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戰爭失去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戰爭。劉輝的表情扭曲了。


低下頭,在可以倒映出臉龐的碗裡,劉輝的身影搖晃著。


自己也很驚訝為什麼心會那麼痛。


在不久之前戰爭還是和自己沒有關係的遙遠的世界的過去的事。


但是想起逃離王都時,為了讓劉輝逃跑而在雪中消失的楸瑛他們,劉輝的心顫慄了。


為了不讓老人看見自己的表情,劉輝喝着沒有味道的汁液。


完全填不飽肚子,更加餓了。


“頭怎麼了。雖然身體傷得挺厲害,但是頭也滿是包呀,現在好一點了的樣子。”


“頭?”劉輝用圓圓的手嘗試着摸了一下頭,因為痛而發出了呻吟。


有着好像就算是隔着繃帶也感覺不像人類的頭的不可思議的形狀。不敢看鏡子了。


“在這種地方搖搖晃晃迷路的瘋狂的傢伙正常是沒有的。真是痴狂的傢伙呀……


明明就算想要迷路到這裡也不是那麼容易進來的地方啊。”


“不是,我不是搖搖晃晃,是完全沒有記憶。”


說起來,到底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


“那個——”


“那匹馬的話,對不起啦,我放掉了。”


無意間劉輝回想起了有着像火焰一樣的朱金色的鬃毛的黑鴉色的不認識的馬。咚,心跳聲起伏着——暗色的馬。載着劉輝,冷漠地想要把他帶到哪裡。


裝作沒有看見劉輝發青的臉色,老人向着吹着狂風的外面看去。


“雖然是很好的軍馬,但是沒有放的地方,而且我們家那位不能看見那種軍馬……。也許會殺掉吃了也說不定。對不起啦。”


“……那個,鬃毛……鬃毛是什麼顏色的?”


老人在一剎那擺出了奇妙的表情。不是震驚也不是懷疑,而是好像以前也有人這樣問過一樣。老人又用獨手拍了一下灰。咔嚓,柴火跳了一下。


“接近白色,是灰色的。”


是夕影。那麼劉輝看到的只是錯覺嗎抑或是幻覺嗎?


當然是這樣啦。十三姬借出的是夕影,而且劉輝一直坐的是同一匹馬,不可能有換馬的機會。


但是那晚看到的那匹暗色的馬卻在劉輝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雪暴的夜晚能看到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


“那是匹好馬呢,那匹馬馱着你一直到了這裡。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在那樣的夜晚,渡過那樣的激流的呢……。這裡又沒有路,橋也全部被打散了。


你被雪蓋着,有一半冰凍着,帶著滿頭包,那真是完全不能看的慘樣呢。還以為馬馱着地藏或者雪人呢。”


地藏或者雪人……。現在是蓑蟲的劉輝看著空掉的碗。好像是夕影(夕影?)把掉在河裡的劉輝拉起來,一直帶到這裡的樣子。


現在是什麼時候,這裡到底是哪裡——這樣的疑問在產生的一瞬便像霞光一樣消失了。地爐裡的火微微的燃着,聽著爆裂的聲音,之後劉輝思考就變得遲鈍了。好像迷失在了玩具箱裡一樣的,在沒有現實感的粗製的山間小屋裡,和不認識的老人交談着,感覺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遙遠的夢一般。明明有一些需要想的和必須做的事情在,但是卻感到什麼都可以不要想了的感覺。剛才還壓迫着胸口的近衛們的事也漸漸地離自己遠去。不如乾脆,就這樣——


“……好像在朝廷裡發生了什麼的樣子呢。”


劉輝覺得自己的在夢境中的心臟好像被冰冷的手撫過一樣。雖然立刻嘗試着壓制顫抖,但是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劉輝發現老人用獨眼看著自己。


“好像是國王逃走了的樣子。被哪裡的暴徒闖進皇宮,明明人不是很多,但是一次都沒有戰鬥,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麼都沒有帶就逃走了,不知上哪去了。”


老人的聲音像古樹一樣,冷靜的淡漠的。讀不出情緒。老人自己的情感是這樣,劉輝的情感也是這樣。


“旺季將軍回到貴陽以後,派人在四面八方找,好像也到這附近的村莊來了……”


所有和劉輝有關的詞語,模糊着遠去的所有東西的輪廓都清楚地浮現了出來,快速地接近劉輝。近到彷彿可以用手觸碰。


旺季回來了,到王都了。


“天亮了以後也許也會到這裡來吧。河川凍住了就可以過來了……”


劉輝混亂了,喘着氣。該怎麼做,完全想不出來。什麼都想不出來。


不經意間劉輝感覺到了誰的視線抬起頭來。那裡只有用粗木做的房內窗。


但是——劉輝嚇了一跳。在一條裂口對面那可怕的眼睛轉動着凝視着他。兩隻黑色的空洞一樣的眼睛泛着光絲毫沒有懈怠地轉動着,好像在監視這劉輝。劉輝雖然沒有發出悲鳴,但是“咚”地站起來向後退去。


老人轉過身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暗暗察覺到了劉輝看到了什麼。


“……平時不到早上她是不會起來的啊。”


劉輝想起了還有一個人在,也想起了可怕的有點令人不快的夜晚。明明以為那只是場夢,這裡只有這個老人一個人的。老人也不應該忘記的,但是他卻沒有表出一點抱歉的樣子。對老人來說那個晚上的事是不值得道歉的事這點是明白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劉輝嚥了幾次口水,覺得去瞭解那個女人的事就好像要踏進深不見底的沼澤一樣。不要接近她是最好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被什麼推動一樣,還是問了。


“您妻子嗎?”


老人眯起了那只獨眼,看了劉輝一秒。和剛才劉輝詢問獨眼和獨手時一樣的沉默。好像是十個人中有九個都不會問的問題,榮幸地碰到了那一個會提問的人一樣的感覺。


“不是,不是我的女人。雖然一起住了挺長的時間,但是只是照顧我生活的女人哦。”


照顧生活?不說她掐劉輝脖子的事情,她對老人的惡態和謾罵也相當厲害。明明不是妻子,怎麼能夠和那種可怕的女人一起生活下來呢。再說了,她真的能“照顧生活起居”嗎。


好像所有疑問都表現在臉上的樣子,老人默默地聳了聳肩。


“平時比現在好很多呢,好像只要能照顧誰就能冷靜下來的樣子。所以才隨她去做的。是很能幹活的女人呢。但是軍人和偉人一來就不行了呀……”


在爐上燒着的鐵瓶開始發出咻,咻的聲音。


老人拿過劉輝手上的碗,洗也沒洗就放進茶葉注進熱水。全黑又散發出非常奇怪的味道。是草藥的臭味。和邵可平時一直沏的茶很像。


往送回來的碗裡看去,漆黑的茶裡自己的臉模糊地搖晃着。回想起女人像暴風雨一樣的憤怒和憎恨。老人如果當時沒有阻止的話,那個女人一定會真的殺死自己了吧。


那個不是和別人搞錯而是向着劉輝的殺意。


“可以問為什麼嗎?”


雖然話很少,但是老人確實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沉默後老人轉過頭看著房間的角落。


“……看到那麼好的劍,她就已經不行了啊。回到了過去啊。”


到這個時候,劉輝終於想起了“幹將”和“莫邪”。慌慌忙忙地順着老人的視線看去,在堆積的稻草下能看到一點點看慣了的劍的劍柄。好像是為了藏起來而那麼放著的。實際上也就是為了藏起來而這麼塞在裡面的吧。也許和劉輝的情況一樣。


“我雖然只失去了一邊的眼睛和手臂,但是她失去了全部的孩子。說是生了快十個,有一半因為饑餓或者疾病死了,另一半在戰爭中死了。好像有的孩子是在她眼前被殺的。她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是女人的關係吧。以前長得不錯,對男人來說是不錯的消遣呢。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劉輝無話可說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完全想不出來該作什麼樣的回應。


“……雖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已經足夠讓她的精神扭曲了。讓我來說的話,那是最悲慘的遭遇了,但是她一次都沒有說過。一直說的只是孩子的事情。說什麼某一天一定會回來。我們就這樣已經一起過了幾十年了啊……。一開始雖然很困擾,到現在不可思議地聽著這些話已經不那麼討厭了。


雖然覺得很瘋狂,但是看著她那樣一直堅信的樣子,與其把她當成笨蛋不如說覺得她在看著什麼不是人類的東西。……這樣一直看著她就開始覺得真正腦袋有問題的人不是她了。……對,不是她。”

好像是在給小孩子講童話故事一樣的慢慢滲出來的聲音。那身影也好像古樹一樣。

“對那傢伙來說,揮舞劍的人都是殺人犯。平時雖然是很乖的樣子,但是一看到那樣的人就會變成這樣。會回到過去,被憎恨和痛苦束縛住,一步都動不了。明明是最近連三秒以前的事都會忘記的人,但是就算我把你藏在稻草的下面,她還是在房間裡轉着圈找你。大喊這那個傢伙在哪裡,我要殺了他,變得越來越怪。……真不可思議呢,那傢伙能夠聞得出來,殺過人的人,把她變成那樣的人,只要是在這附近的人,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


“還是死掉的好,讓他活着不會有什麼好事的啊。”


一直持續到今天的憤恨。對這個國家的,對這個國家的。劉輝不能反駁。要說在劉輝的一代有什麼改變了的話,沒有什麼是能說的。那麼對那個女人來說就什麼都沒有改變。把她變成那樣的人。只是坐在玉座上的人換了而已。在過去還是未來都一樣。她能夠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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