根釣竿了,果然有釣竿的話會輕鬆很多。

在她剛要伸手拿起放在牆邊的釣竿時,門被輕輕打開了。

「……十三姬、嗎?」

十三姬轉過身去看著來人,跟哥哥所說的一模一樣的容貌。雖然自己也想過他總有一天會過來,可是——

「是的。您是第一次看見我啊,陛下。對了,要不要一起釣魚。」



(為什麼會在釣魚啊……)

於是,接下來劉輝不得不納悶地在這個伸出池塘的露台上和十三姬一起釣起魚來。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釣魚的說。

本來對於能夠放鬆身心的活動就不討厭的劉輝被外面這舒服涼爽的風一吹,不禁有點飄飄然了。說不定釣魚還真是個好運動呢,尤其是釣不到也沒關係這點最好。

「你比我預料的來得要晚呢。」

劉輝有點驚訝。對了,自己不是來這裡釣魚的。

「御史台和兵部那邊都要孤不准過來呢,所以今天是秘密過來的。」

「哦——那麼不惜秘密到來也要跟我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孤不能把你接進後宮。」

雖然劉輝說得十分乾脆,不過十三姬一點也不吃驚。她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了。

「因為你愛小秀麗?」

小秀麗?難道她們已經很要好了麼?劉輝愣住了。這麼說來兩個人平時究竟會說些什麼話題呢——

(如果她們說得是——「劉輝就交給您了。」「沒問題!」這樣的話怎麼辦啊——)

越往下想越覺得恐怖,劉輝開始冒冷汗了。

「咦?難道你不愛她嗎?」

「不,孤愛她,愛得要死了!」

「果然是這樣啊。不過即使騰出後宮的一角來給我住應該也不會對你們形成影響吧。難道你所愛的小秀麗有說過『我不要你還有別的妻子』之類的?」

「沒有!」

劉輝說著低下了頭。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就輕鬆很多了,如果她真的是這麼想的話自己就什麼都聽她的了。

「……剛好相反。」

「相反?」

「……如果孤迎娶了別的妃嬪的話,秀麗肯定會覺得很高興……」

十三姬皺起了眉頭,多虧他說了這麼一句奇怪的話,把差點上鉤的魚都嚇走了。哼。

「……那也就是說小秀麗一點也不愛你了?」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一下子插進劉輝的胸膛。也許已經連後背都穿了。

「嗯?不過,這樣的話就和剛才的話不符了啊——」

「不、不對,——不是這個問題!這樣不就有理由了嗎。『就算我不嫁給他,反正他都有別人了,也沒關係吧』這樣的——」

「……啊,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

被她這麼一說劉輝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麼才好了,因為她的話已經句句中的了。

秀麗的決心不是一般的話可以打動的。劉輝已經被甩了好幾次了,聽她說過好多次不能嫁給你啊這種話。不過即使如此劉輝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因為後宮現在還空著。只要劉輝表示非秀麗不娶的話,頑固的秀麗就無法把決定性的勝利之棋拿到手。

後宮是否空缺,這是兩人之間的決定性一招。如果一直空著的話就能成為劉輝的王牌,而哪怕只是娶那麼一個,這場戰爭的勝利都會歸秀麗所有,因為這樣一來的話秀麗就能把這個作為盾一直拒絕劉輝到最後了。

所以劉輝一直把相親當作大敵,通通推的一乾二淨。這個也不只是心底徹頭徹尾愛著秀麗這種單純的理由,而是因為這是決定劉輝和秀麗之間這場戰鬥的最後關卡。

「所以你才宣佈只娶一位妃子吧,這樣的話別人就很難把女人放到後宮了是吧?」

「……沒錯。」

「不過,你太天真了呢。哥哥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有此一招。既然你說只要一個妃子的話,那麼他們就給你選一個合適得不能再合適、誰也無法挑剔的『藍家小姐』。你當初肯定沒有想到一直以來放著你不管的哥哥們會這樣子給你來個措手不及吧?」

「嗚……就是這樣,沒錯——」

十三姬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瞇起了眼睛,然後歎了一口氣。

「……你的目光太短淺了,那樣子連計劃也稱不上啊。而且本來計劃這種東西,不管你怎麼精密計算,有人突然冒出來阻止也是再所難免的,而制定這個計劃的人如果是王的話那就更不足為奇了。你設定的『絕不讓一個女子進入後宮』這種想法是最低的門檻,應該還要設想一下不得不娶一個的情況才行嘛,這樣的才有資格被稱為戰略的說。你把楸瑛哥哥當作護身符這一步錯得太離譜了,是你的失策。」

還是句句中的,這次劉輝連「嗚」也發不出來了。

「我說啊,我家的三胞胎哥哥跟楸瑛哥哥不同,可真是一點也不能大意的呀。」

「這種話說出來好嗎?」

「我可是送來給你當妃子的人選啊,而且還是經過三胞胎哥哥他們選了又選的。就是因為覺得不管我說什麼幹什麼都不會對藍家不利,所以才選我的吧。而這個也是事實。即使我告訴你藍家的內幕,也沒什麼影響,這個哥哥們應該一早就想到了吧。所以我就先把話說在前頭吧,我來後宮這裡,並不是被迫的,而是憑我自己的意願。」

劉輝把視線投向身邊的十三姬。

「這個還真是不可思議……怎麼看你也不像是對榮華富貴那麼執著的人。」



「有這種想法的妃子會成為藍家的恥辱,怎麼可能送過來嘛。既然我能進來這裡,就表示必須當個賢妻良母,扶持你,管理後宮的侍官和侍女,這些我早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但是,孤不能把你當成一個女人來愛……」

「嗯,這個沒問題。所以我才會被選中的。」

劉輝瞪大了眼睛。

「……什麼意思?」

「因為我已經有了心愛的人了。」

十三姬小聲說道那靜靜地看著池水的側臉,分明是一張戀愛少女的臉。

「……那麼,為什麼要來?是因為身份上的差異嗎?不過我覺得你根本不是會理會這些的人啊?「

「如果只是這麼一點障礙的話我當然會一腳踢開了。」

十三姬閉上了眼睛,那個人雖然總是令自己很不爽,可是卻也是自己最為心愛的人。

「……以前,我……曾經和三胞胎哥哥……約定過的。」

劉胡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

「啊,不是啦不是啦,他們並不是用那個男人的命來要挾我進宮的,那三個哥哥不會自己插手這種骯髒的事情。只不過是會利用狀況,看透對方的想法經過計算之後再作出必要的安排讓對手無路可退,無法反抗。」

「……我怎麼覺得這樣的手段好像更骯髒啊……」

「好歹他們也是藍家的當家嘛。」

十三姬說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也只能向三個哥哥求助了,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一切都是為了救那個自己想和他一起生存下去的人。

就算今生不能相見也沒關係,只要知道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行了。自己只要能再繼續愛這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那就足夠了。所以,只希望能救的了那個人……

「這次我之所以進宮,就是為了償還那個時候的代價,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

十三姬對於自己曾經約定過的事一定會遵守,就算對方違背了,自己也絕對不會違背,因為自己是一直受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這種性格,哥哥們也應該已經計算進去了吧。

「十三姬,難道你就不想和那個男人一起得到幸福嗎?」

「所謂的約定,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我求三位哥哥救那個人,然後答應他們,只要他們說的,我都一定會聽,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要和那個人一起,然後得到幸福這種話。如果那個男人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當然這個絕對不可能了——然後跪下來求我和他結婚,那又怎樣??這種事情根本不能成為違背『約定』的理由。如果能夠輕易違背的話,那麼約定就根本沒有意義了。那是當初我為了救自己心中最愛的男人而答應下來的事情啊,所以絕對不能就這樣背棄。一旦這樣做了的話,我就無法面對當初的自己,也沒有面目去見三位哥哥了,還有那個我愛的人,因為我的這種想法就是那個人教的。」

劉輝不禁覺得有點羞恥了,她說得一點沒錯。

十三姬像是安慰劉輝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算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好好處理是不是?把我殺了扔回去還快一點,要是覺得真的沒有辦法的話就那麼做吧,我不會恨你的。」

劉輝聽了一驚,看著十三姬,可是她臉上卻若無其事似的。

「我是說真的,我不會恨你,所以如果到了沒有路走的時候就這麼做吧。這樣想的話心裡應該會輕鬆點了不是嗎?」

「……十三姬……」

「我自己跑來要你娶,這是我不好。不過,就像你絕對不肯讓步的東西一樣,我也絕對不能違背自己的約定,所以我會把那個『不進宮無功而返』選擇刪掉吧。楸瑛哥哥也有不能讓步的事情。如果不能使對方屈服的話,排除掉是唯一的方法。和戰爭是一樣的,只要把最弱的我殺掉的話,這種情況就會有所改善了。」

「但是這樣做的話,藍家就會認為我只是這種程度的卑鄙小人了吧。」

十三姬瞪大了眼睛。

「……的確是這樣。哼——你和楸瑛哥哥說了同樣的話呢。這樣的話說不定還有一絲可能性。」

「啊?」

十三姬嫣然一笑。劉輝覺得自己來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十三姬的笑容。

「我說,陛下,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不管什麼難題,到最後都能迎刃而解的方法麼?」

十三姬眼睛凝視著池塘問道。劉輝跟著她把視線投向池塘。

如鏡面一般美麗的池塘。

這個世上的一切本來都應該像這個池塘一般美麗平靜的,可是,當風吹起時,一切就都會興起波瀾了。

「……孤自從放開秀麗之後,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

「是嗎。那麼,說不定你會成為第三個人呢。」

「第三個人?」

「人們說,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不管是什麼難題,到了他們手上都能迎刃而解——一個就在我家那三胞胎哥哥之中,另一個則在紅家,你也許會成為第三個。至於龍蓮哥哥就算知道解決方法也寧願放著不去管,所以他就可以不算了。」

劉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十三姬,她剛才說的這句話之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信息。

「……難道這是……」

「陛下——」

十三姬把釣竿放到了露台上,眼睛仍然停留在光滑不帶一絲波瀾的池面上。

「我聽了你說這麼多話之後,覺得你跟其他男人比起來也許要好一點也說不定。——你心中有真心愛著的女子,而我也有深愛的人。雖然我也許沒有辦法把你當作一個男人來愛,不過說不定我們能夠成為朋友,我原來就覺得會變成這樣。我說真的,我覺得既然要嫁給你,那麼就要當個賢妃,母儀天下才行。而且還要盡量讓自己幸福,不能因為是為了遵守約定才來就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我曾經覺得這樣的人生也許並不壞,現在也還是這麼覺得。」

「……十三姬——」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人生本來就不可能一帆風順,不可能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雖然也許不能改變什麼,但是應該能讓自己好過點。然後想法變了的話,最後說不定真的可以得償所願,這個很難說哦。我是一定要進宮的,而你不希望我進來,楸瑛哥哥則在藍家和王之間夾著不知道該選擇哪邊。你所心愛的小秀麗必須要保護我,甚至還要扮成我的樣子引兇手上鉤。好像聽說御史台的長官跟她說了,『如果有個萬一的話你死也無所謂,一定要保護十三姬』什麼的。真是諷刺啊,可是你只能夠靜靜看著這一切,真是一團糟呢。」

「……真的呢,被你這樣一說好像真的已經亂作一團了……」

劉輝認真地抱著頭呻吟著,十三姬卻笑了。

「你現在才發現嗎?這樣的話看來政務上也是一團糟的了,不過我家的哥哥應該也是你變成這樣的原因之一吧。所以小秀麗才會為了你那麼拚命啊,她肯定是愛你的,這個你知道麼?」

「……知、知道……」

「不過你還想她繼續努力是不是?」

劉輝想起了璃櫻說過的話,不過他只是閉上了眼睛。這就是回答了。

十三姬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往下說。

「……我答應你,兇手的事我會想辦法處理的。我絕對不會死,有些事情我很在意,所以關於這件事你真的不用擔心。你只要努力做好你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就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保護你那心愛的秀麗的。」

劉輝終於發現了一個真相。

「……是嗎,楸瑛就是為了這個才會把你放到這裡來麼?」

「對了一半吧。」

十三姬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比起秀麗的要顯得成熟一點。

「……那還剩一半呢?」

「你自己想吧,你的話應該能夠明白的。然後還有楸瑛哥哥有話要我帶給你。」

劉輝連忙看著十三姬,十三姬看出這個王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了。

不能再拖了——十三姬一邊看著池面一邊低聲說了出來——

也難怪楸瑛哥哥會那麼猶豫不決——這個王實在太善良了。

「……他說,『下次再見的時候就是最後了』。」

劉輝張著嘴巴說不話來。好像一瞬間連呼吸的方法也忘記了似的。

「……我、知道了。」

劉輝把臉埋在膝蓋上。十三姬伸出手,安慰似的撫摸著他的背。





在王回去處理政務之後,十三姬去找那個美貌的總管女官。基本上一天肯定會找她一次。

(好了……珠翠去了哪裡了呢?)

她想起了楸瑛哥哥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在這裡行事的時候要小心點。

「……哥哥從以前開始就是個愛擔心的人。」

具體要注意什麼,這個哥哥也沒說。十三姬也不是那麼遲鈍的人,不過也看不出珠翠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突然,她看見了一個身影正蹲在迴廊的角落裡,不禁嚇了一跳——是珠翠。

十三姬馬上跑了過去,然後一把抱起珠翠。只見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十三姬……對不起……我沒事的……只是……有點頭暈……」

她的額頭上都是汗水。十三姬連忙幫她解開腰帶,讓她的胸膛能夠放輕鬆點,然後脫掉鞋子,幫她擦了擦汗。那沉重的髮簪也毫不猶豫地拔了下來,然後再用珠翠拿著的扇子幫她扇風。

「……您看起來好像很熟練呢。」

「因為在養大我的那個家裡,經常會有人暈倒,這個你不用在意。」

「……是個怎麼樣的家呢……」

「不要說話了。」

十三姬幫她撥開額頭上的劉海,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脖子後面,由於自己的體溫比一般人要低,正好可以代替水袋用來降溫。珠翠的臉開始緩和下來了。

「……好舒服……」

過了一會,終於止住了冷汗,臉色也開始紅潤起來了。珠翠用手肘撐著地面,開始想坐起來。

「已經……沒事了。我可以起來的……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一直定定地看著珠翠的十三姬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什麼。

(跟玉華嫂子是正好相反的類型啊……哥哥還真是笨蛋,一點也沒變。)

第一次看見珠翠的時候,十三姬已經為哥哥的笨感到吃驚了。十三姬只見珠翠那麼一次就已經立刻明白的事情,本人卻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樣的話也只能當不知道,放著不管了。

「我覺得你長的真是太漂亮了,失禮了對不起。楸瑛哥哥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看看?」

「——這真是不巧……」

本來是憑著當妹妹的這份心意打算拉攏一下的,沒想到卻被立刻拒絕了,看著珠翠那張和平時不一樣的像是咬到了黃連般的臉,十三姬不禁有點吃驚,於是決定再試一下看看。

「咦?我聽說哥哥他還蠻受女孩子歡迎的啊?」

「說得也是呢。如果不是有我在旁邊破壞的話,應該還會更加受歡迎一點,自從藍將軍來了之後我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多了,所以頭疼得很呢。」

「……對、對不起,作為妹妹我也感到不好意思啊……」

竟然自己壞自己的好事,難道哥哥有自虐傾向麼?

珠翠立刻摀住了嘴巴。難得十三姬這麼關心自己,竟然還在她面前說她家裡人的壞話。

「啊……對、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沒關係啦,你說得都是真話嘛。不過呢,作為妹妹的我直接對哥哥抱怨說笨蛋啦什麼的都不是難事,可是想不到還有其他女孩敢對他提意見的,真是少見呢……而且客觀上來說他也沒有什麼能夠被別人批評的地方……」

珠翠露出了十分明顯的懷疑神色。十三姬不禁笑了,自己所說的是真話。

「楸瑛哥哥他極少讓人看到自己會被人批評的一面呢,因為總是會小心翼翼的不讓人抓住把柄的說。他願意的話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完美,不讓任何人發現缺點,所以一般人都會覺得他是個好男人。尤其是從女人的角度來是說,能夠看見哥哥不為人知的缺點的女人真可以說是少之又少的說。」

「是這樣嗎?」

聽到她這句話完全不感興趣的「是這樣嗎」,連十三姬都不禁沮喪起來了。

(……真的……完全進不了她眼裡呢……這個可真不容易擺平啊……只有臉是沒有用的呢,哥哥……)

而且,那個哥哥沒有絲毫自覺這點也是個大問題。

不過,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能露出穩重笑容的珠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也算是「特別」吧,要是到時有自覺的話只能賭這一點了。雖然是個比較痛心的「特別」啦。

「珠翠……你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不……可是,既然已經讓您看到我剛才的樣子的話,即使我這樣說您也不會信吧。不過,我真的沒事。」

珠翠用熟練沉著的手勢開始整理衣服。

然後突然低下頭看著十三姬。十三姬發覺了她的視線,不禁有點不解。

「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

「是的……十三姬……也許我說出來的話你會覺得這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珠翠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十三姬瞪大了眼睛,然後臉色一變,開始陷入了沉思。

「……這個,是你自己個人的想法嗎?」

「是的。」

珠翠跪了下來,然後深深地低下了頭。

「……請您……為了劉輝陛下,入主後宮吧……」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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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麗利用蘇芳給的資料,按照月份,把監獄死刑犯的數量統計出來,看到結果之後皺起了眉頭。

「……果然有點奇怪……波動的幅度有點大了。那麼難道其他的州也——」

秀麗抬頭看著堆放著自己想要的資料的書架,不禁冒出了冷汗。這個不管怎麼看都——

(用梯子的話也許能夠得著……可是太重了,肯定拿不下來……)

秀麗瞄了一眼,他躺在長椅上睡得正香。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實在不忍心吵醒他。

其他御史也不在。來到這裡之後秀麗終於發覺到,御史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包括御史台三院的全部御史在內,都不知道夠不夠二十個人。而其中人數最多的監察御史大多數派到地方去了,其他御史也經常要外出處理事務,現在如果秀麗出去御史台走一趟的話恐怕能碰到的也只有清雅和晏樹兩個而已。

(不過經常在御史台碰到晏樹大人,這個才是問題吧。)

秀麗抬頭看著書架,下定決心準備自己動手,就在這個時候——

「……你想我幫你拿什麼?」

秀麗聽到聲音嚇了一跳,一個少年出其不意地冒了出來。

「璃櫻……!你究竟從哪裡進來的啊?這個就算了,可是——!」

秀麗慌忙打量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之後說道:

「你不能來御史台這裡的啊!要是被清雅看見的話肯定會變成背後靈跟著你的!」

背後靈?璃櫻有點驚訝地側著頭走近書架。

「仙洞令君這個官位應該是什麼時候都可以進入御史台的吧。」

秀麗審視了一下璃櫻。……是這樣沒錯,雖然之前有通達文件發下來,可是——

「……璃櫻你已經當上了仙洞令君了啊?」

「就官位而言的話比葵皇毅還要高。那麼,你想要我幫你拿什麼?」

「啊?沒什麼啦,連我都拿不下來的說——」

「……不要拿我跟你相提並論,而且你的手不是受傷了麼?」

秀麗看著清雅幫自己包紮的繃帶……都差點忘記了。

為了忘記剛才血流如注的印象,秀麗連忙用手指指了指書架上面。

「啊,那個……上面堆著的那個裝著冊子的箱子——」

「給,這樣就行了吧。」

璃櫻爬上了梯子,然後把裝滿了資料的箱子輕輕鬆鬆地從書架上取了下來。

「……謝謝你,璃櫻你還真是有力氣啊。」

「沒有啦,只不過是男女的差別罷了。」

秀麗抬頭看著璃櫻,不知為什麼,他好像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真是少見。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茶的話我來泡吧。什麼事情都給男人服務周到的話,他們就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然後變得趾高氣揚了。學會怎麼樣依賴他們吧,尤其是在和男人幹同樣的工作時更是如此。本來女人就比較缺乏力氣和體力,而且也比較虛弱。」

秀麗瞪大了眼睛,沒想到璃櫻會對自己說這種事。

(和清雅真是天壤之別啊……要不要問他要點指甲中的污垢然後放到茶裡讓清雅喝喝看?)(註:在日本據說吃了某人的指甲中的污垢的話性格就會變得跟那個人一樣。)

「璃櫻你真是溫柔啊。」

「沒這回事,在我們的族人當中這是理所當然的,像你這種反而比較少。」

原來璃櫻家是女性主義支持者啊——秀麗一邊想著一邊看著璃櫻泡茶。突然,她發現璃櫻的視線正四處遊走,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

秀麗微微想了一下,閃過了一個念頭。

「我想拉二胡,你要不要聽?」

「……你不是還有工作麼?」

「只是拉一曲的話可以當作轉換心情嘛,當然要看璃櫻你想不想聽了。」

璃櫻躊躇了一下之後點了點頭。

秀麗把收起來的二胡拿出來,然後考慮到正在睡覺的蘇芳,決定拉搖籃曲。璃櫻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之後,在一杯茶快要喝完的時候,開始說話了。

「……我……也許說了些……傷害陛下的話了……」

「……對劉輝?」

「也不是說說謊或者什麼的……不過也許……說得過分了些……」

璃櫻因為「無異能」這種特殊的出生,即使在自己家族之中也很少和誰來往,所以像這種事情確實不太瞭解,就算在被悠舜點醒以後也還是沒有太大改變。心中好像總是有什麼不安似的,老是鎮靜不下來,這種奇怪的感覺還是頭一次遇到。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可是現在還是無法面對王。

秀麗停下了拉二胡的手,原來璃櫻老是心神恍惚的原因就是這個啊。

「……你直接向劉輝道歉了沒有?」

「……沒有。」

「那麼去道歉比較好,劉輝人很好的,只要道歉的話他一定會原諒你,這樣的話你就一定能夠鎮靜下來好好睡覺了,雖然這不是我能夠插嘴的事情。」

……有時自己也有想過,不如放棄一切,也辭掉官位,然後進後宮算了吧。被劉輝所愛,一心一意等待劉輝過來,拉一下二胡,在櫻花樹下吃便當,偶爾在劉輝情緒低落的時候鼓勵他,在他迷糊的時候對他當頭棒喝,在他疲倦的時候溫柔安慰,這樣的人生當然也很有價值。

取而代之的是,就像當初假扮貴妃的時候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秀麗都不會得到消息,即使知道了也無法在做什麼。

……即使劉輝在龍椅上坐著聽朝賀的時候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自己也不會知道了。如果沒有成為官吏,沒有看到劉輝作為一國之君的表情的話,也許自己還能選擇那樣的人生。但是既然自己已經知道了,也就明白該怎麼選擇了。

不願意看見劉輝即使在眾人環繞之下仍然像是形孤影單的悲傷的臉。而且,和紅家只有姓氏上關係的秀麗,也不覺得自己進宮能起到什麼作用。

自己在櫻花樹下和他約定過了,如果肩膀上的擔子實在太重的話就兩個人一起分擔……一起分擔……可是這個也不過是秀麗自己一廂情願而已吧。就算沒有秀麗在,朝廷也照舊運轉。官吏的話多得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劉輝的敵人,還有楸瑛和絳攸在。現在的秀麗在與不在,也不會有太大不同,就像皇毅所說的,就算哪天死了,也不會對別人有什麼影響。

不過既然劉輝自己已經這麼說了的話……

秀麗就絕對不能私自放棄。不想選擇一條在劉輝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的路。即使有一天真的要放棄,起碼在那之前,那個約定還是有實效的,秀麗這麼覺得。 「你試過跟他道歉了,他卻沒有原諒你?」

聽見璃櫻這麼一說,秀麗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之後搖了搖頭。

「……也不是啦,算是互相逞強吧。不過如果是璃櫻你的話,我想劉輝也不會跟你逞強的,所以一定沒問題。他一定在等你過去,因為劉輝很喜歡你的。」

「……喜歡?那傢伙?喜歡我?」

璃櫻那漆黑深邃的眸子微微瞪大了。秀麗笑了起來。

「是呀,劉輝的好感應該很容易瞭解吧?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呀。」

「……雖然看起來好像總是是雙眼亮晶晶的,不過我不知道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說得也是,的確是亮晶晶的。應該平常就這樣吧。不過如果連這個也看不出來的話,今後即使有女孩子對你示好,你也肯定看不出來,會辜負別人一片心意的哦,璃櫻……」

在搖籃曲的餘韻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璃櫻站起身來。

「我……不討厭……你拉的二胡。」

「是的,好高興哦。」

璃櫻回頭看著秀麗,偶然注意到她的面相,不禁顫抖了一下。

「……你……該不會身體有哪裡不舒服,或者不太對勁的地方吧?」

秀麗倒吸了一口氣,她暗暗握住了被繃帶包著的手掌。

「……為什麼?我的臉色看起來這麼壞嗎?」

「……不、不是……要是有什麼的話……可以跟我說……仙洞省……不,我們一族的話,也許能幫上什麼忙……」

秀麗瞪大了眼睛。的確,如果仙洞省的話,即使是有點奇怪的事情,說不定也能給自己一點建議。現在實在太忙,所以暫時還不能過去,要是到時候有空閒的話,也許應該過去找他談談吧。這樣一想,不知不覺之間心情似乎就輕鬆了很多。

「謝謝你璃櫻,有時間我會找你的。」

「沒什麼啦……打擾你不好意思了。」

璃櫻轉過臉去,從窗口一躍出去了。





「珠翠~~」

劉輝當天晚上處理完事務之後回到後宮,第一件事就是找總管女官。

珠翠聽見劉輝那十分沒出息的叫法之後也毫不介意,急忙趕出來溫柔地安慰到:

「劉、劉輝陛下……您怎麼又露出這種表情了哪,不能老是這樣哭哭啼啼的呀。」

「我們來刺繡吧。」

珠翠嚇了一跳,那副表情分明在說好像聽到了最不想聽的事情一般。

「刺繡。孤已經決定玩一下刺繡來放鬆心情了,你就陪孤一起玩吧。」

「……為什麼您又要選我最不善長的東西呢……而且身為一國之君,為了放鬆心情竟然學習刺繡,您不覺得這個有所不妥嗎?能不能學點像舞劍啦之類的東西!」

「哼,就算孤的臉長得再帥氣,也還是被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子還有最喜歡的臣下甩了呀!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有好事發生!光是臉長的帥是不行的。所以孤從現在開始要學一些一點都不帥氣的東西!」

「是是是,不要再說這種好像有道理卻又完全說不通的話了。其實這個陛下根本不必擔心,就算什麼也不做,現在的陛下也說不上帥氣了,所以其實用不著去學什麼刺繡——」

「刺繡。」

「……我知道了,我會跟您一起做的。」

珠翠把那美麗的脊背過去,教他這些奇怪技術的我真是笨蛋啊。

「如果舞劍的話就不能和珠翠說話了,只是看的話也太無聊了。」

「沒、沒這回事啦~」

珠翠流著冷汗勉強擠出笑容。不要說看了,自己還能跟他比試呢……——不過這種話,就是撕破她的嘴巴也說不出來,其實比起刺繡什麼的,自己更願意當他舞劍比試的對手。

準備好兩個人用的刺繡用品之後,兩人對坐著開始穿針引線。看到劉輝那嫻熟的手勢,珠翠不禁覺得有些忌妒。不知為什麼只有這個自己真是不管怎麼努力水平也還是那個樣子。

「這麼說來御史台還有兵部那邊的離宮使用許可已經下來了,情況怎麼樣了?」

「大體上的準備已經完成了,地點是仙桃宮,大概一兩天之後就能夠迎接十三姬還有秀麗小姐過去了。而到時候我也會離開陛下身邊,前往仙桃宮。」

「……哦,那就拜託了……因為孤已經被人吩咐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去那裡的說……」

「您不高興嗎?」

「可是,珠翠!——十三姬和秀麗要來後宮了呀,這叫孤該高興還是發愁呢,孤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

劉輝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珠翠也覺得確實如此。

「陛下認識十三姬嗎?是個什麼樣的小姐呢?」

「這個孤不知道,藍家畢竟有點特殊。除了本家出生的五個人外,據說其他生下來的異母兄弟姐妹的養育環境還有方法完全不同。」

「養育環境還有方法完全不同?」

「沒錯,有些會寄養在藍家一族中撫養長大,也有人在隱士的身邊鑽研各種學問,聽說還有跟從有名的舞姬學藝的小姐。雖然說好像也有考慮過各自母親的身份地位然後作出選擇,但是大部分都是隨意選擇一個地方養育孩子,也就是說生下來的孩子的將來都是交給上天來決定了。」

「……那我似乎有點明白那個孑孓將軍隨性的行事方式是怎麼來的了。不過像這樣子養育出各行各業的人才以備不時之需,這種徹底的家族優先主義還真是合乎藍家的做法啊……」

「嗯,至於哪個異母兄弟姐妹送到哪裡了這個是高度機密。由於這種徹頭徹尾的秘密主義的關係,十三姬究竟是在哪裡以什麼樣的方式養育成人這一點,實在難以判斷。」

現在知道的就只有,身為藍家當主的三胞胎兄弟從這麼多的人才之中選擇了十三姬這個女孩送過來這個事實,光是想像就已經叫人寒心。

(不過再怎麼樣也應該比不上珠翠吧。)

劉輝抬起頭,看著珠翠的側面,眼前這個無可挑剔的女官雖然貌美如花,讓人難以接近,不過在這種四下無人的時候,拿著劉輝的刺繡和自己的刺繡比較再比較,完全不肯放手,同時又似乎在若有所思的時候也是蠻可愛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對自己非常溫柔。

「……珠翠,你最近沒有想結婚的打算?如果有的話孤可以阻止嗎?不,孤會阻止的。」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呢?」

「因為如果連珠翠也不在孤身邊的話,孤真的會哭啊。」

珠翠突然停下了手,劉輝不斷的用比珠翠要靈巧很多的手勢繼續刺繡著。

雖然聽起來像是說笑的,但是珠翠十分清楚劉輝話中的認真。

身邊的一切在一點點地遺失,一點點地散落,這其中也有劉輝本身的原因。

楸瑛和絳攸都不在他身邊,雖然劉輝嘴上說著明白,可是作為王的自信卻在一點點消失。一直逃避著往前推進的事實突然被塞到面前,脆弱的基礎顯露了出來。本來當作路標用來照亮自己前路的燈光消失了,只剩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的話,會讓人非常不安。然後就會知道從前的自己有多麼依賴那兩個人,以及自己的身邊也就只有那麼兩個人。就如旺季所說的,只要有那兩個人在就夠了。缺少努力,無法把其他臣下的心收納過來的是劉輝自己。劉輝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招致的結果,他的這種想法,珠翠再清楚不過了。

「……陛下……」

「嗯?不……孤不會讓你一輩子不嫁出去的啦,這種任性的話孤不會說的,不過我覺得楸瑛會在不知不覺之間也不希望你嫁出去也說不定。」

「啊?那個孑孓肯定高興得手舞足蹈才對呀,因為這樣的話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事事逆他的意了。那個男人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陛下——」

「是、是啊。」

珠翠連孑孓將軍的「將軍」兩個字都省了,劉輝不禁冒出了冷汗。

珠翠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那歪歪扭扭的刺繡。那針眼亂七八糟的,簡直像是門外漢的作品。

就像這個刺繡一樣,珠翠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失敗。

「我希望能夠一直待在陛下身邊,希望這個時間能夠盡量……盡量長一點,這是真的。」

「……珠翠?」

「不、不過……也許總有一天,我必須離開陛下身邊也說不頂。」

這是謊言,不是「也許」,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腦中浮現出璃櫻那漆黑的眼睛,珠翠的聲音開始顫抖了,不過她還是努力裝作平靜。

「只有這個……希望您能夠相信。我很喜歡這樣子的生活,我也真的很喜歡陛下,秀麗小姐……還有邵可大人……光是能夠待在陛下身邊,我已經覺得非常幸福了。不管將來我們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分開……只要陛下能夠在心中記住這句話……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劉輝急了,想不到會聽到她說出這種話。

「怎、怎麼了。你、你該不會真的要嫁出去吧?!」

「……說得也是,陛下這樣想也可以。」

「等等!你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幸福啊!不是之前你說的那個你喜歡的男人嗎!?」

「不,已經夠了……很幸福,真的夠了……「

珠翠小聲地說著,可是確十分清楚地搖了搖頭。

「我……逃避了很多事情,總是被人保護著。一味的逃避——總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到來,也許這也是必然的事情。我沒有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好幾份義務和責任,自己一個人任意妄為地選擇了幸福,把其他事情都放著不管,所以……」

連使用敬語也忘記了,一瞬間,就像突然把蒙在臉上的面紗扯掉了一般,珠翠臉上露出了少女一般無助的表情。劉輝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看見了真正的珠翠了。

這時珠翠突然醒了似的,連忙揮著雙手擠出笑容——自己說了太多多餘的話了。

「那個,不過沒事的啦。暫時還……暫時應該還可以在陛下身邊呆上一段時間的,實在不能丟下現在的陛下不管啦。」

劉輝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只要還有時間的話,說不定自己就能找到那個男人,給他點顏色看看,阻止他把珠翠搶走了。不管怎樣,劉輝好歹是王,偉大的陛下。

珠翠正確地猜測出陛下心中所想,不禁露出了稍帶困惑的苦笑,不過並沒有說什麼。因為陛下對自己的這份心意,實在是太讓自己高興了,所以什麼也不想說了。



……之後,珠翠找了個合適的理由,走出了房間。

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全身開始冒出了冷汗,她走至一個沒有人經過的角落,然後整個人靠在大圓柱子上。即使如此還是全身無力,站也站不穩,只好蹲下來。眼前開始變得模糊,好像有燈光在不斷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了似的。心臟在撲通撲通地狂跳,聲音似乎就在耳邊響起。

腦中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珠翠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過了。

——完成——任務……聽從——命令——……

為了甩掉這個聲音,珠翠拚命用力搖著頭。珠翠的人格、意志、一切都似乎被人硬生生地撕開了似的,好像一下子被浪頭捲去了,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再浮出水面。

「……不行……還不能……離開陛下的身邊……我已經跟陛下……約好了……」

在自己被發現的時候,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可是,不行,現在還不行。不要、不能這樣。

——不想忘記他,想一直待在他身邊。盡量留在他的身邊,久一點、再久一點……想留在那個像孩子一般害怕寂寞的王身邊,還有寫了很多信的秀麗小姐身邊。……還有,心愛的邵可身邊。

眼角有淚水滑落,不要破壞這一切,不要破壞「我」的一切——……

正打算去向王道歉的璃櫻發現了倒在地上的珠翠,把她抱了起來。

「……想不到能夠抵抗到這個程度啊,已經算很不錯了。」

璃櫻自己也吃了一驚。雖然自己被命令去見珠翠這個女官,可是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看來似乎璃櫻的眼睛成了催眠術的啟動媒體了。

「……房間在哪裡?把你送去房間這件事我還是能做的。」

璃櫻對她的事根本無能為力,而且到了這種地步的話接下來就只是時間問題了。為了這個女子難得的毅力和意志表示敬意,讓她抵抗一下也無妨。

「不要……不要接近我……」

珠翠像是頑固的小孩子一般搖了搖頭,看來她的意識真的已經模糊了。

(我是不是被厭惡了啊……)

雖然說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璃櫻還是覺得有點冤枉。

不過璃櫻還是沒能扔下珠翠不管,抱起她正準備送去附近的房間——

「……能不能麻煩你放下她,走你自己的路?」

充滿殺氣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完全沒有發覺到對方接近的璃櫻嚇了一跳,連忙放下了珠翠,走開了。

擦肩而過,也是一瞬間的事,那個王也是——

(……雖然跟那張臉不符,可是做的事情還是蠻多的啊……)

璃櫻用眼角的餘波看著男人抱起珠翠,然後聽從秀麗的建議走向王的住所道歉去了。



(……誰……)

珠翠朦朧地睜開了眼睛,可是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似乎籠罩著一層雲霧。

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放到了床上,被汗水打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感覺很不舒服,身邊的人像是察覺到這一點似的,用手指靈活地把劉海輕輕撥開了。

(……邵可大人……?)

也許自己把這個名字喊出來了也說不定,因為正用熟練的動作把紮著頭髮的髮帶以及髮簪解下來的手突然停住了。

「……可大人……?」

對方像不要自己說話似的,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那有點遲疑,有點笨拙的動作,和深深埋藏在心底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邵可不應該對自己這種人這樣在意。

即使秀麗小姐身在危險之中,他也沒有任何行動。只要邵可採取行動的話,可以解決很多事情,也能幫陛下很多忙。可是他之所以一直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一旦出手,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就無法充當克敵制勝的王牌了。擁有即使是自己愛的女兒,也能和國家一起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理性。

——被先王看中,同時也被霄太師所承認。邵可是一般人無法比擬的政治家。

只有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邵可才能動手,所以他絕對不可以輕易出手,不能被任何事情左右。因為邵可本來應該守護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了。

「求求您……請您走吧……」

至少自己不想成為他的負擔,珠翠已經決定了要自己處理自己的事情了。拚命維持的意識已經開始漸漸遠去了,累了——也困了,珠翠閉上了眼睛。

那雙大手抱緊了自己,像是抱著小孩子一般,溫柔地,像要給予自己安慰似的。

光是這樣,身體中感覺到的鉛塊一般的疲累感就開始化為舒服的放鬆感覺。珠翠的心開始鎮靜下來,像是沉入水中一般墮進了深深的夢鄉之中,放開了緊緊握著的最後的意識之繩。





砰——茶碗突然掉在地上,碎了。

並不是不小心弄掉的,只是好端端地放在几案上的茶碗突然的跳了起來,掉在地上。悠舜回頭看著那些碎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並沒有對這怪異的現象覺得驚訝,只是靜靜地,自己收拾起灑在地上的茶和茶碗的碎片。在把所有都扔到垃圾桶裡去了之後,跟他同年進入朝廷的同事擔著酒來了。

「啊,悠舜,打擾了。」

「……你還是一點沒變,進來的時候總是把別人的家當成無人空屋似的,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啊,飛翔……」

悠舜看著管尚書,有點不滿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你該不會是專程來喝酒的吧?」

「你知道的還真清楚啊,真不愧為悠舜。我想要是尚書室的話,應該可以開懷暢飲個痛快,不會被人罵。」

管尚書一邊說著一邊卸下肩膀上擔著的酒瓶和兩個酒杯,然後非常熟練的往酒杯中倒酒。一開始還說只要喝一杯就好的,可是轉眼之間飛翔已經喝下第三杯了。不過悠舜也因為心中清楚飛翔來這裡絕對不是因為要喝什麼酒這麼簡單,所以也就奉陪到底了。

過了沒一會兒,飛翔開始不停地用手騷著頭。

「……悠舜,反正我沒有什麼牽掛的東西,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謝謝你,飛翔。……然後呢?」

「不過陽玉的話你就放過他吧。那傢伙可是對自己的家族執著得很,要是碧家有什麼指示來的話,我覺得他很難拒絕得了,每個人最為重視的東西都不一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沒有打算要勉強挽留他,而且我覺得就算我出手勉強,那傢伙也應該不會乖乖聽話啦。」

悠舜笑了。……在十多年前,和自己一起及第的同年各人都選擇了不同的路,有著各自重視的東西,然後一起,走到了現在。

「這個我知道。……呵呵,看來你喜歡的東西現在不止酒一個了哦,飛翔?」

「囉嗦。老實說我們最擔心的人是你啊!」

「……你們?」

「吵、吵死了啦!我說你啊,至少在鞏固地盤之前離王遠一點吧!一邊露出人畜無害天真浪漫的笑容一邊對貴族派大刀闊斧毫不留情。你的話就像凌晏樹那樣保持中立也應該幹得下去吧?要是保護王的話你會死得很快的!「

「沒關係。本來我就不是隨隨便便回來朝廷這裡的。」

飛翔回想起悠舜去茶州的經過,不禁咬緊了嘴唇。

悠舜開始在腦內回想全部省廳的大官們的配置。

「飛翔……先王陛下和霄太師在各個省廳配置的人選都不是普通人。無論是國試派還是貴族派,這樣一來的話都不能輕舉妄動了——」

作為跟王最配合最為親密的秘書官職,共同起草議案,製作資料的中書省要職,到現在還是用人員不足的名目保持著空位,現在的資料都是由王一個人起草。

貴族派的大多數人都被分在門下省,擁有連王的意見也能駁回的大權。

相反的尚書省卻配置了很多國試派的實力人才,這樣的話即使是在門下省被反對的案件,也能由實際實行法令的尚書們操作最終權限進行解決。

這樣看起來的話似乎是對貴族派處於不利,可是由於御史台配置了貴族派中的年輕精英葵皇毅,雙方的戰力就基本上持平了。

也就是說現在,貴族派和國試派的勢力分佈在五比五。

不過這種情況不會長久,只能說是暫時之計。這種狀態只會在得到有效控制的幾年內持續,這個先王和霄太師當初也應該想過吧——

(……真希望他們不要以自己的能力為基準去衡量一個剛剛即位的王啊……)

連悠舜都想扔石硯發洩了。下次見到霄太師的話一定要當著他的面扔才行。

「真是的,飛翔你們也有不好,為什麼就不能對王再溫柔一點嘛。」

「因為第一印象太差,躲在寢宮裡不出來啦,反覆無常啦,不參加朝議啦隨便亂蓋玉璽啦,完全一個昏君樣子。你在登基大典的時候不是也生氣了麼?「

「只是登基大典而已吧。在發覺他有在努力的時候開始接近他一下如何?每個人對王的要求都太高了,他還只有二十一歲。與其一直在那裡等,難道就不能想一想自己親手培育他長大會比較好麼?就算是你最喜歡的酒,也不是自己發酵成熟的啊,用心醞釀才能造出美酒佳釀,不是嗎。」

「哼……要是對那個反覆無常的王做這種事的話,一個不小心被反咬一口怎麼辦……」

「——飛翔,東西可以亂吃,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悠舜的聲音雖然聽上去十分沉穩,可是那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時的尖銳響聲卻讓飛翔有點驚恐地撮起耳朵來。

「……不好意思,也許我真的說的太過分了。由於他經常和那兩個年輕新手說亂七八糟的話,聽著總覺得這小子實在太目中無人了,有點生氣也有點不知所措,所以……」

「那麼你可以直接找他罵一頓,這樣的話不管是王還是絳攸大人以及藍將軍,都一定會反省的。因為太過年輕,所以說話不懂分寸,還有一旦急噪起來的話行事過於魯莽等等,都是沒有辦法的事。失敗、彷惶,然後慢慢學習成長,這是每個人都必須的階段。不能因為他們有能力就完全放手讓他們去做——沒有有經驗的老傢伙在後面跟著的話,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小子是很容易闖下大禍的,這個也是經常發生的事吧。而且現在霄太師已經不再掌有實權了——」

「喂,等等,你說誰是老傢伙啊!」

「各位尚書都是,我這樣說你有意見嗎?「

悠舜笑著說道。飛翔聽了低下頭裝做喝酒的樣子默不做聲。……看來悠舜真的生氣了。飛翔忘記了他是個什麼都認真對待的男人,面對悠舜的話,就連黎深也會低頭道歉,十年前他就因為一時之氣主動降職到了茶州。

「如果尚書們能夠待在王的身邊,各自管理自己崗位的話,絳攸還有藍將軍也就能放下擔子好好享受一下他們的青春,經歷每個人都會必經的煩惱,學會成長了。可是你看現在——」

楸瑛和絳攸都太過年輕了,而且因為被紅藍兩家守護著,所以對自己身上背負的擔子並沒有太深的認識。而且本來應該擔當起輔助職位的尚書們也都是同一個鼻孔出氣,沒有人想過要伸手拉王一把,只是隔著一段距離隔岸觀火似的看著王的行動。

結果,就因為那兩個接受了「花」的人一旦不在,王身邊就再沒有其他扶持,變得孤立無援了。

這個時候飛翔終於理解了。原來如此——

(所以悠舜才會如此維護那個亂來的王啊……)

如果站在中立的位置上袖手旁觀的話,王那被孤立的情形就會變得更為明顯了。飛翔開始在心底反省。

「不好意思啦,下次我會把那個小鬼當成是三十年份的酒來對待。」

「三……恩,只要不要整天睡覺,偶然看他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悠舜,那個小鬼這兩年對我們這些尚書可是什麼也沒有說啊。這個也是事實。」

悠舜閉上了眼睛,……突然迫不得已被人推上王位的最小的公子。

……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吧,無法向有能力的尚書們質問自己是否是一個能夠被他們所承認的王。

當然,這樣的事情不足以成為理由的。什麼也沒做,這個結果就代表了一切,從他的兄長們消失,然後他被公眾一致認定為繼承王位的人選開始,到先王駕崩之前有好幾年的準備時間。這種失誤必須要用努力來彌補才行。不過,從一開始就完美無缺的王是不存在的。

「……請給他一個機會吧,飛翔。應該現在的話還能亡羊補牢,尚未晚也。而且,時間應該沒有多少了。」

飛翔猛地抬起臉。

「……你有、勝算嗎?」

「現在還不能肯定,我會準備一些可行的方法的,到時要是我有個萬一的話,那一切就拜託你了。」

「笨蛋!那你夫人怎麼辦?」

「我已經和她說過了。她說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的話,她會陪我一起死。所以你不用擔心。」

悠舜皺起了眉頭,……沒錯,以後的幾年,任務都很重。尚書省中的大多數人都還不承認王,不單只是縹家和門下省,還有以黎深為首的尚書們,也總有相左的一天。

而這種情況,必須要作好萬一會演變敵對關係的準備。

(尤其是黎深——)

現在的黎深毫不猶豫地丟下工作,把一切推給了絳攸,離開了王的身邊,如果自己一旦選擇了這條路,總有一天也要跟這位友人站在戰場的兩端。





十三姬聽說楸瑛前去暗中調查自己將來居住的離宮後回來了的消息,連忙趕到他的房間。

「哥哥,我進來了哦。」

「嗯?啊……」

十三姬看到楸瑛手中把玩著的扇子後,不禁有點疑惑。

「……那把扇子看上去不像是玉華嫂的東西呢?」

「因為是別的女人的東西嘛。」

十三姬瞪大了眼睛,凝視哥哥。這個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

「……啊,是嗎,這樣啊。」

「你幹嗎故意加重聲音啊,我和她可不是什麼情人關係。對方心裡早已經了意中人,我的話從頭到腳根本沒進過別人的眼睛。今天也是,被她錯認是那個人了。」

「……哥哥。」

「什麼事?」

十三姬抱著頭,不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就算自己說了,他也一定不明白。

「……沒什麼了。那麼說來那位女子是後宮的女官或者其他有關人員麼?」

「猜對了,是總管女官,你到時進離宮也應該會受她照顧。」

「明白了,那麼離宮的情況怎麼樣?警衛的情況等等,還可以麼?」

楸瑛皺起了眉頭,他在考慮該怎麼跟她說——最後決定還是不說了。

「離宮收拾的倒還是蠻乾淨的,反正到時去了就知道了,百聞不如一見嘛。」

「唔……」

聽他這麼說十三姬大概也猜得出是什麼樣子了。

「雖然在藍家這裡接受保護會比較安心,但是那些御史台的傢伙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地盤隨便出入的話就麻煩了。因為如果不是這種時候的話他們根本沒辦法潛進來,所以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如果只有秀麗小姐的話倒還是可以接受,不過肯定會有些多餘的人厚著臉皮跟過來。而且如果交給朝廷處理的話要是有個萬一的話可以把責任推到御史台頭上。」

「哥哥你這個樣子還真有藍家男兒的氣概啊,了不起,我看你根本沒有保護我和秀麗小姐的意思嘛。」

「你們兩個即使沒有我的保護也會自己保護自己吧。這樣的話我就能夠輕鬆點了,真是幫了大忙。」

「真是的,差勁透了。我知道了啦,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我好歹是藍家男兒嘛……當不了其他角色的。」

十三姬像是安慰十三姬似的從背後抱緊楸瑛。

「不用太勉強自己啦。在妹妹面前耍酷也沒有什麼好處,嗯……還有時間呢。」

楸瑛微微笑了。雖然妹妹說話刻薄,可是她會做的,並不是只有這個。雖然這樣說奇怪,不過來的是這個妹妹實在太好了。比起自己一個人埋頭冥思苦想,妹妹的這種帶刺的溫柔跟秀麗小姐實在很像——

「……那傢伙死了已經五年了啊……」

「是嗎,我可不認識比他更厲害的男人了……他對我來說,不管哪方面都是最完美的好友。」

「……再說過去式啦。」

這次輪到楸瑛抱緊這個妹妹了。

「……你幫我告訴王,下次我去見他的時候,那就是最後一次了。」

十三姬抬起頭,默不做聲地看著哥哥,現在她能說的話只有一句。

「……我知道了。」

「還有……」

看著手中的扇子,追加了一個請求。





(第三章 完)

「……請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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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很快之間就再朝廷上層部中暗地裡迅速傳開了。

「……聽說了沒有?那個藍家千金的事情……」

「真是可喜可賀啊,這不就等於藍家已經承認陛下了嗎?」

「啊,不過那可是藍家的三胞胎呀,好像說旺季大人也主張採取謹慎態度呢。說不定有什麼內情——」

「不過這畢竟是紅藍兩家的所為……那麼這個時候王妃會出自紅門的可能性也會降下來。」

「說不定這個會成為藍姓官吏回來的契機呢——」



(那個長春頭究竟打算怎麼樣?)

絳攸在吏部侍郎室中一邊做著手頭上的工作,一邊坐立不安的滿心煩惱,最後不得不停下了手。

(……那個傢伙真的打算把妹妹嫁給陛下麼……)

雖然也有想過直接去問個清楚或者寫封信過去……不過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而且第一,絳攸並沒有干涉這個問題的權利,現在——

「……你這個表情還真是有趣啊。」

原來是作為吏部的精英·蒙面官吏,現在正負責審查秀麗的楊修,把拿過來的工作資料放到絳攸的桌案上。

「如果您在意這件事的話,不管是陛下那裡還是別的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問的呀。您又不是跟他們吵架了不是嗎?您知道朝廷中的人是怎麼說的呀。」

「……我知道的呀,不過你看現在這個樣子,有什麼辦法嘛。」

絳攸說著向堆滿了案頭的小山一樣的工作資料掃了一眼。

本來這種光景是吏部尚書室的專利,現在的話就真的呈左右擴展狀態,已經影響到吏部侍郎室來了。從以前開始黎深不愛做事的毛病就已經不輕,最近這幾個月頗有加劇的趨勢,剛才已經處理了貴族大量處分的工作,接著又幫悠舜收拾了一下工作——實在沒辦法了。那傢伙真的什麼都不幹了,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他怎麼了。絳攸一下子把筆扔在石硯上。

——朝廷中的傳言他不是不知道,而且也十分在意,可是老實說絳攸真的是分身乏術。要是自己一個跑出去的話,恐怕事情還沒有解決吏部已經撐不住了,畢竟現在的絳攸身在吏部代理這個位置上。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去什麼地方!?」

「說得也是,因為別人對於現在您身處的情況可是一無所知啊。可是謠言卻不絕於耳,真是止也止不住,叫人煩惱。這些謠言好像就是從悠舜大人當了尚書令之後開始越演越烈的吧,難道大家真的對於悠舜大人跟在王身邊這件事這麼不滿嗎……還是說……?」

「不想讓您留在王身邊呢?說不定……也許兩者皆有。」

絳攸咬緊了牙關,自己實在無法否定這種說法。

如果在楸瑛不在的情況下,絳攸也走開的話,會產生什麼樣的傳言這一點自己並不是不知道,可是好像有人衝著這一點去似的,突然所有工作都做不了了。

……仔細一想的話好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在藍龍蓮來參加國試的時候,楸瑛總是會被召回藍家,而絳攸則總會被黎深捉住動彈不得,同時被人從王身邊調開,現在也是這種情況。

而楸瑛和絳攸總是無法擺脫這種情況,而且還對這種情況絲毫不抱任何疑問。

離開王身邊之後絳攸發現了很多事情。看到悠舜對王的對待方法和輔助手段,也開始明白了一些事情。注意到很多過往處理錯誤的地方,必須修正的地方,以及值得學習的地方。雖然這樣會讓自己覺得很難為情,但是還是覺得今後可以好好去改正。

——不過以現在這種情況的話,根本連基本也不可能做到。

絳攸這個時候終於意識到「紅家」這個名字對王以及自己所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了。而和碧珀明一樣對於藍家這個名號懷有高度驕傲的楸瑛來說,應該更容易明白。





被皇毅叫去之後的幾天,秀麗加倍努力工作打算在十三姬來之前把工作處理好,尤其是把要出城辦的工作都集中到一起處理了。

而今天正好就是秀麗和蘇芳坐馬車出城辦理御史的工作。

一起跟著來負責護衛和架車的是之前在虎林郡疾病的時候從楸瑛的部下中拉出來帶到茶州的皋韓升。臉上長著淡淡的雀斑,雖然看上去象稚氣未脫的少年,不過實際上是左羽林軍的精銳武官。雖然有時候也會是別的武官過來,不過他來的次數是最多。

蘇芳一邊隨著馬車搖晃一邊靜靜地眺望著街景。

「狸狸,記得今天也要好好追查一下那個『在牢獄中死去的幽靈』的事情喔。」

「是,不過還真叫人吃驚啊,一問之下想不到竟然出乎意料的還有目擊證人。比如說『看見本來應該死在獄中的某某人回到母親家中』等等之類的,可是一追查的話就會發現明明已經處刑了的。」

「就是啊,即使去問當時負責的官員——」

這個時候,大路上傳來一聲大嬸的悲鳴。

秀麗連忙探出頭,只見一個大嬸倒在地上,一個男人從她手上搶過提著的袋子就跑——跑的方向剛好是向著這邊。

秀麗不管三七二十一從正在飛奔的馬車上一下子跳了下來。

「給我站住——」

然而那個搶劫犯突然在秀麗面前撲通一聲倒下了。下一瞬間有人衝了過來,一手拉著搶劫犯的手臂拉了起來。搶劫犯發出了一聲悲鳴。

「——要是不想這雙手斷掉的話就快點把搶來的東西還給人家!」

來人身穿旅裝,臉被緊緊包住,所以看不清長相,不過從那嬌小的體格來看,應該是女性,而且還很年輕。秀麗不禁瞪大了眼睛。

少女從搶劫犯手上把袋子搶回來之後,往他的脖子上一記手刀下去,搶劫犯昏死了過去。

「哼……竟然敢在我面前搶劫,你還真是倒霉啊。好了,這下終於有錢了,剛好我的盤纏都快用完了呢。」

少女把搶劫犯就這樣攤在地上之後,開始若無其事光明正大地解開袋子翻了起來。秀麗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我說你……」

「咦?啊呀,看你這身打扮難道是官吏麼?來得還真快——不,其實我沒有打算黑吃黑的喔。只不過是出於習慣——不對,當然,這種情況是應該交給官府——」

少女把視線移到秀麗的臉上之後,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由於頭上的罩布一直遮到眼睛上面,而嘴角也為了防止風沙進入用布包住了,所以秀麗只能勉強判斷出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但是長相就看不到了。

「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紅秀麗小姐?」

「咦?是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傳說,不過我的確是紅秀麗沒錯。」

少女聽秀麗這麼一說,不知為什麼突然緊緊握著她的雙手,然後砰砰地拍著她的背,像是鼓勵,又像是安慰。秀麗完全不知道眼前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

「啊,究竟……」

「竟然不假思索地衝到搶劫犯面前,真是有勇氣啊。這種事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你的性格還真跟我想像中的一樣。那麼,我們後會有期吧。」



不過秀麗並沒放開少女,她伸手抓住少女手中那個搶劫犯的錢包,兩人在無言之中開始了一陣拉扯。秀麗嫣然一笑——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請把這個還回來。即使是搶劫犯的錢包,也不能不問自取呀。」

「……好的,對不起。」

少女滿臉不情願地放手,低頭道歉。

一匹沒有人騎的黑馬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在少女身邊停步。

站在秀麗旁邊正在把搶劫犯拖起身的皋韓升看見那匹馬之後瞪大了眼睛。

——這匹馬的確是匹少見的好馬,也難怪他會看呆了。即使是軍馬,也難得有這麼好的。這樣一匹名馬,即使拉出去騙人說是黑白兩大將軍的馬恐怕也不會有人懷疑。

一身旅行裝束的少女,自然而然地伸手抓住了韁繩。

「麻煩你告訴被搶的那個大嬸,下次不要用這種手上提著的袋子,改用掛在肩膀上的袋子會比較好哦,那麼,再見。」

少女輕輕的揮了揮手,然後拉著韁繩,和那匹馬一起消失在人群之中。

秀麗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把那個手提袋子還給了大嬸,然後把搶劫犯交給了警吏後,再次回到了馬車中。一直呆在車上的蘇芳伸長了脖子。

「那個是女孩子麼?」

「沒錯,真了不起啊。」

蘇芳沉默了一下,想到兩人現在要去的地方,然後不讓秀麗聽見小聲說道:「……我覺得還是沒有你那麼了不起的說。」





楸瑛正在藍府中做著遠行的準備。平常總是幫忙打點一切的侍女現在不在這裡,一是因為周圍堆滿了雜亂的書堆,連個站腳的地方也沒有,二是楸瑛自己也發出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就在準備快要完成的時候,門的另一邊傳來了家僕的聲音。

「少爺——」

「什麼事?現在我要出門,長話短說。」

「茈靜蘭大人來見。」

楸瑛連忙停住了正在綁頭髮的手,然後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把他帶到別室吧。不過不用上茶了,我和他都會立刻啟程。」

——當楸瑛穿著外出用的衣服來到茈靜蘭等候的房間時,發現靜蘭沒有脫下外出用的裝束。

兩個人沒有客套,也沒有虛假地露出笑容打招呼,因為這一切都沒有必要。

靜蘭用沒帶任何感情色彩的雙眸瞄了楸瑛一眼。

「您要出門麼,藍將軍?」

「——我去接妹妹回來。那麼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看來你沒有帶著『花菖蒲』的劍啊,這下我就放心了。」

楸瑛腰中掛著的寶劍,劍柄上並沒有雕刻著『花菖蒲』的花紋。

「看來您已經有自覺了。」

——靜蘭瞧了楸瑛幾眼。

楸瑛開始在心中進行情報的選別。

即使有經由藍家入手的情報,一旦判斷為跟藍家有關的話就絕對不能公開。

在朝賀的時期,縹家當主和秀麗接觸時也是一樣。

「縹家從政治的舞台上消失,不問世事已經有好幾十年了……」

那個時候聽到楸瑛這麼說的靜蘭露出了冷笑,因為他早就知道那是謊言。

十五年前清苑公子被流放一事,縹家從中有所關聯這件事,藍家是應該知道的。可是楸瑛卻裝作不知道,那個時候選擇了作為藍家一員的立場。

「藍龍蓮」雖然參加了國試,可是卻沒有進入朝廷,過去哥哥們從朝廷召回的藍姓官吏,也還有一大半沒有回去。藍家還沒有完全認同當今的王。

而楸瑛也在無意識之中慎重地區分了自己作為藍家直系子孫和羽林軍將軍的身份。

藍家與王,楸瑛總是根據不同的時期和情況,在這兩者之間作出不同的選擇。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如果縹家不是不知所蹤的話,也許等待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但是,已經無法再等了。國情時時刻刻都在不斷變化,也就是說關係親密的主從遊戲已經不適用了。而且,如果事情不是發展成這個狀況的話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察覺到。

藍家已經開始著手行動了,關鍵的事情並不是藍家是否把本家的小姐嫁入劉輝的後宮。

關於這一點自己必須回答的是,藍楸瑛是不是會選擇藍家而放棄王。

「——你打算選擇哪一邊,藍將軍?」

抬起頭來的楸瑛和靜蘭之間,冰一般的火花在飛濺。

「藍家只要有事發生,都會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在第二公子被流放的時候,以及王位爭奪戰的時候,紅藍兩家不也是什麼也沒做嗎,這次也只要保持這樣就可以了。」

由於一直被認為會成為下一任王的第二王子被處流放一事,藍家就已經對先王有所不滿,當時身在朝廷的藍家三子以宗主襲名的名目把藍姓官吏全部召出了朝廷帶回了藍州。當時因為霄太師以及茶太保還在任實職,事態在初期已經得到控制,而紅黎深等人取而代之進入了朝廷,事情終於有了著落。不過這一件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為藍家退出朝廷,貴族的數量不段增長,引發了王位爭奪戰。

不是只要一發生什麼事就馬上出手相助,而是躲在一旁靜觀其變,這是現在紅藍兩家的方針。

這種情況也不能說不好。比起像先王時代那樣全國國土荒廢,民不聊生的情況要好得多。兩家現在之所以採取這種姿態,也是因為過去的教訓吧。不過,一旦接受了這朵「花」的話,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在忠義方面,要是在萬一發生什麼的情況下你們不為現在的陛下出頭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如果是我的話根本就不會讓這樣的臣下留在身邊,這種對自己的立場沒有自覺的做法,可是比單純裝出支持者樣子的人還噁心很多。」

靜蘭開始在腦內回想劉輝的臉。王比任何人都要渴望事實的真相。

「……陛下說你可以選擇藍家。對於我來說這種話實在難以說出口。」

「我只要排第二就可以了。」

——能夠說出這種話的王,天下會有幾個呢?如果聽到這種話還下不了決心的話——

靜蘭把仍然插在劍鞘中的劍舉起來指著楸瑛,眼睛象冰一般冷冷地注視著他。

如果劉輝自己下不了手的話,就讓自己來做好了。需要的只是自己人,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情況下,都會為劉輝著想,絕對不會背叛的臣下。如果不是這樣的人的話,留在身邊只會成為弱點。藍家現在已經打了一個棋子進來,以後還會有更多。現在劉輝的陣地也因為楸瑛和絳攸的離開而變得潰不成軍了。

「如果你選擇的是藍家的話,我也不介意,只要你快點回藍州去就行。把『花菖蒲』的名譽以及暫時的忠誠全部還回來。」

這個時候砰的一聲,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子欺負我哥哥?即使你曾經貴為公子殿下,可現在也不過是一般庶民不是嗎。就不能對哥哥他多一點敬意嗎?說話的方式會不會太過居高臨下了?而且楸瑛哥哥他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個軟弱又粗心的人,即使是不能逃避的事情也一定會逃啊逃啊逃啊逃啊,逃到沒地方逃了才無可奈何地面對。他就是這種性格,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改變的啦。你不也對自己喜歡的女孩相處了十年遲遲不肯告白,一直保持著不清不楚的關係麼?這個跟他也是一樣的啦,你覺得自己有資格正氣凜然的向他說教麼?」

走進來的是一位身穿旅行裝束的少女,她伸手把頭上擋風用的頭巾一下子拉倒腦後。

看到少女的臉後,楸瑛和靜蘭都不禁倒吸一口氣。



楸瑛看到進來的少女之後不禁驚呆了。

「十三姬……嗎?」

「沒錯,進入了貴陽之後經常在路上被人認錯,所以我把臉遮起來了。」

少女想起了剛才碰到的秀麗,的確,這樣的話被人錯認也是難怪。

楸瑛也不由的從頭到腳打量起這個已經許久未見的同父異母的妹妹來……他不禁驚愕了。

「……背影簡直一模一樣啊。臉形長相雖然不太像,但是氣質實在太相似了。不過胸部的大小不一樣就是了。長大了呢,十三姬。」

「……哥哥你就會看這種地方嗎?不過算了。這麼說來因為胸部的大小被人發覺不是她的機率也的確很高……」

如果光是論外貌的話,妹妹看上去要漂亮好幾級,但如果被汗水和沙塵弄得臉上像花面貓似的樣子也算得上去的話……

「看來你想跟哥哥說的話也已經說完了吧?沒事的話就麻煩出去。不好意思,我們兩個想單獨聊的話題可是多得要命呢,現在沒時間招呼你。」

「……的確,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那麼,我先告辭,失禮了。」

——靜蘭走出房間之後,楸瑛滿臉驚訝地注視著妹妹。

「……你竟然敢對靜蘭說那種話啊。」

「基本上我不喜歡臉蛋漂亮的男人,因為太多人的性格都差勁,那個男人的性格也不好惹。一般來說,不管對方是誰,竟敢這樣子對哥哥你窮追猛打,我怎麼能給他好臉色看。即使他所說的話徹頭徹尾都正確和我內心所想的一模一樣沒有半點虛詞也不行。因為我覺得藍家的五位哥哥中最人模人樣的就是楸瑛哥哥你了。」

「……我說,十三姬,其實我從剛才就覺得——你對我說的話不見得好聽多少啊……對了,怎麼不見你的護衛?」

「就是啊——都忘了在什麼地方走散了啊——」

「還有,我聽說你在路上曾經追擊盜賊然後還黑吃黑把贓款吞掉了?」

「既能懲治壞人又能得到鄰近村民的感謝,還能賺些盤纏,簡直一石三鳥呢。」

「十三姬!」

「沒事沒事。一個人對付不了的我就用馬把他踢倒,然後交給路過的正義使者,自己一個人逃出來。這麼說來最近騎馬技術差的男人還真是多啊,真是的,不好好鍛煉怎麼行呢——」

「有多少個男人的馬術能夠跟得上你啊!你難道不知道自己——」

楸瑛說到這裡突然打住了。

「……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不要露出那麼苦澀的表情嘛。比起這個,剛才聽你們說話的時候——」

十三姬沒有脫下旅行裝束意思,瞄了同父異母的哥哥一眼後說道:

「……似乎你沒有跟那個前任公子大人說過那件事呢。我聽三位哥哥說的是『進入陛下後宮』和『嫁給茈靜蘭』,兩者二選其一喔。」

「我沒有考慮過後面那種情況。」

「啊呀,那麼能不能告訴我理由?」

「我完全不覺得你嫁給茈靜蘭會幸福,而且更不願意的是讓他當我的妹夫,死也不行。今天我再一次認識到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只有這個我絕對敬謝不敏。有個龍蓮這樣的弟弟人生已經夠多災多難了,我不打算親手選擇未來一片黑暗的人生。」

「呵呵,哥哥你說話真饒舌啊。現在是不是精神一點了?」

楸瑛凝視著妹妹,雖然不顧別人感受這一點還是一點點也沒有變,可是這個妹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古今東西無所不曉,是個名副其實的才女,跟秀麗比起來自然是一點也不遜色。

性格上雖然比秀麗要淡泊一些,但決不至於感情冷淡。楸瑛伸出手去抱住她的時候,十三姬反射性地顫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就主動伸出雙手,抱緊了楸瑛。

楸瑛終於有了多餘的精力來為這個異母兄弟姐妹中最要好的妹妹的來訪感到由衷的高興了。

「……你終於來了。雖然說的話句句帶刺,不過還是謝謝你保護我,十三姬。」

「你好歹是我哥哥嘛。」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藍家的第十三位千金。

看到她總會讓楸瑛想起曾經失去的東西對自己來說有多麼重要,即使現在回憶起來,心中還是會感到分外沉重。

——那個時候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會把這個妹妹送進陛下的後宮。

「不過現在想起來的話,不覺得我當陛下的妃子真是太合適了麼?」

楸瑛抱著十三姬,皺起了眉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恩,合適得不能再合適了,一切都無可挑剔。對你來說是,對陛下而言也是。再沒有人會比得上你的條件。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比任何人都更為瞭解陛下的想法吧。哥哥們他們也實在是費了一番思量。」

「不過我早就知道了,那三個哥哥可取的只有臉蛋而已。」

「……也許吧。我當初的想法也太過天真了。」

「這個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

「……十、十三姬……」

「哥哥就是這樣,有什麼辦法。」

十三姬像是安慰似的用力拍了拍哥哥的背。

「你也知道,異母妹妹中遲早會有一個要來的吧?可是你卻竟然粗心大意地接受了那朵『花』,還去傻乎乎的支持陛下的戀情。楸瑛哥哥你是藍家的直系子孫,對於陛下的絕對忠誠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尤其是像你這種說什麼生為藍家人死為藍家鬼的人。」

楸瑛埋下了長長的睫毛。

「真是的,你從以前就不會認真的考慮人生,一有什麼討厭的事情就會選擇逃避,盡量耍一些小聰明來逃避困境,所以才會變得這麼沒有頭腦的啦。當初你接受那朵『花』的時候,肯定也是給陛下說了什麼好聽的話,然後覺得自己好像也蠻了不起,一時大意收下了吧?」

「……不、這個……」

「我也覺得陛下很可憐,可是再這樣拖下去的話他一定會更可憐。楸瑛哥哥你難道能拋棄藍家麼?「

楸瑛閉上了眼睛。

這個問題在自己回到藍家之後,已經考慮過千百次了。

……得出來的答案總是同一個。

從生下來開始,就已經把一切交給了藍家和兄長的人生。

龍蓮和自己不一樣,這條路是楸瑛自己願意才去選擇的。

「……不。如果從我身上取走『藍』這個姓氏的話,那我就一無所有了。」

「……哥哥你真是沒用,結果只會讓自己悲傷而已呀。不過我知道,即使這樣的楸瑛哥哥你到最後還是會選擇這個吧……畢竟你是藍家的人。」

十三姬用雙手在楸瑛臉上輕拍著。

「我必須進入後宮才行,就是為了這個我才會來這裡。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當陛下的妃子了,不要期待我最後會說『算了,還是不要了』之類的話喔,因為這是我跟三胞胎哥哥的交易條件。」

「……這個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話,絕對會在來之前就說不幹了。」

「不過,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我也還有些事情要做。有些事令我很在意,楸瑛哥哥應該也是吧?你就利用剩餘的時間還有我,好好想一下吧。」

看到楸瑛驚訝的表情,十三姬不禁笑了。

「我不覺得楸瑛哥哥你會笨成那樣子了拉,雖然那個前任公子大人好像這麼想的。」

「……從以前開始這樣了……」

「哥哥,我說,你知道嗎?其實有個簡單的方法。只要殺了我就行了,然後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跟別人說是失蹤了拉,或者跟別的什麼人私奔了拉之類的,這樣的話這件事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陛下會高興,楸瑛哥哥也可以繼續猶豫下去。就算他們要另外選一個異母妹妹送過去,在找到一個和我差不多條件的人之前,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吧?」

楸瑛凝視著十三姬,雖然聽上去像是玩笑,但是楸瑛知道,這個妹妹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這個你可以放心,絕對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的。」

十三姬露出了苦笑。

「哥哥你真是笨蛋,普通人都會這樣做的啊,因為我們是有替代品的嘛。就是因為楸瑛哥哥你總是這個樣子,所以三胞胎哥哥他們才會不管發生什麼,都不願意把你讓給陛下的說。陛下給你那朵『花』的時候,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也就是因為楸瑛這種性格,所以才會煩惱到這個地步。

十三姬換了個表情,說道:

「——那麼,在半路上派兇手來殺我的人不是哥哥你了?」

「不是。」

聽見楸瑛這麼回答之後,十三姬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

「……途中你送過來的信我已經看了。」

十三姬的表情第一次罩上了隱晦。

楸瑛把妹妹緊緊抱在懷中。

「……這邊也已經有了動靜了,兵部侍郎正在想方設法保護你。他好像已經向御史台那邊遞交了文書,要求把你暫時藏在後宮的離宮之中。」

十三姬陷入了沉思。

「……那麼,哥哥你怎麼想?」

「的確,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藍府守護你的安全。雖然如此,我也會到那離宮之中做私底下的調查——或者派人過去。」

「我明白了。紅家的小姐也會過來是吧?」

「我覺得應該會。所以你還是跟她在一起會比較好。秀麗小姐應該也有危險。」





秀麗他們到的是紫州府內的某個角落。

「啊,歡迎前來,紅御史。」

秀麗微微點了點頭。因為已經來過這裡幾次了,所以在這裡認識的人並不少。

「今天我是來調查獄中的衛生環境和設備的,請帶我們到牢內去吧。還有,麻煩把犯人們的所有訴訟狀都拿出來,尤其是有上訴要求的案件,還有判決還沒有決定的未解決案件,全部拿出來吧。」

「是、是的。」

獄吏連忙應聲道,不知為什麼顯得異常興奮。秀麗那冰冷的聲音以及態度並不是針對他的,不過似乎他相當喜歡這一點。

「呼……今天我也不輸給他的喔!」

「不,我看他蠻喜歡你的……」

蘇芳小聲嘀咕著,皋武官也苦笑著曖昧地表示肯定。

——他們首先向關押著輕罪犯人的地方走去。

就在秀麗打開門,毅然地邁開步伐踏入的瞬間,立刻響起了一陣歡笑聲和口哨聲。

「喔,來了——!嘩——嘩——穿得性感一點過來嘛,難得都夏天了!」

「我們都在等你喔,大姐!今天也很可愛啊——來,看這邊——」

「蠢材笨蛋!你們忘記了貴陽的大哥怎麼吩咐你們的了?!不要問這位小姐這麼下流的話!要有禮貌的迎接知道不!否則到時候出去了會被大哥給宰掉。」

「是——大姐,今天好麼?!」

「排便通不通暢啊!?」

「那種冰冷的表情還是一點沒變啊,太有味道了!」

「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啊,太棒了。等我從這個豬圈出來了之後收我當僕人好不好?」

各種雜七八糟的打招呼方式衝著秀麗去,一浪接一浪。誰是大姐啊!

「——給我安靜一點!!我可不是來陪你們玩的!對於監獄有什麼不滿,或者有其他什麼想說的快點趁現在說出來。能聽的我都會聽,不過不要跟我說這裡沒有可愛女孩之類的抱怨!狸狸,交給你了!」

——聽到跟他們說話的不是秀麗,而是男人的蘇芳時,犯人們發出了不滿的起哄聲。

蘇芳當作沒聽見(比起靜蘭的形象來說已經好很多了),然後蹲下來開始準備記錄。秀麗則調查設備和衛生環境去了。

「……很快就到夏天了,打掃方面要做足工夫,一旦有人生病的話要立刻轉去病牢徹底進行看護。犯人穿的衣服也要經常清洗,已經用舊了的牢具要立刻廢棄,只要沒有人貪污的話應該是有足夠的預算的。如果覺得真的不夠的話就寫申請書吧,進行會計審查之後會把必要的資金批准下來。當然,這個要在你們把可以省掉的地方都省了之後。」

「是、是的!」

因為之前秀麗把對關押的犯人和獄卒為所欲為的獄監炒了魷魚之後,秀麗在這裡就顯得十分有威勢,也得到了大家的擁護。

本來關於監獄監察方面,很多御史都不想接手。一般來說幹這種活都不會對自己的仕途有什麼幫助,所以雖然名目上是輪班制,但是在秀麗進入御史台之後就以「新人的工作」為名被人全盤推到頭上來了。於是她便經常在貴陽的幾處監獄,以及偶爾會到紫州城內分散的監獄中巡視。紫州城比較遠,當晚一般都要在那邊留宿。秀麗總是一處不漏的去巡視,進行嚴格的審查,然後使用御史的權限把那些橫行霸道的獄吏一個接一個開除或降職,工作上一絲不苟,所以只用了一個月左右監獄中極其惡劣的環境就得以改善了。而且由於是年輕少女,所以在犯人之中經常會受到一些帶色的歡呼,成了他們之中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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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麗和蘇芳,一般都在府邸一角的冗官室裡吃午飯的。因為以前的那些冗官會過來,另外在聽他們的一些抱怨的同時也可以收集一些情報。

「對了,聽說有人要進宮服侍陛下了。」

「最近,聽說陛下身邊的兩個『紅人』好像不見了,真的嗎?」

「在鴻臚寺裡面儘是些葬禮之類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諸如此類的抱怨,使得整個屋子很熱鬧。不過今天來的有些早,所以屋子裡沒有一個人。

蘇芳沖了兩杯茶,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便當,在竹片上不雅觀地擺著三個大大的飯團。秀麗一看就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蘇芳的爸爸做的,因為秀麗替蘇芳還了債務,所以沒有秀麗的許可蘇芳不允許回家。從那個時候起,蘇芳每天的便當就由他的父親淵西來做了,之後才會出去工作。

「今天的便當似乎也很好吃的樣子呀。」

秀麗回頭一看,發現在自己做冗官之際給自己桃子吃的晏樹笑瞇瞇地站在門口。

「……啊,晏樹大人……。你怎麼來了……」

「因為在都是男人的朝廷裡面只有這個地方可以和女孩子單獨相處呀。」

「可是有狸狸在呀。」

「就是呀,只有這個讓我不滿意。」

感覺到投射過來的目光,蘇芳拚命地忍住了向外面走的腳步。

在和靜蘭簽訂的賣身契約中規定「不可以讓小姐和其它男人單獨相處。」

「算了算了。但是,我原本就只打算和秀麗小姐單獨相處,我會當作你不存在的。」

「……哇——明明人就站在你的面前,還能夠假裝視而不見,這個更加讓我生氣呀。」

看著在原地小聲嘟嚷著並沒有離開的蘇芳,秀麗也鬆了一口氣。

接著,秀麗向晏樹打聽著是否知道些那個神神秘秘的清雅的一些事情。

「晏樹大人……關於清雅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啊啊,比你知道的要多,據說是皇毅的殺手鑭。呵呵呵,你想要瞭解清雅嗎?」

「嗯……啊啊,如果有的話請告訴我。」

「那麼,你想瞭解什麼呢?」

晏樹雙手抱差,雙眼中閃爍著戲謔。

「那麼你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呢?」

秀麗張口結舌,作為門下省的小小的官員能拿出什麼作為交換呢?

「……我沒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

「真是這樣子的嗎?好吧,看在我來的時候你還在這裡的份上,你試試可以從我這裡套到什麼話吧?」

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就算是秀麗努力地想要從晏樹那裡套出什麼有關清雅和皇毅的話,這個多嘴多舌看上去很和氣,諳熟社交手段的大官,是不會給出秀麗想要知道的真正的東西的。而且——

「……說實話,剛才我說的什麼清雅是皇毅的殺手鑭之類的,難道不是和人的骨盆很像嗎?」

「是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就算是和人的骨盆一樣,這麼說對於一般人來講也不太可能理解的吧?」

看著被自己的把戲耍得團團轉的秀麗,晏樹咕咕地笑了出來。晏樹真的是一個天生的撒謊高手,而且對於自己的這個毛病從來不覺得羞恥。

秀麗的氣得渾身發抖,但是沒有發火,只是又重新倒了一杯茶。

中飯時間已經結束了。今天還是沒有任何的收穫——

「難道你對於清雅猴子大王的認識還沒有改變嗎?」

「不愧是清雅呀,看來他似乎比我還要有自信呀。」

「那麼,晏樹大人你看來的話,清雅和葵大人是不是同一類人呀?」

晏樹——收起了他一開始輕薄的笑容,雙手交叉看著秀麗。

「這事可必須是妳自己去判斷的呀。」

「為什麼突然不說了呢?」

「那是因為,因為妳一直在問我皇毅和清雅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我。」

「那還不是因為晏樹大人你聲名遠播呀。」

「哎?聲名遠播?關於我的什麼?難道說,你在什麼樣地方聽過我一些什麼傳聞嗎?」

秀麗終於鬆了口氣,瞥了一眼晏樹,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想要聽嗎?那麼,你能用什麼來交換呀?」

晏樹笑了。終於反擊了呀。

「幹的不錯呀。知道了,那好吧,就一個,認真地回答你一個問題吧。」

「——即使你只是個門下省的次官?」

對於如此尖銳的問題,晏樹卻看上去越來越高興了。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我回答好了,我一直都很欣賞秀麗小姐你呀。但是,只是一個喲。」

秀麗想著問一個什麼問題好呢,秀麗想起了在這一個月聽到的一些傳聞。

「最近,陛下身旁的兩個紅人不見了是真的嗎?」

在秀麗回到貴陽之後,他們兩個就從來沒有拿著食材來找秀麗玩過。

雖然這也可能是因為秀麗和靜蘭經常不在家的緣故——

現在在劉輝身邊的人會是誰呢,秀麗思考著。

「……現在,陪在陛下身邊的人是多還是少呢?」

「少。」

晏樹很清楚的作了回答,而且拿起放在盒子裡的桃子吃了起來。





「現在的陛下因為有著不幸的童年所以並不是那麼的被看好。而且最近大量地處分著貴族,就連霄太師現在也只是掛職而已。而那些國試派的大多數也為了出人頭地,像那些貴族派一樣不屑什麼傳統和忠誠。他們根本就沒有向陛下效忠的意思。先王對於貴族很冷淡,所以大家對於新王充滿著期待,但是如果把蓋子打開的話,那些門下省的話就不起作用了。對於陛下的提議提出恰當的意見是門下省的責任,但是卻得不到這樣的權利。每當有重大的案件發生,到了最後陛下還是會聽從他的左右的意見。」

蘇芳不知道現在的秀麗為何在臉色發青。蘇芳雖說是貴族,但因為祖父是商人的緣故,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效忠王上。誰當王上都一樣,這才是蘇芳的心聲……

「先王陛下確實很強硬,但是還趕不上現在年輕的王上。不過,先王陛下有著讓人無法否認的偉大功績。而現在的王上的話,一開始一副昏君的模樣,卻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任意地發佈著一些命令……這在旁人看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大家都知道他在努力地當一個好的王,也沒有做錯過什麼事情。不過這也只是旁人的看法,因為解釋說明不充分的緣故,所以大多數的官員還是對王上心存不滿。至少大家對於新的王上還是沒有那樣一種諸如『即使解釋不充分也可以跟隨這個王上』的信任。」

秀麗品味著晏樹說的話。這確實是另外一個事實。因為和劉輝站在同一個立場上,所以這是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但是,總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太對頭,王上身邊的那兩個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王上了呢。太不對勁,一直在想為什麼不是你呢?」

秀麗吃了一驚。

「因為悠舜全面地守護著王上所以得以倖免,但是作為年輕官員領頭羊的楸瑛和絳攸卻離開了王的身邊,這讓人感覺到不舒服。雖然說吏部的事情很多,絳攸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因為悠舜就任尚書令後似乎很受寵愛的樣子,所以弄不好悠舜的繼任者得不到前任的喜歡的話,會發生衝突呢。」

「怎麼可能呀,這種事情!」

「實際上無論怎麼樣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那兩個人輕鬆地在眾人的眼前做事情,因為幾乎所有的官員對於此事的緣因都毫不清楚。不信,你問一下蘇芳。」

感受到秀麗逼人的眼神,蘇芳也有些吃驚。但是,還是老實地作出了回答:

「……啊啊,這種傳言我也聽過,雖然地位低但還是蠻喜歡聽上位者的議論。雖然我對於這個傳言是真是假並不在意。難道你認為把這無聊的傳言到處散播的人是我嗎?」

「所謂的紅人就是忠心不二的證據。年輕的時候,或許會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想得太多太多。當不能優先考慮王的事的時候,也就失去了成為紅人的資格。比如說悠舜的就職,當時雖然看上去有些破格的意味,但想來也是很普通。」

秀麗想起了因為鹽巴的事必須前去找楸瑛的事情。

確實好像有在什麼地方和平常的樣子不太一樣。

即便如此,楸瑛把桃子交給劉輝的時候,劉輝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

「那是因為楸瑛很溫柔。」

秀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明白了,謝謝你這麼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

「難道我看上去很不認真嗎……但是,剛才說我聲名遠播是什麼事情呀?」

「因為你可是那個胡蝶姬怎麼找都找不到的神秘人物呀,當初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朝廷的官員。」

晏樹吃驚的呆住了。

「……你為什麼會知道呢?」

「偶爾的靈感而已呀。雖然人流是很頻繁,但是能夠在如此年輕的年紀就經常光顧妲娥樓點名要胡蝶姬的人很少呀,所以會有印象。而且你不是在我十歲的時候,摸著我的頭說『長大後嫁給我好了』給我桃子的人嗎?」

晏樹盯著秀麗,眼睛越來越大。

「……哎?難道你就是那個妲娥樓門前打算盤的小女孩嗎?」

「是呀,我天天目送晏樹大人回家呀。」

蘇芳計算著。秀麗十歲的時候,晏樹三十歲左右。

(……如果沒有說出來什麼『長大之後』的話,確實已經是個厲害的人物了。)

但是,蘇芳還是無法想像如此說話的晏樹,只好在心裡默默地歎氣。

「怎麼了,難道在感歎命運弄人嗎?」

「我只感歎那一桃之緣呀。」

晏樹盯著秀麗,浮現出了和以往不同的謎一般的微笑。

「啊,中飯結束了。如果不趕快走的話……我還可以來見你嗎?」

「好呀,隨便。」

「我有可能還會撒謊呀。」

「對此我已經習慣了,單單是如此,已經很公平了。」

晏樹笑了。

「今天是你贏了。花街柳巷的風流韻事和門下省的『真相』,無論怎麼看,都是我的代價大了一些呀。竟然能夠從愛說謊話的我的口中得到真實的消息,你做得漂亮。」

晏樹嗤嗤地笑著,而後,將桃子一切兩半,出其不意地讓秀麗吃了下去。

「我很喜歡努力的女孩子呀,更喜歡聰明的女孩子。即使每天被皇毅和清雅欺負著還能精神百倍地工作著的你,我很喜歡呀,每次看你被欺負,我就不由得想要幫你了。」

「真的是一個很大的謊話呀,晏樹大人。」

「怎麼被看穿了。說實話只不過是偶然經過聽到你們兩個人有意思的吵架,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會有清雅口中說的這種女人,好好努力吧。」

「拜託你以後不要總是偶爾經過御史台。」

「不要生氣,因為我讓你吃了一個桃子呀,還給你提供了這麼重要的情報。」

「這麼說的話我更生氣啦——那可是我的桃子呀。」

「可惜呀——但是我明白清雅想要欺負你的心情——就像你今天一樣,很聰明地從我口中套出了消息,而且從中找到了真正自己需要的東西。能做到這一點,你不輸給清雅呀。如果認為我還有用處的話,歡迎放馬過來。」

晏樹將風吹起的頭髮撥向一邊,站了起來。

「如果想要保護王上的話,你要變得更強大。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幫助你的。清雅很無情吧?」 秀麗的心臟還在跳。後宮——

皇毅只是看著秀麗。

「如果有萬一的話,你就替代十三姬去死吧。因為你是十三姬的替身,所以就算你死了周圍的人也不會可惜的。我的話說在前面,如果十三姬死了,而你還話著的話,就是你的責任了。到時候,豈止是降職,說不定還要移交大理寺接受審判呢。」

秀麗苦著一張臉,雖然他說的話完全正確,可自己為什麼一點辨解的理由都沒有呢。

但是秀麗不會認輸,已經很習慣他們的這種做法了。

「知,知道!但是我不會死的,我可沒有時間去死!」

「你向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隨便你了——清雅,看來新人還是不能信任呀,總歸是個接受了晏樹桃子的傻瓜而已。如果她失敗了,責任可是我們御史台的呀。如果秀麗失敗了,就輪到你了。不過,雖然把你們編到一組裡,但是沒有說讓你們合作。只要最終破得了案就可以了,無論最後誰成功了都無所謂。」

清雅的眼睛閃著光芒。

「……如果秀麗死了的話,我會受到什麼處分嗎?」

「應該和之前的一個月的禁足處分差不多吧,比如說讓你休息之類的吧。」

「好的,知道了。我會妥善處理的。」

秀麗張大了嘴巴,對於這種明顯不公平的對待,無話可說。

(說什麼知道了……清雅那個傢伙…………!)

似乎是暗中要清雅利用秀麗處理案件,而且那個「妥善處理」在清雅的心中估計是當秀麗已經死了的情況吧。

皇毅只是用眼睛看著秀麗。

「怎麼了,秀麗,難道有什麼要說的嗎?如果不想死,不做也沒有關係。」

「……沒有!!」

「這樣的話太好了。現在距離十三姬到王都還有幾天的時間,這幾天裡還做你平常的公務好了。但是,雖說以後有了十三姬的事情,但也不是說你可以不用做其它事情了。你們兩個人都一樣,不但要做好案件,也要做好平常的工作,因為現在的御史已經很少了。至於工作的先後順序由你們自己決定,藍家的事情要事事向我稟報,在抓到兇手之前不能有所鬆懈。抓捕之後向我報告,由我來決定要不要審判。」

秀麗暗地給自己打著氣。

「難道說,還有可能即使罪名成立,也不會處置罪犯的事情嗎?」

皇毅用更加冷酷的眼神看著秀麗。

「——是你是御史大人,還是我是御史大人?在你隨便亂說話之前,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想向我提意見的話,自己先做到這個地位再說吧。」

皇毅終於擺了擺手說道。

「——好了,紅秀麗回去吧。清雅留下。」



——等到秀麗氣沖沖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清雅重新面對著皇毅。

「……皇毅大人,為什麼要特意把我和那個女人編到一組裡去?是我先介入到這個案子的呀?」

「不滿嗎?」

「非常不滿,這可是好久沒有見過的大案子呀。」

「所以才這麼做。這個案子太大了,有必要慎重。」

皇毅咚地捶了一下桌案,很難得地對著清雅嚴厲起來。

「反正早晚紅秀麗都會牽扯到這個案子裡面的,即使強行讓她不插手,也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這個案子如此複雜,她一接手就會有生命危險,這樣的話還好辦。但是實際上並沒有那麼複雜,別忘了,她是紅家的人。並且現在很不走運,所以一旦讓她的正義感又氾濫,任由她插手的話,我們就頭疼了,因此才會把你當作制約秀麗的工具。」

「真不爽。」

「你討厭那個女孩子嗎?」

「超級討厭。如果我和那個女孩子一樣的處境的話,我會做得比她更好。明明有著那麼多我沒有的東西,可她卻從來不想利用。單單看著就讓我覺得非常生氣。」

之前秀麗對於清雅的嫉妒,也同樣地從清雅的嘴裡說了出來。

清雅從認識秀麗那天就是自己一生的完結,之前自己所堅信的東西都全部顛覆了。認識了那個女人,完全是為了否定自己。

對於那個女人應該也是一樣的,所以即使彼此理解,兩個人至死也不會認輸的。

自己的矜持和信念,清雅和秀麗都是一樣的高。

(而且自己並不討厭那個女人認真的眼睛。)

無論在何時,對於何人,秀麗都很溫柔。或許那個表情也只有清雅可以見得到,這件事還必須讓清雅非常滿意——只是討厭她就可以了,如果真喜歡上她的話就算了。

皇毅微微地挑了挑自己的一條眉毛。

「……沒想到你固執到如此,真的很罕見呀。如果你把你的這個氣勢用在絳攸身上的話,旺季大人應該多少會安心一些。」

「這可不是開玩笑,我為什麼要特意把那個男人當作對手呢?」

清雅一副非常輕蔑的表情說著。

「他和紅秀麗不一樣,如果沒被紅黎深撿到的話,也不會參加國試。只不過是個成天跟著黎深的跟屁蟲,在王上的身邊也只不過是掛個名而已。李絳攸自己根本沒有出人頭地的打算,作為紅黎深的輔佐,並不想要出人頭地是他自己的意思,紅黎深也沒有特別規勸過他。無論是多麼優秀的男人,如果只會安於現狀,我根本不屑於把他當作對手。我的心中之所以有秀麗,是因為秀麗可以拋棄女孩子愛美的天性,不停地追求出人頭地。如果說之後誰會成為我的勁敵的話,那就是秀麗。」

對於朝廷第一才子的咒罵,皇毅也只是哎呀呀地歎著氣。

「真拿你沒有辦法。還有便是,剛才的事可要好好地給我辦好。」

「……這不用你說,那樣的事我一隻手就可以辦得到。」

——中央雖然不知道,但是在地方上已經有好多高官莫名其妙的死了。

襲擊十三姬的兇手,情報來自於兵部侍郎。

(……似乎是和暗殺集團『風之狼』差不多的組織。) 氣呼呼的秀麗腳步沉重地回到辦公室。

「是呀,我可沒有乖乖等死的時間!努力!」

突然,秀麗想起了這個要為之努力的任務——保護劉輝的新妃子,不由得苦笑著。如果自己去問劉輝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

……如果說自己的心情不複雜那是撒謊。但是——

(努力了)

突然,秀麗看到前面有個什麼東西咕嚕咕嚕地滾動過來了。閃閃發光亮麗的毛色,一個是漆黑的,而另一個是接近白色的青灰,眼睛和小小的耳朵都隱藏在了長長的皮毛裡了。較大的一個也只有狸狸的圓圓的寵物一樣大,剛好可以站立在小孩子的手掌裡。

「哎呀,小黑,小白,你們又來了。」

秀麗伸出手來,它們兩個很高興地跑了過來。

剛開始他們兩個是跟著宋太傅和霄太師過來的,聽到他們兩個老頭說「這是小黑和小白,經常過來找我們」,秀麗的眼睛睜大了。不由得想起了在茶州做州牧時,那個奔過來的黑點,就連秀麗對於這樣一種生物的存在也感覺到不可思議。但是當宋太傅回答了這是什麼動物之後,秀麗也就沒有再問了——雖然那是因為霄太師一直在旁邊使眼色的緣故。

而且,在秀麗的周圍轉來轉去的小黑和小白,非常的聰明非常的有禮貌。有它們在身邊,總覺得自己會振作起來。

這兩個小毛團,在秀麗的撫摸下將頭放到了秀麗的手掌上。之後,微微彎了一下身子,兩個小東西又很興奮地到什麼地方玩去了。

秀麗也回到了屋子裡拿起了堆放在門口箱子上的書信。

在監察這個職位上,會收到很多的匿名投訴信。在其中,首先清雅和其它高官會把那些有意思的給挑走,剩下的才會給作為新人的秀麗。因為剩下的大多都是些虛假的情報,所以迄今為止,秀麗所做的也就是些看法律文書,研究過去案例,分類那些上訴狀,以及那些其它高官不想做的事情,還有一些雜役。

即使著急也只能跟在清雅屁股後面撿些東西而已,所以現在的秀麗不著急。

秀麗一邊推開門,一邊掃視著書架的書目。此時,正在讀律令集的蘇芳抬起了頭。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那個,狸狸,他又回來了。」

「你說的不會是那個『本應該死在監獄裡的幽靈最近又出現在大街上』的事情吧?」

「那個……肯定是他嗎?」

「但是,都是集中在最近的一個月裡。如果是定期出現的話,有可能就是了。」

蘇芳揚了揚眉頭。不會吧——

「……你打算要調查嗎?」

「如果要徒勞無功地結束的話,這樣比較好吧。牢獄有關的也是我的工作吧。」





「璃櫻!」

「怎麼了,我在做事情呀。」

「哎呀……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借用一下你的腦子好了。」

聽到這個話,新上任的仙洞省長官,正在看和仙洞省有關文書的璃櫻肩膀鬆懈了下來。

(……似乎李絳攸不在了,這些差事都轉到我的身上了?)

「咕,如果早些知道誰是十三姬就好了——」

「又沒有多大的差別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劉輝咕地說不出話來了……確實在去年的秋天,楸瑛曾經說過「要送一個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進宮來著」。但是,當時楸瑛一副和自己無關的口吻,而劉輝也刻意地迴避著這種現實的可能性——不,應該說自己在心底某處很期待。

自己認為楸瑛在此事發生之前會阻止的。

劉輝閉上眼睛,為了思考些問題和璃櫻說著話。

「璃櫻……如果拒絕的話會怎樣?」

「你就會失去臣子的忠心,而一直沉默的藍家就會有所行動,因為你竟然如此隨意地拒絕了一直很好讓步很少提出要求的藍家的好意。」

「……但是我可是一直主張一夫一妻的呀。」

「再也沒有比心中有一個,然後再去找一個藍家小姐更加拙劣的演出了。你一直等著不結婚的那個人,就是你最理想的結婚對象。」

「而且,雖說接進了後宮,但是也沒有任何藍家官員回到朝廷的保證。」

「確實如此,藍家只不過是把自己家的女兒送了過來。如果拒絕只會讓你的評價一落千丈,如果接受的話,對於藍家也沒有的影響。朝廷的官員們都在等待一個微妙的時機,如果你拒絕了婚姻的話,那個期待就會變成對你的失望。最後,無論怎麼,對於藍家都沒有任何的損失,真的是很有藍家的作風呀。」

「……………………」

璃櫻將自己看過的文書放到了桌案上,看著抱頭苦惱的劉輝,歎了口氣。

「……雖然我不明白,但是愛情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了,非常重要,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呀。」

「我正是因為這個愛情,才會瞭解到那個一直厄運纏身的家族。給他人和自己帶來不幸,眼中只有自己愛的那個人,即便對自己的孩子也如此。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愛著自己也無所謂,會滿不在乎的利用他們當成自己的工具,利用完之後再給扔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愛,難道只要有愛,就允許一切的發生嗎。我不認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愛情,相反,如果因此會給自己的人民帶來不幸,秀麗也不會高興。」

劉輝想起了單槍匹馬不帶任何一個武官身赴險地的秀麗。

「……而且秀麗把自己的人生全部都奉獻給了你不是嗎?看不到其它的東西,所有的胡來都是因為你。只不過認為與其當你為數眾多的妃子之一,倒不如成為你的戰友和你並肩作戰。你的工作沒有人可以做,即使七大家族都拋棄了你,身邊沒有一個知已,她也還是你忠實的戰友。即使你的敵人有很多,秀麗選擇了一條與其在房中彈二胡,倒不如成為你的戰友,即使最後剩下她一人也無所謂的道路。這樣你還不滿足?無論是誰都有極限的,如果你想要的太多的話,即使是她也會崩潰的。」

這一次,劉輝又說不出來話了……什麼,什麼都說不出來。

「……啊,與貴族派和縹家相比,踢開藍家是很容易的——仙洞省的所有文件我都看完了,就等你蓋章了。」

似乎自己說了什麼很奇妙的話,劉輝自顧自地發起呆來。





(說什麼愛情什麼的……我很傻吧……)

璃櫻走出了房間,悠舜站在那裡。雖然笑容不是那麼的困擾,不過眼神很認真。

「你說重了呀,璃櫻。」

「難道我錯了嗎?」

「就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即使沒有錯,就允許你隨便說嗎?」

璃櫻沉默了,將自己的頭髮撥向了一邊。

「……是嗎,是啊,明明比我父親要年輕五十歲,不過似乎你更像長者。」

「……璃櫻,那個,也不可以對女人說呀。」

悠舜似乎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了一塊小小的手帕。

「對了對了,這是我妻子給你的禮物,這是我妻子智慧的結晶呀。妻子讓我告訴你,將工作分擔給羽羽殿下,像個孩子一樣好好地玩吧睡吧,這是孩子的特權。」

「……怎麼可以把工作交給那麼年長的老人呢?」

悠舜對於璃櫻的說法笑了出來。最近,這個璃櫻背著前任羽令尹的場景已經成為了一道風景了。那個像個小動物一樣精神百倍轉來轉去的羽羽大人,在璃櫻的眼中竟然是個老頭子。看來以後在朝廷裡看著背老頭子的場景的機會要多上一半的機率了吧。

「我的父親在二十歲的年輕人看來也就是個八十歲的老頭子,顫顫巍巍地走動著,呼嚕胡嚕地睡著的樣子不就是個老頭子嘛,羽羽大人做的已經太多了。」

……那你這樣二十歲的樣子在別人看來又是什麼樣子呢,悠舜想到,只不過不是個懶蟲而已。

「下次一定要來我的屋裡玩,裡面有很好吃的點心呀。」

璃櫻呆住了,真是奇怪的王上有奇怪的宰相呀。

突然,莫名其妙地就生氣了。為什麼無論是誰都給我糖果吃,每個人都把我當成小孩子——明明知道我來朝廷究竟是幹什麼的。

「偶爾也讓羽羽大人下來走動走動呀。」

璃櫻目送著擺著手拄著枴杖走向王上辦公室的悠舜。

(……這麼說,這個傢伙從出生到入朝為官,從上到下都是個謎呀。)

璃櫻轉身走了出去——眼光落在手中的手帕上。之後,扭頭喊著悠舜。

「——哎等一下。」

「怎麼了?」

「……如果太袒護王上的話,真的會被殺掉的呀,你不是王的替身呀。」

「哎呀,即使會死我也要做下去。」

璃櫻——不自覺地倒吸了口涼氣。

悠舜微微抬了抬眉頭,不過也只是如此而已,將食指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上,笑了。

「人總歸要死的,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所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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