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瑛開始朝著璃纓指示過的方向一路奔跑。

大片的牡丹雪悄無聲息的從陰晦的天空中徐徐落下。如果自己的時間感還可靠的話,現在應該是早上到中午之間的什麼時候了吧,但是空中一片陰霾,仿佛已至午後一般。

雖說迅經常會一個人行蹤不明,但是有時也會待在秀麗身邊,每當這個時候楸瑛就會一個人在縹家尋找。比起縹家的“府邸”,還不如說是縹家的“領地”來得更恰當。然而……

“……這和藍家府邸還真是完全不同啊……所以就連迅至今也只能在這裡轉來轉去的吧。”

也許是無需擔心被襲擊的緣故,這裡並沒有像貴陽或是其他各州都那樣建造城壁。但也絕非是與世隔絕起來的,在廣闊連綿的雪山上,星羅棋布著一些宮殿和塔。早飯可以吃到米飯和牛奶,那邊的山上看來也有些村莊、田地和農場。他們駐留的那座古代風格的宏偉宮殿,不過是其中的滄海一粟,是為客人和難民們使用的而已。

如果這裡像貴陽一樣用街道將整個區域進行規則式的劃分整理,那大體也會有些頭緒,但他們住的地方是將各種設施散置在群山中的。即使在巍峨連綿的山脈一角,陡峭的山坡和起伏的路面也是十分險峻的。這裡真正的宗主璃纓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反而是大巫女在用力量控制著,使這裡的環境變得夠適宜人們生存。在高山帶連空氣也十分稀薄,要不是習慣了藍州九彩江的高度,楸瑛和迅可能也都會在這罹患高山病。

“……如果絳攸在這的話,他絕──對──沒有任何用處……”

因高山病而昏睡過去,抑或是因在雪山遇難而死亡,彷彿擺在眼前的就只有兩種選擇。

楸瑛一步一步的走向事先被告知的獸道,轉過身去的話,就會發現即使是剛剛留下的腳印,也已經被薄薄的一層雪覆蓋住了,然後徐徐地,但是確實的消失了。他一遍遍的回頭確認著那些系在樹枝末端的紅色布條。純白的雪色,不久就開始讓楸瑛的原本方向感和距離感產生偏差。

楸瑛稍微考慮了一下,得出了結論。

“……好吧,還是先不要考慮回來的事了”

楸瑛一口氣加快了速度。在道路完全被雪埋藏之前,還是最優先考慮如何到達目的地吧。之前曾被告知封鎖區是在半山腰附近,現在需要找到一條河流和獸道。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們就先在監牢或者山上的小屋避難吧。只要有“干將”在的話,迅和其他人就能找到我們。嗯,這樣就沒問題了……雪山、山中小屋,和珠翠一起避難……嗎……。……。……迅,你晚一點來接我們也沒關係哦~)

無論何時何地都相當的樂觀,藍楸瑛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他把常人不易察覺到的獸道依次選出,在雪中一心一意的以山腰為目標來尋找著。

(璃纓只說過被封鎖的是這片區域,卻並不知道監牢的具體位置呢……仔細想想,剛剛在那條獸道上,完全沒有感覺到人的氣息,也沒有最近來過人的跡象……難道沒有人每天過來送飯嗎?!怎麼完全沒有一點看起來像建築的東西啊……)

這時,斜前方忽然有“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當他反射性的把臉轉向它的時候,一棵纏繞著注連繩(注:掛在日本寺廟的門口上所看到的繩子)的大樹映入眼簾。看起來剛剛好像是那些從樹上垂下來的紙錢引起了他的注意。楸瑛踏著雪靠近巨樹,然後圍著樹巡視起來。踩到了什麼東西。佩戴的“干將”忽然開始震動,發出鈴鐺般的響聲。總覺得這聲音與其說是實際從耳朵聽到的,倒更像是直接在腦內鳴響的。

楸瑛無言的看著“幹將”。在劍鞘外面,掌心裡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傳來的輕微震動。

(……那個,羽羽大人好像說過當它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氣息時,就會像這樣響……的吧……?)

他重新返回去開始尋找獸道與河流。找到的話,或許就能到達璃纓所說的地方了。一旦離開了獸道,僅依賴直覺在這座人跡罕至的雪山中行走的話,即使是楸瑛也會迷路。反正對這片土地也沒什麼直覺可言吧。

(……沒關系啦,就算真的迷路了,有“幹將”在迅也會找到我的。)

楸瑛幹脆舍棄掉了獸道,經過沙沙作響的神樹走向更深處。

一旦陷入困境,就去依賴迅。這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楸瑛以前就經常隨隨便便的的甩給迅堆積成山的麻煩事,恐怕沒有意識到這點的就只有他自己本人了。

右手握緊“干將”,嘗試著走向正確的方向時,他意識到了劍震動的力量變得時強時弱。楸瑛這回感覺到他的背脊上好像有一大堆什麼東西。要是開口抱怨的話,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這就是平時說的“不好的感覺”吧。璃纓之前說“總有種不好的感覺,一直不想去那裡”,可能指的就是這個地方。而且越是往震動劇烈的方向走,這種不好的感覺就越強烈。

“……哈……大將軍可能會說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類的話吧。”

朝著那個仿佛有好多東西凝聚在一起的方向,楸瑛放慢了腳步。他思考了一下,把幹將稍稍拔出一些,那股氣息就如同蛛絲一般,輕易的被斬斷了。

“……有什麼,被切斷了啊……。話說回來,現在又像有什麼東西包圍著我了……”

能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就好了,雖然小時候也曾經這樣想過,但現在他打從心底覺得看不見那些真是太好了啊。

當他敲打劍把,發出響聲的時候,那種詭異的氣息就會消散。在山週圍轉悠的時候,劍一直在嗡嗡鳴響,楸瑛開始漸漸抵觸起來。

“如果最後證實這只是個有妖怪的祠堂,和珠翠小姐完全沒有一點關係的話,我會哭的啊,雖然不能哭……”

當他這樣小聲嘀咕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什麼人的笑聲。

楸瑛緩緩的抬起頭,一位穿著巫女裝束,手執絢麗紅傘的少女,正站在不遠處以袖掩唇朝他偷偷地笑著。彩色的傘遮住了她半張臉,即使如此,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花容月貌。如迷一般的年齡,讓人不知該稱呼她是美少女呢,還是美女才好,那是如同散發的芳香般不會改變的美麗容顏。楸瑛立刻朝她露出對女性的專用笑容。如果是女性的話,幽靈什麼的也可以。

“初次見面,在這種雪山上能遇見您這樣美麗的巫女真是榮幸啊。”

“很熟練嘛。抱歉笑出聲來了。我剛剛在想,‘這位自言自語的大人好有趣啊。’”

她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傘,紅傘上的積雪翩翩落下。手上的動作猶如深閨中的公主般優雅,精緻小巧的臉即便在傘的遮掩下未曾完全暴露,也已是十足的驚豔了。每邁出一步,草鞋就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楸瑛微微挑起了尾毛。

(……哎?這是……幽靈或者妖精……之類的嗎……?)

瞧了瞧“干將”,從剛才開始,就忽然鎮靜下來了。

看著楸瑛,巫女又笑了起來。

“好久都沒看到藍家的人了……真是讓人懷念的臉啊。還是老樣子,那裡的男人們都是美男子呢,果敢,作為近臣又出類拔萃,但是唯獨對女人很軟弱啊?”

“……咦?”

“您是來迎接珠翠的嗎?”

好厲害,楸瑛的臉色立刻變了。

“……是的。”

巫女一邊微笑著,一邊像小孩子一樣轉著她的紅傘。

“啊,那就跟著我吧。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來迎接您的。”

會不會是在這飛舞的白雪中,被狐妖幻化的美女給戲弄了啊?楸瑛開始擔憂起來。說不定也沒什麼錯。她有腳,走在雪上也會發出聲音。“干將”就好像借來的小貓一樣的溫順。而且在這樣的雪山上,忽然出現一位手執紅傘,身著古老巫女裝的白皙美女,她知道珠翠的名字,還說要給自己帶路。……無論怎麼想,全都太奇怪了吧!

於是楸瑛停下腳步,開始思考起來。如果去了最奇怪的地方,大概就能找到最近的路了。

“那麼,就拜託您了。天這麼冷,請盡可能走捷徑吧。無論多危險我都沒關係的。”

“……。在此之前,也曾有位來接人的大人說過同樣的話呢。那麼請跟我來吧,抱歉不能與您同撐這把傘。”

窸窸窣窣,果然踏著雪就會傳來腳步聲。楸瑛只好在後邊驚訝的跟著她。

“請等一下。另一個男人,是在我之前來救珠翠的嗎?!”

“不是的。那是在更早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了,另外一個女孩曾經被羈押在這裡。”

“恩?如果那是發生在很早以前的話……!難不成你就是那個死在監獄裡的女孩的幽靈嗎?!當那個男人趕來救你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完全不對哦。那個女孩現在還活著。她和那個來找她的大人一同回去了。我不會濫殺無辜的。真是的,該說你是太敏銳了還是太遲鈍了呢?……你真的是藍家的人嗎?”

“什,什麼?……啊,那也就是說曾經有人平安無事的從‘時之牢’逃脫了嗎?”

璃纓之前說了好多恐怖的事情,所以正直的楸瑛,已經充分做好各種各樣的覺悟了。

剛剛一直在興奮旋轉著的紅傘,只有這一刻彷彿很悲傷一般,幽幽地停下了。

“……‘牢’嗎……是啊,現在它只是一座“牢房”了。不知何時起縹家也變得一樣了啊。其實它明明並不是為了那個用途而造的。我為什麼……無法再給予了呢……現在最多只能在這來迎接過來的人。但是,只要有那些前來救人的人……就沒關係的。”

輕輕的搖晃著傘,那張美麗的臉再次朝楸瑛展露出微笑。

“……尤其是像您這樣擁有強運的大人。至今為止做好完美的裝備過來救人的人可是十分罕見的啊。藍家的血統。還是老樣子,藍家的男人都與生俱來著超強的好運呢。”

楸瑛的眼睛變成了小點……裝備?連雪靴都沒有事先準備就飛奔過來的這身行頭嗎?

“……說到完美的裝備……我有的也就只是這把‘干將’啊。”

“上一位大人可是只有‘愛’和‘毅力’哦。當然和事先什麼也沒有準備,兩手空空前來的人比起來,也是十分難得了。他還真是焦躁呢。和他相比,您要更加強大,並且還有愛和藍家的強運,胸襟內藏的引路之物,勇敢而又樂觀的信任著我和您那位佩戴著‘莫邪’的友人。大概您唯一欠缺的就是‘毅力’了,如果有了那個的話就更好了。”

最近總是被人說“缺乏毅力”的楸瑛有些惱怒的展開胸膛。

“不是的,我有啊!毅力的話當然有了!就算被斷絕關係了,我也還是藍家的男人啊!”

“啊?那麼像您說的那樣,即使可能會死亡,您也要繼續奮鬥囉?”

“……呃?”

巫女完全轉過身來凝視著“干將”,透徹的目光流露出冷峻威嚴的神色。

“‘干將’……聽到了嗎?是有毅力的呢。這樣就好辦了。如果他能冷靜的到這裡來,那麼這位藍家的人在你吸收他的精氣時,也就不會死了吧。他還沒什麼經驗,但是……就現在而言,這位大人已經很不錯了哦。就算只是一會,把他當做主人吧。來吧‘干將’,僅為了那關鍵的一次揮斬,請你甦醒吧……然後讓那個女孩,也再輕鬆些吧。”

她眺望著遠方,輕聲低喃著這些話。比雪還要白皙的美麗容顏,被深切的悲傷籠罩了一層陰影。

這時,直到剛才還安靜著的“干將”, 頃刻間彷彿做出回應一般開始發熱。

巫女憂鬱的眼中露出悲哀的笑容,悄無聲息的把她旋轉的紅傘遞給了楸瑛。

“我把這個給您。從‘外面’來的藍家的人……謝謝您……來救珠翠……。南風預示著夏日將至,甜美沁涼的水……好懷念啊,九彩江的風。請您繼續信守著昔日古老的承諾吧。沒關係的……如果是這樣,不會只因為一個人的惡意,之前的一切就都蕩然無存的。努力不懈的話,最終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好似孩子們的搖籃曲,又好似歌聲一般的輕柔耳語。楸瑛感到一陣眩暈,按了按眉心。他忽然意識到他正拿著那把紅傘。

古代巫女裝束下的那張如花容貌,露出魅惑幽豔的微笑。

楸瑛拼命的搖晃著頭,想要驅散腦中的混亂。

“……我還沒有,問……您的……名字。我叫藍楸瑛。您……呢?”

“不錯的名字。我的名字,嗯……很久以前,我被稱呼為──好像是……。”

女巫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觸碰楸瑛的胸膛。雖然沒有猛地被推飛,楸瑛還是向後退了幾步。

不對,他剛想踏回來,可身後剛剛走過的雪道已經消失不見了。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他的腳確確實實地懸空了。至今從未感受到到,一瞬間奇妙的浮遊感。

“……咦?”

突然,他進入到了“某個地方”。不對,是掉進。好像確實地被捲入了雪中,周圍的風景忽然變暗了,他的身體彷彿被擊中般落向了某處。

“咦咦────?!”

紅傘好像是追隨著掉落的楸瑛一般一同下落,上面傳來了巫女的聲音。

“如您所願,這就是最近的路。紅傘就在這裡,加油吧。搭乘著來自‘外面’的溫暖南風……請您救救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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