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就交給你了。’旺季大人就好像王一樣哦, 呵呵──”

重臣會議結束後,晏樹一直跟隨著旺季走了出來。一直跟到他為了抄近道而走進一條回門下省的小路裡。發現自己的週圍突然異常安靜了下來,旺季疑惑的轉向晏樹。

“……晏樹,你是不是故意斥退了這裡的人啊?幹嘛,想暗殺我不成?你一直滿身殺氣的黏著我。你是小鴨子嗎?有話要說的話,就快說。”

“小鴨子?!也就只有您能這麼對我了,旺季大人。誒──誒──如果我真是小鴨子就好了。大鴨子才不會因為被小鴨子跟著就責備他呢。”

“這可不好說。”

“但是啊,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旺季大人您根本就不會跟我說話的,您可是超忙的呀。”

晏樹胡亂地靠在了身邊一棵微微傾斜的樹上。他的笑容並不如平時那般明朗,顏色總是有所變化的茶色雙眸今天也越發深。

“……啊──啊──,旺季大人要去紅州啊。這可真是失算了。我本來以為王會喊著‘孤親自去!’飛奔出來呢,然後什麼都做不了,然後本來就不高的評價就會降的更低了。”

“悠舜已經回來了,他是不會允許這種白癡行徑的。而且我也會阻止他的。他什麼都幹不了。”

“我知道。──他如果說了‘孤親自去’該多好啊。這樣就充分顯示出他的白癡本色了。但相反的,他竟然在公眾面前指派了旺季大人負責。我覺得這可不太好啊。不管您多擔心,旺季大人,以您自己的判斷來說,您的立場都不允許您去啊,但是如果是出於職責的話,您就有充分的理由趕赴紅州。我覺得是這樣的。不管我說什麼,您也不會撤回您的決定了。”

晏樹還在生氣,而且一度回避著旺季的眼睛。旺季擺出了一臉困擾的表情。

“……你啊,就這麼不想讓我去紅州嗎?”

“……就算我回答是,您不也還是要去嗎?”

隔了一會,嘆息著撿起了一片落下的紅葉抵在了唇上。晏樹比平時更深的茶色眼睛慢慢轉向了旺季。如融化的蜂蜜般睡意惺忪的笑臉,透著一絲妖豔,透著甜甜的惡意。

“……旺季大人您不在的話,我大概會做出些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這樣啊。比如說?”

“嗯,比如說?嗯…為了幫您掃清前進的障礙之類的?很多很多啦。”

“什麼啊。那和至今為止一直做的也沒什麼區別嘛。那就無所謂了。做吧。”

簡單的點了點頭。他小心的為了不踩到落葉走了幾步,然後開始從容的邁著步子。晏樹假裝沒看到,而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他。很少有人知道旺季會這樣子閒逛。如果沒人知道的話就更好了,但不幸的是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你是我的下屬,所有的責任由我來負。”

晏樹的臉上一時間現出了曖昧的表情。好像雖然很高興,卻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是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連自己也不知道,一臉陰晴不定的表情。曾經,他也時時會露出這種表情。好像渡蝶一樣,他的眼睛總在追尋一些他並不知道的東西。有些時候,當黑色的蝴蝶在晏樹身旁飛舞時,旺季會立刻講起運送魂魄的渡蝶的故事。

每次都是相同的結語:“但是,到底目的地有些什麼,渡蝶本來也並不知道。”

注意到旺季的視線,晏樹避開了他的目光。故意用很輕快的聲音說。

“……是,是。那麼,旺季大人不在的時候,我就稍稍忍耐一下好了。雖然不是像夏天那樣王不在王都那麼簡單,這回是旺季大人的話也可以。想想的話,這樣也很有意思。就算我不出手,事情也在朝著我希望的方向發展呢。”

然而,晏樹的臉上的表情卻全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有意思的感覺。

“……旺季大人,陛下的話可是不行的。從王位鬥爭開始,戩華王和霄太師就替他打理了一切,結果到現在他就是這個水準。”

好像為了重整精神一樣,晏樹一邊嘟囔著一邊轉動著手中的紅葉。

“不管他到底有多白癡,如果按照他們告訴他的去做的話,情況也不至於如此。頭腦很好,劍術也還可以,但可惜啊,作為王來說還是無能的。無視皇毅的進言,結果導致了蝗災爆發。而且還把努力工作的官吏們都惹怒了。……特別是門下省和地方的貴族們,都一直是支持旺季大人的。啊~~,但是王今天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一直沒說話,今天表現的最像王呢。託他不說話的福,今天的議題進展都很迅速呢。”

傳來一陣碾碎東西的聲音。晏樹靜靜的將手中的紅葉揉碎,扔掉。

“再稍稍過一陣,時機就將成熟。悠舜也已經回來了。所以啊,旺季大人。舞台已經準備好了。很多人在等著您。……請不要背叛他們。”

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笑意,輕輕低喃著最後的那句話,奇妙的沒有抑揚頓挫。

好像是在說如果背叛了他,就會殺掉旺季,又好像是在說即使旺季背叛了他也沒有關係。他不知道原因。晏樹知道,就算自己背叛了旺季,旺季也不會殺了自己。但是晏樹並不喜歡這樣。自己常常覺得,如果自己背叛了的話還不如被殺掉的好。所以,他並不介意某一天旺季背叛自己,只是如果真的被背叛了,他希望能夠得到同等價值的補償。聽起來好像就是這樣。好像晏樹真正追求的只有一件事。背叛也好,信任也罷,是誰都無所謂。唯一確定的是,他會從別人那裡追求難以置信的高回報。如果沒有達到要求,就將失去一切。

“請不要背叛他們。”

又一次,晏樹輕聲的囁嚅著。好像引誘船員走向毀滅的海之精靈的優美歌聲一般。實際上,聽過晏樹這種聲音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僅有少數的例外。但也已經都不存在了。現在在這裡的旺季正是其中的一個。從這以後他會不會仍然是那少數中的一個卻不得而知。從這以後?旺季在心中小小的笑了出來。盡管會有那麼一個人,卻還沒有長久到值得珍惜啊。

在什麼地方,鳥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

“──啊啊,我知道了。”

旺季靜靜的回答,好像撫慰無知的孩子一樣。
一時間一片靜寂,只有樹葉飄落的聲音,最先垂下眼睛的是晏樹。

“……這是為什麼呢。那個答案,我在等著。如果真的發生了,我的願望就應該能夠實現了吧。但是,如果旺季大人做了王的話……然後呢?我會不會比現在過的幸福呢?”

他好像一個被遺棄了的孩子一樣咕噥著。

旺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非常迅速的,晏樹離開了靠著的樹。靜靜地他把手圈在了旺季的喉頭上。手指如冰般冷。瞬間,晏樹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有些時候我會想。沒有了您的世界會很無聊。……但沒有了您的世界,我也一定可以過的更自由,如我所願。我不能容忍對自己任何的束縛,不管是什麼,即使一點點也不行。所以真的有時候,我很想把您像紙一樣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什麼都不留──把所有的一切都結束掉。”

晏樹的手指突然加了力道。非常迅速的,這個壓力已經不能認為是開玩笑的了。旺季的眉毛反射性的挑起的瞬間,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週圍的靜寂。

“……喂,到此為止了,晏樹。趕緊回去工作,不然就死在這。”

沉穩深厚,比往常更加深沉的聲音和旺季所熟知的紫煙飄了過來。一邊叼著煙管,孫陵王一邊一步步的接近了。盡管看不出來,但就算是踩在落葉上,也沒有一點聲響。雖然他確實就在那裡,但卻好像走在另一個世界一樣。如果之前的晏樹如同一只優美高傲的野獸,那麼現在的孫陵王就是百獸之王。不管多危險的野獸在他的面前都會退縮。不管是在他的注視下逃離還是不情願的離開,他們都會退下。

晏樹顯然屬於後者。他在看見孫陵王的瞬間,露出了非常憤怒的表情。

孫陵王停住了腳步。雖然看上去還有一段距離,但卻準確的將晏樹包括在了射程距離內。優雅的確認過自己的位置能夠切實阻止他的襲擊後,一口紫煙從陵王口中吐出。就好像看著惡作劇的孩子一樣。然而,現在的陵王並沒有開玩笑。

“旺季已經為你操心夠多的了。你也差不多些趕快恢復正常,回去工作。你還沒強到能打敗我的地步呢。不過我呢,倒不在意陪你玩玩。”

晏樹好像小孩子的惡作劇被揭穿了一樣嘆了口氣。這個動作與平時的他一摸一樣。

“……好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工作。嘛~不用操心縹家的事情。他們不會妨礙到旺季大人的。手下人數又增加了……但是,縹家的的怪大嬸,差不多快達到她的目的了。她最後會對旺季大人有多大幫助呢?”

陵王的眉毛跳了一下,但卻什麼都沒有說。或者應該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興高采烈的說完他的‘惡作劇’,晏樹轉身離開,長髮飄在身後。

陵王看著晏樹消失的方向,紫煙一陣陣飄在空中。旺季並沒有朝那邊看。

“……喂,旺季。”

他感覺到旺季的驚訝。好像他已經發現自己在發怒。非常正確。

陵王瞬間移動到旺季的面前,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留下,就一拳打向了旺季的臉。這狠狠一拳打得旺季眼冒金星。他從沒想過,在過了五十歲之後,他會死在誰的拳頭下。一時間怒火上湧,旺季朝陵王怒吼起來。

“你竟然敢打我?!我的官位比你高啊。萬一把我的腦子打出來了你打算怎麼辦?!”

“廢話,你個笨蛋!迅這個護衛已經不在了,你應該自己保護自己。如果我沒來,你才真的會死呢。混蛋,醒醒吧!如果你死在我前面,那才麻煩呢!”

“我,我知道了!”

“這就對了。你把迅送到縹家去了!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全天候的在你身邊守著。如果不做兵部尚書的話就另說了!有迅在你身邊守著,我才能安心點。”

“唯一能去的就是迅了。而且,也只有迅才能辦到──現在正是時候。”

陵王看著落下的葉子,開口說道

“……剛才晏樹說瑠花已經沒用了。然後你說現在正是時候。──你把迅派去縹家,就是為了那個原因?”

“……是的。”

“這樣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陵王只是回答了這一句。代替了所要說的,他只是告訴旺季‘抽煙去’,然後又一次往煙管裡填上了煙草。旺季沒有像平時那樣阻止他。打火石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好吧。但是,旺季,你啊……總有一天晏樹會殺了你的。”

不。不是總有一天,那個時候已經快來到了。

晏樹已經數度離開旺季,但每次都會回來。雖然他說他討厭旺季,他仍然會為旺季工作。而且,一次又一次企圖殺掉旺季。陵王完全理解不了他。

“把晏樹留在身邊,你有你的理由。但是……是啊……他跟你所考慮的方向完全不一樣啊。”

沉默之後,他開了口。風刮著他的耳環劃著美麗的弧線搖晃著,發出綺麗的聲響。

“確實,皇毅無論如何是不會背叛我的,晏樹不一樣。但是,如果他在哪天真的來殺我,那大概──”

在什麼地方,想起了鳥拍打翅膀的聲音。

突然狂風大作,樹枝在風中劇烈的搖動。

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所打斷,陵王一時被樹和停在樹上的鳥所吸引。好大的一只白鳥。

盡管陵王沒有聽到旺季最後的那句話,但他並不打算要他重覆。如果是聽來高興的話就好了,但如果不是的話就會自尋煩惱了。而且旺季也從不會收回自己的話。

他能聽到衛兵們的腳步聲在一點點接近。他們會來大概是皇毅擔心了。

旺季的表情,一瞬間從面對舊友的輕鬆轉成了平時那張大官的嚴肅表情。

有時候陵王會懷疑,像現在這樣與旺季一起生活在這個城裡的情景,是不是曾經出現在誰的夢裡。

自己和旺季都從那場戰鬥中生還了,而且還活過了五十歲,這可是當時想都沒有想過的。

“現在想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啊,對我們兩個來說。”

“……啊~已經活了這麼久了呢。但現在看來的話,我還是期望看到個更好的世界啊。現在開始,讓咱們看看飛燕所做的──是白費功夫了呢,還是有效果了呢。”

聽到飛燕的名字,陵王瞇起了眼,看向了旺季略顯疲憊的側臉。

即使要與最愛的女兒分開,他也有要完成的願望。

而且不僅僅是旺季。誰都有那樣一個願望在那裡。

相比於眼前所愛的,卻注視著遙遠的未來。

……那個遙遠的未來,也將到來了。但願是個好的結局,陵王如此希望著。以最小的代價。

“你說要自己去紅州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個茶州瘟疫時的小姐。被她影響了嗎?如果御史台的那個小姐在的話,她大概會第一個說要去吧。”

旺季沒有頷首表示同意,但也沒有否定。

遺憾啊,陵王自己低語。

……旺季與武官們一起離開之後,陵王依然無所事事的留在了原地。抽著煙,然後看向了一棵樹。那站著一個人,一個同陵王一樣為了救旺季而飛奔過來的人。儘管晏樹和旺季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出來怎麼樣?雖然在那也很好,但是以這個距離的話,我更佔優勢哦。我從迅那聽說過您了。就算您繼續躲著也沒有意義……不如現身出來,讓我好好謝謝你如何,紅邵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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