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瞬間,也沒有那麼短,實際上劉輝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持續滾落着。

“——好痛!!”


當劉輝快要覺得自己會永無止境地滑落下去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斜面不那麼陡了。於是他想盡辦法把“莫邪”勾在樹上,使自己停了下來。但是因為這個動作而使積在樹上的雪一下子落了下來,劉輝被雪埋了起來。現在從蓑蟲變成了戴着斗笠的奇怪的雪人了。


劉輝開始覺得自己離開皇宮後果然是個無法獨立存活的人。同行的猴子,狗和雞一隻都沒有的話,主角一定就只是個笨蛋罷了。


劉輝吐出灌進嘴裡的雪,拚命抓住雪爬了出來。好不容易把埋着的“莫邪”也挖了出來——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超負荷的活動的原因——僅僅是這幾個動作,劉輝就全身冒汗了。好像是在下滑過程中撞到了的關係,身體的各個地方突然開始發痛了。雖然因為斗笠的關係頭總算是沒有受傷——話說老人一定是預料到了這點才給斗笠的吧——其他地方都破破爛爛了。特別是穿著的蓑衣在滑落的過程中飛散了,變成如果是真的蓑蟲的話一定會嗚嗚哭着就這麼去過冬的光禿禿的悲慘模樣。


(說起來斗笠的繩子在中途勒住我的脖子,差點快死掉了啊!?那個老人果然生氣了在報復吧!?)


先對你很親切。嘻嘻,活該!是這樣的謀略嗎。


(不,像霄太師那樣的壞心眼老頭,人生中不會那麼容易碰到的吧!)


儘量讓加速跳動的心臟平復,忽然看向自己滑下來的斜面,劉輝的心臟這次好像要停下來了一般。與其說那是斜面,更像是落進了一條狹窄的山間的細縫,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從哪裡滑下來的了。坡度非常大,劉輝覺得自己現在能夠活着真是奇蹟。果然第二個霄太師是很容易碰到的吧。


“……人生正是嚴峻的時刻啊!!真是的,已經不會再說喜歡雪的話了。”


一個人不停地喃喃自語也沒人接話,有點難受。


咕的肚子餓的聲音響了起來。劉輝想到他只吃了一碗粥和喝了一杯難喝的茶,覺得肚子更加餓了。因為貧血和眼花而頭暈目眩的,也因為剛病好的關係,現在膝蓋不自覺的顫抖。


就算看向四周,當然地也只看得到枯樹,所以劉輝沒想太多開始吃起雪來。咬了一口後,有吃到東西的感覺,開始狼吞虎嚥起來。然後,到了自己快連自己要去哪裡都忘光的時候。


——聽到了幾頭馬的尖鋭的啼聲。


在專心吃雪的劉輝突然清醒了,他馬上拿起“莫邪”站了起來。


模模糊糊地,在山上能夠遙望到火把搖曳的光。不是有目的地的方向性的行動,而是像在找什麼人似的方向不定地徘徊着。


看到火把暫時從視野裡消失後劉輝開始前進了。——向紅州去。


雖然以前邵可教給了劉輝地形圖,地勢圖,用星象確認方位的方法,連細節的山河的名字都教了,但其實它們都在心裡的角落塵封快十年,就算想起來也十分不確定。


一度消失的軍馬的啼聲在更近的地方響了起來。就算如此,還是要去。


劉輝重新戴上斗笠,用“莫邪”代替枴杖站了起來。雖然肚子又開始餓了,但是想到到了河邊就可以釣魚吃了,劉輝的精神和鬥志燃燒起來


(嗯,釣魚的話和十三姬一起訓練過了,午餐就奢侈地來吃鯛魚吧!)


不知道在河裡是釣不到鯛魚的劉輝——之後會絶望的年輕的王——二十一歲。


沒有吃的也沒有錢,沒有釣竿也沒有魚簍,連打火石也一顆都沒有,馬也不知到哪裡去了。體力也到極限了,就算是劉輝,在人生中也沒碰到過這樣的赤手空拳的不利戰鬥,但是年輕無知的他沒有去想這些事情,所以也沒有絶望。不到南橋不回頭,帶著沒有根據的自信亂來正是年輕的證明。


“好的,我,加油,耶!喔——”


因為沒有人能鼓勵自己,所以自勉了以後,劉輝爬下了懸崖。


——立刻忘記了早飯的鯛魚。劉輝慢慢地從懸崖向溪流的方向一點一點跳下去。和劉輝差不多高的岩石到處都是,從縫隙中有水流出。劉輝消除氣息,小心着不要從覆着雪的岩石上滾下來,而在岩石之間小心地往下。


因為雪水的加入,細細的河流發出隆隆的聲響流淌着。偶爾感到的仔細的環視周圍的視線一定是搜山的幾匹軍馬上的人的。雖然沒有想的人數多——。


(……是老手呢……到底是出動了哪裡的部隊!?)


說實話,劉輝覺得他沒那麼容易會輸掉。


但是時隱時現的火炬光緊緊地跟着劉輝而來。看著火光,距離確實地被縮短了。雖然想著躲過他們,但是本以為成功了的瞬間,有一匹軍馬又回到劉輝的附近。看不出是看到了劉輝在這裡還是怎樣。劉輝掉落的懸崖馬是過不來的。不知道是看見了劉輝,但是為了下到崖底而尋找着出路還是根本沒看見劉輝。雖然有時會不小心發出什麼聲響,但是馬上被風雪蓋住了,無法聽清。進到溪流以後因為水聲就更加聽不清了。


就在這樣的捉迷藏中,劉輝漸漸能夠數出馬的數量了。


(三頭……不,四頭……沒有更多了)


就算被發現,如果是這個數字的話應該能逃得掉,但是看著馬的動作,開始覺得這也很困難了。在雪,冰和昏暗的光線,還有陡峭的斜面這樣四重難關下還能安全地駕着馬,緊緊地跟着劉輝。這樣的對手的武藝不可能有多差的。不經意間,靜謐的山中傳來了鳥展翅的聲音。是黑色的烏鴉。


因為條件反射而擺起架勢,劉輝腳下的岩石裂開了。雖然沒有掉下去,但是幾塊岩石落下,想起了巨大的水聲。


——在這個瞬間,往斜面下方走的馬蹄聲,突然停止了,恐怖的靜寂到來。


不好,被發現了。


劉輝嘆了口氣,擦了擦汗,改變戰術。不管,專心地向溪流走去。


用剛才的三倍的速度,不看前方地向下跳去。像巨人的玩具一樣立着的大岩石也從這裡開始變小。河的傾斜也放緩了,寬度增加到了兩倍。已經不能在河裡走了。往周圍看去,周圍的山崖開始變得像山壑一樣高。。但是這裡是追擊的馬也能到達的地方。


劉輝停了一秒,決定了。快速地爬上山崖,離開山壑。


劉輝聽到馬蹄直直地向着這邊過來的聲音。從三個方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向着這個狹窄的斜面中,撥開樹木,響起馬衝過來的鮮明的蹄聲。飛舞過來這個詞應該比較合適。三匹馬都是這樣。雖然是這樣的狀況,但是劉輝還是驚呆了。明顯受過訓練,而且三個人都明顯比自己強。


(等一下。是,是誰啊—!!派來這麼了不得的追兵是誰啊——!!


馬不斷地接近着。劉輝踢着雪前進着。雖然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只能拔劍了,但是還是想隔開一些距離。馬上應該就能離開支流了。


從雲之間,開始透出一縷陽光,純白的雪閃爍著光。被反射的光照到,劉輝差點以為眼睛會被灼傷的刺眼。背後的馬也像驚嚇到似的嘶叫著,但是騎馬者卻能保持平衡追了過來。


雪慢慢地被染成金黃色。天亮了。


就在這時,劉輝很清楚地聽到了聲音。


“等一下!!”


劉輝覺得他差點停止呼吸。停下腳,慢慢地轉過身。三馬已經到了能清楚看見的距離。中間的一頭跑到了前面,超過了其他的兩匹,像風一樣飛奔到了劉輝的身邊。拉著繮繩,喘著氣,那個男人看著劉輝。


然後,沉默著。


“……咦!?好、好奇怪啊……明明覺得是他才對……。對、對不起啊。只是登山的人而已。認錯人了……。……等一下……但是?這把劍……”


劉輝把破爛的斗笠稍微抬起來了一點,看向馬上的男人。


“你在找誰呢?……楸瑛。”


然後,笑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又好想哭,都搞不清楚了。


一秒以後,楸瑛張大了眼睛。從馬上滾了下來跑到了劉輝身邊。


“陛下!!”


搭住劉輝的肩,拿掉斗笠。好像要確認臉孔一樣托著他的臉頰在近距離看著。之後,楸瑛擺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彎下膝蓋,慢慢地雙膝着地。


“陛下……太好了,沒有大礙……真是…………真是太好了……!!”


劉輝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雖然從和楸瑛在那晚的雪中分離到現在應該沒有多久。但是雙方都感覺好像對方已經失蹤幾年了的樣子。


“希望您能原諒,我離開您的身邊的事,吾王啊……”


對那沉痛的聲音,劉輝很感動。張開嘴,但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就在這時,另一匹馬也趕到了。劉輝看著那沒有預料到的人,睜大了眼睛。


“劉輝!!”


靜蘭跳下馬後,無言地抱住了劉輝。那一瞬間,劉輝看到兄長的表情扭曲著。


“能活、活着,太、太好了。”


聽著那發抖且斷斷續續的話,劉輝笑了。


“有必須活下去不可的理由在的啊。”


劉輝覺得好像聽到了老人的聲音。







“靜蘭,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是去紅州了嗎?”


雖然聽邵可說了靜蘭加入了去紅州的軍隊,但是沒有想到他會和楸瑛一起出現在山裡。


靜蘭的表情更像是想反過來問劉輝些什麼的樣子,但是被楸瑛阻止了。


“啊,總之,先在哪裡休息一下吧。而且……啊,他來了。”


剩下的一個人,晚一點到達了。劉輝覺得在哪裡看過那個雀斑。


“陛下您沒事吧。我是左羽林軍所屬,皐韓升。我們一直在找您。”


看著皐韓升一起牽來的空馬,劉輝愣住了。那匹馬是——。


“夕影!?”


“啊,找到陛下是夕影的功勞。是它到我這邊來,把我們帶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是不可能找到您的……”


楸瑛撫摸夕影的脖子。劉輝看過去,發現從馬鞍和水開始,十三姬給準備的東西幾乎都原封不動地在那裡。錢也沒有少。劉輝想起了那個老人。


劉輝伸出手,夕影很高興似的把鼻子湊了過來。楸瑛從口袋裏拿出砂糖的碎片,把它當成獎品給夕影吃。


“乖,幹得好,夕影。是你的功勞啊。夕影出現的時候,看著水、馬鞍以及錢包等等都在那裡……糧食袋也是,只有被夕影掏過的感覺。……我們的心臟都快停了……。害我們突然想起了幽靈船什麼的傳說來了啊……”


“幽靈船?”


看著劉輝啪嗒眨着眼,皐韓升像突然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是啊,我覺得挺有趣的啊!突然會有人消失的船什麼的,不是很神秘嘛。”


“韓升!!這可一點都不好笑!一邊找人一邊聽到幽靈船啦,雪女什麼的,不停地說這樣不詳的傳說。志氣和士氣都掉到谷底去了不是嗎。”


“——閉嘴,你這個低等武官。”


靜蘭和楸瑛目不轉睛地瞪着彼此。好像當時內心因為這些傳說而非常動搖的樣子。

劉輝又看向夕影。毛色是泛光的青黑,鬃毛是接近白色的灰色。眼神很溫柔,雖然已不再年輕,但是很聰慧,而且是耐久力持久的名馬。

它不是那匹像夜晚一樣的暗色的,有着火焰般朱金色的鬃毛的,不認識的馬。


那匹好像是為了把劉輝拉向河底而出現的讓人害怕的烏鴉色的馬到底是什麼呢。到現在劉輝還覺得它不是幻覺。但是在那個時候,也許有駕着那匹馬必須要渡過的河也說不定。


不管那匹暗色的馬是什麼,救了劉輝的是現在在這裡的夕影是沒錯的。擺脫追兵,越過河流,把劉輝帶到山間人家的老人那裡,而現在又把靜蘭和楸瑛帶到了劉輝身邊。夕影的眼睛看起來甚至帶了些神秘感。劉輝把心裡的聲音說了出來。


“謝謝你,夕影。”


夕影靜靜地垂下了馬首。好像在接受感謝一樣。


雖然洞穴不是那麼好找,但是皐韓升找到了一個風不怎麼吹得進去的雪堆。作為武官也被訓練了野戰能力的樣子的三個武官,在劉輝發呆的短暫時間內,他們已經快速地從雪堆裡挖出雪,整理成很舒服的樣子,收集乾燥的木片升起篝火,搭起了鍋爐。還有更厲害的,皐韓升雖然只離開了一會,但是不只野菜,連野兔和山雞都有了,和楸瑛一起逐步的煮起了食物。


難得劉輝閒得無聊轉來轉去,說什麼‘我去釣些魚來吧’的時候,被三人一齊大罵‘會溺死被水沖走的,給我閉嘴坐好!’,劉輝變成被排擠了的狀態。劉輝看著應該和他同是大少爺的楸瑛和靜蘭也很習慣地無情地剝着可愛的小兔子的皮和山雞的毛的樣子,被強烈地刺激到了,更加失落了。


(嗚嗚,我看起來真是沒有用的人啊……)


而且一坐下來就感到強烈的空腹感,肚子不停地叫了起來。


好像看穿了劉輝會這樣一樣,正在往鍋裡放進食材的皐韓升向劉輝遞出了碗。


“給您,請先用些這個吧,陛下。可以暖和身體哦。還可以稍微充飢。”


遞過來的是粘乎乎的,香香的乳白色的液體。喝了一小口,和濃濃的乳酪味一起慢慢流過身體。從第二口開始,劉輝已經開始投入地狂飲了。


身體暖和了以後,劉輝感到手腳異常地癢了起來。因為實在太癢了,瞞着三人,劉輝揭開了幾乎破破爛爛的繃帶一看,底下是全紅的。雖然是小心地看的,但是還是被眼尖的楸瑛發現了,他立刻就抓起劉輝的手揭開了繃帶。


“……太好了,只是生了凍瘡。”


“但,但是很癢啊。癢到腦袋都快變怪了啊,忍不住了。”


“啊,這是當然的啊。因為你的身體暖和了,所以開始癢了啊。只是凍瘡的話還好啦,要是凍傷的話,把身體的一部分切下來也是不稀奇的治療呢。姑且先敷上手邊有的藥吧。……但是,這個看起來好像之前已經有人好好處理過的樣子呢。”


好好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除了今天因為逃亡而新弄出來的傷口以外,其他的傷口都有被處理過的痕跡。劉輝沒有凍傷或者得破傷風就是托這的福。看過使用的藥草和手法後,楸瑛不禁思考。不管是被誰處理過了,這個不像是初學者做的。


重新處理過後,楸瑛找到劉輝後第一次仔細地上下觀察着劉輝的全身。


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破破爛爛的蓑衣現在已經脫下,放在了一邊。楸瑛發現劉輝的雙頰發青,臉色好像大病初癒的樣子,而且全身到處是擦傷。手腳全是凍瘡,臉上也有淤青,頭是不可思議的凹凸不平的形狀。


雖然如果是平時的話會毫不顧忌地大笑出來,但是現在的楸瑛只想哭。


“……陛下您知道自己從貴陽出來以後失蹤了幾天嗎?”


“啊,不,這個完全沒概念。”


沒有錢,沒有糧食,沒有打火石,連弓及弓箭都沒有帶。這就是他完全沒有計算時日的最好證明了。劉輝自己沒有自覺對楸瑛來說真是唯一的救贖了。


要是沒有分開就好了。應該一直陪他到最後的。分別以後,不知道楸瑛已經這樣後悔過幾次了。現在,他用盡全力,平淡地說出了天數。


“……已經過了半個月哦。”


“半個月!?……我,我覺得只過了三天的感覺……”


劉輝突然看向在烹飪的其他兩個人。應該在滅蝗軍裡的兩個人在這裡的理由。


“這樣啊……旺季回來了……是吧。”


“是的。聽說是在你失蹤的幾天以後進入貴陽的。”


只差幾天。正好錯過了。只差這麼一點。


如果沒有這幾天的話,旺季回來了的話,現在什麼都不一樣了吧。


靜蘭抿起了嘴。讓旺季在東坡關塞滯留的是自己。秀麗千叮嚀萬囑咐說要盡速回去,但是靜蘭還是在心裡的某處輕視了這件事。如果不發生那樣的事的話。


“……我們進入紫州之後不久,孫陵王的傳令就來了,我們知道了你逃離了貴陽和他在搜尋你的事。然後我和皐韓升還有其他的十幾個下屬,就趁夜離開了軍隊,開始自行分散尋找你。也就是說,我們擅自離開了旺季將軍的軍隊。”


皐韓升稍微皺了皺眉頭抱怨了一句。


“不要說這麼難聽的話啊,茈武官。不是沒辦法的嘛。因為兵馬權在旺季將軍那裡啊。”


楸瑛聽到“兵馬權”這個詞,向劉輝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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