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裡的空氣越來越緊張了。

作為災難發生地,碧州全境的農作物已經全部被毀,之前也有報告對此進行了說明。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的話,這個冬天,可以預料的,餓死的人數將超過地震的遇難人數。

當然,在紅州也是這樣的。在紅州,特別是飛蝗,如黑色風暴般席卷而過,將原本的豐收啃食乾淨,不留一粒糧食,紅州的人民是不可能同意將自己的存糧支援給別州的。紫州也是如此,雖然由於風向的關系,飛蝗目前還在紅州境內,但方向改變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然而,歐陽玉還是必須要說這個問題。

“碧州,因為是蝗災爆發的地方,所以沒有時間應對,但紅州和紫州的話還是有可能保存下一些糧食儲備的。尤其是考慮到紅州的糧食產量一向是碧州的十倍。──然而,即便如此,你認為紅州有支援碧州糧食的意願嗎?紫州呢?假設紅州府回覆說他們 沒有多餘的儲糧,我必須在此問清楚,中央準備置碧州於何境地?”

歐陽玉冷靜的說著,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在朝堂中回響 著。

“之前,孫尚書說他會去碧州支援。那是到什麼時候為止?”

當冬天到來之時,蝗蟲會冬眠以熬過寒冷的冬季。但在碧州,沒有食物能夠支援民眾熬過冬天。由於常平倉已經被蝗蟲從縫隙間侵入,現在已經門戶大開了。裡面成群的蝗蟲將糧食吃的一乾二淨,連下一年要播種的種子都沒有剩下。在慧茄已經死了的現在,如果歐陽玉不能在這裡籌集到什麼,那碧州的人民在這個冬天 日裡只能如枯樹般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歐陽玉用他一直以來從未有過的強硬的目光的環視著四週。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能退縮。

“能堅持住固然好。如果你說要我去支援他們,我會去,賭上我自己的性命。但是,那是在我能等到中央的救援的前提下。所以,在我得到確切的證據,而不是空話之前,我是決不會動身的。我先說好,請不要給我那種類似‘這取決於紅州’或者‘這取決於蝗蟲’之類荒謬無意義的答復。我所要知道的是,中央打算採取什麼措施。此時此地,這才是我要問的。”

這是個苛刻且直中要害的問題,沒有任何逃避的餘地。

歐陽玉環視週圍,最後的一瞬間,看向了王。目光中沒有感情也沒有生機。

劉輝的目光劇烈的動搖了。他真正等待的,不是朝廷的答覆。他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湧入了這一瞬間。但劉輝卻看不到一絲答案。就好像在濃霧中一般,連眼前都看不清楚,什麼都看不清。實 在想像

不出迄今為止,自己究竟是如何輕易就給出答覆的。

悠舜比歐陽玉僅僅多等了一瞬間,他的視線轉向了王。然而,就在那一瞬,痛苦的沉默氣氛更加沉重地蔓延在朝堂,如同霧氣般。然後,某人的手指敲擊桌子的聲音響起。

“──我會做些什麼的,歐陽玉。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沒有一絲陰沉,也沒有施恩的感覺,完全就像是一個平常的決定一樣。這個語調,不帶太多的感情,總是聽起來冷冷的不易接近。但就這一句話,之前充斥著整個朝堂的沉重氣氛變得輕鬆 了一些。旺季再一次對仍然愁眉未展的歐陽玉開口。

“先王曾經拜託我實施防蟲措施。所以大概我就是那個應該對這個問題負責的人。”

“……您說了您會做些什麼。”

歐陽玉小心的重覆著。他本應該用更強硬的語氣說的,這樣就不會在聽到回答前放低要求。然而,旺季並不是會輕易承諾的人。

旺季用極為簡略的動作點了下頭,好像僅僅是低下頭。

“儘管碧州已經來不及了,但紅州和紫州的話,飛蝗──雖然是在跟時間競爭──還不會造成全面的災害。至少,今年不會。而且,當真正入冬之後,蝗蟲會冬眠。問題是,到那時為止能保住多少收成?所以現在,尚書令夫人柴凜大人正與工部的人們一起徹夜工作。”

“哈?!工部?等等,你這醉鬼尚書!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事?!”

歐陽玉憤怒的豎起眉毛,管尚書的眼神左右遊移著,好像坐得很不舒服似的。

“歐陽侍郎,是我不讓管尚書說的。由於碧州的事件,你完全不能夠保持冷靜,而且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平靜。上位者的焦躁會直接導致下屬們的不安。如果你為此而對工部官員進行不必要的驅使,那就麻煩了。所以我讓他們不要告訴 你。但是,現在你已經成為了碧州的州牧,那就另當別論了。”

“~~~~~~~~~~~~~”

被如此理所當然的態度解釋實在是很氣人。他想發飆,但 他是個理智的人,所以儘管很想發怒,但還是忍住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且,沒有發現自己的上司在‘隱瞞什麼’這件事本身就已經相當有問題了──他的上司是個看似頭腦簡單藏不住事情的家伙。

“我還不知道該怎樣控制紅州災害的蔓延。但不管有多嚴重,我都向你保證對碧州的糧食支援。……而且,大概慧茄那裡應該會在某個地方有所準備。”

“咦?!”

在歐陽玉驚訝的叫聲中,孫陵王抱起手臂笑了出來。

“對,對。冷靜,小玉。碧州州牧是慧茄。他雖然是個怪叔叔,但絕不僅僅只是個大叔而已。他可 是一流的政治家。碧州的州尹還年輕,而且他正在連續經歷始料未及的災難,此時唯一的依靠慧茄又突然死了。他肯定已經陷入混亂的狀態 了。我在做藍州州牧的時候,旺季曾經固執地要求我做過。大概慧茄也應該在什麼地方做過了。而且,監察御史也會在巡察時定期 做檢查和指導管理,對吧,皇毅?”

“啊,是……這是我接任旺季大……閣下做御史大夫時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我要求他們定期檢查、更新,一 步一步建起來的。”

非常罕見的,皇毅在最後慢慢開始含糊其辭,並且微微以一種困擾的目光看向旺季。皇毅只有在面對旺季的時候,才不會像平時那樣冷血。而此時,孫陵王也擺出了同樣的表情摸著自己的下巴。

“……旺季,就算那個運轉正常,在對抗蝗災上到底能有多大用?”

在這個懷疑的低語聲中,旺季無奈的揉著太陽穴。他 微微的遊移著視線。

“……不,實話說,我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那個在十數年前準備過一次,但那時候蝗災並沒有流行起來。這回,它到底管不管用才能得到證 實……但是,應該是有效的。我去南方巡視時自己親自確認過……而且從分散在各處的情報源也發來了確證……”

在說最後那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稍稍陰沉了一點,但 能注意到這一點的人在整個朝堂裡也是屈指可數的。“關於這點,你待會可以從御史台那裡得到更詳細的說明。不管怎麼說,就算慧茄已經 做了準備,那也頂多維持在一個應急的基礎水準上。中央的救援是必須的。由於經濟封鎖,所以各地常平倉的糧食和物資都已經從各地集合起 來,這些可以當作救援物資發送。”

“……可能不光要發給碧州吧?”

在歐陽玉抑鬱的問話中,旺季很幹脆的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考慮到現在的狀況,給碧州發送當然是最優先的,但絕不僅限於碧州。由於紅家的經濟封鎖,支持黑州和白州過冬的糧食流通通道已經封閉了。中央必須同時也對北方二州進行救援,就像對碧州一樣。按照預估,紫 州和紅州將受到蝗災很大的影響,所以北方兩州要靠自己的常平倉。碧州和紅州的救援還有軍隊的糧食也要從常平倉裡出。所以,就 算省吃儉用……正如你擔心的那樣,也會很快見底的。”

一股不安和動搖在眾臣們的臉上閃過,顯而易見。

看著這些,旺季一臉平靜沉著的輕揉著太陽穴。

“但是,還有其他很多種可能。如果勾起了一些奇怪的期待的話就麻煩了,所以我就不 準備細說了。 因為我,大概還有鄭尚書令,都在考慮,人們大概會受到影響。常平倉並不是個安全網,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算是一種資源。還有其他 一些計劃。因為我明白歐陽侍郎作為碧州州牧的不安,之後就要問問尚書令了。”

受到了所有緊張目光的注視,悠舜不禁苦笑。

“……旺季大人……您已經勾起了大家的期待了。……儘管我還並不確信。”

“這完全不起作用。我本不打算說的……各位,好像你們沒必要這樣,像縮頭烏龜一樣。這樣非常不好。如果你們不能多少掃清一些這裡的不安和內斂,我不在的時候,就會有些不願意打開常平倉的人出現了。”

聽到最後那幾句話,他的副官凌晏樹好像被電了似的。

“……旺季大人!這個還──”

“聽著,”

旺季簡短的打斷了他。

“我提醒在場的各位,在這個十萬火急的時候不要把慎重和膽怯搞混了。從尚書令和我開始,所有 的大官都應該竭盡全力並付諸行動。現在還沒到最壞的情況。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旺季至今為止幾乎從沒說過‘會好起來的’這 句話,正因為如此,這句話才被大家切實的相信了。一直在蔓延的不安情緒終于平靜下來。

“常平倉是不可以隨便開啟的。換句話說就是,我希望大家明白當尚書令和重臣們說要開常平倉的時候,就一定是到了必要的時候了。對於北方二州的援助,碧州的救援,蝗災的對抗,這些全都是朝廷的職責。對這些全部做出回應,就是我們的工 作。不能對任何一件事情說辦不到。這個答案是不存在的。我們必須做到。當然,對碧州進行糧食援助也是其中之一。”
旺季筆直的看向歐陽玉。

“蝗災的事情已經全權由我負責了。我說我會做些什麼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去做。這是我的職責所在。當 然,我會盡快發放救援,趕在冬天之前。當然是足夠的物資。那樣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碧州就交給你了。”

歐陽玉咬緊了嘴唇。到冬天為止啊。也許他的 確該對這個答覆感到滿意了。這不是個含糊的回答,而是一個清楚的時間界限。在冬天之前。

大概旺季已經在心裡考慮過這些了。但是。

“……我知道這很放肆,但我還是要再重複一遍。我堅信這次的問題中心在於碧州。情況會根據蝗災的處理和與紅州府和紅家商人的談判結果而發生改變。大概對於碧州的糧食救援也要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此。蝗災的處理已經由旺季大人負責。我想他會考慮讓誰去紅州的。這一切就都取決于那個人了。如果他說讓我堅持到冬天,我將為此竭盡全力。但是,我最後還想問一下,您準備派誰去紅州呢。”

全場響起一陣低聲議論。悠舜也在羽扇後強忍著笑意。也 就是說如果旺季準備派一個半吊子去的話,他就要終止就任州牧了。論年齡、經驗和能力,歐陽玉都不能和旺季相提並論。沒有任 何一個年輕官吏敢於如此直面旺季。

旺季並沒有因此而生氣,甚至如發現了國寶一樣泛起了笑容。

“你的擔心是正確的。所有的事情都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派誰去紅州。你想知道是誰這很自然。 ──對了,剛才我難道沒說過‘當我不在的時候’?”

過了一會,歐陽玉瞪大了雙眼。

“……不會吧?”

“啊──紅州由我去。”

朝堂裡一陣大騷動。晏樹雙眉緊鎖。劉輝也像受了驚似的抬起頭來。也就是說旺季要暫時離開中央。

“對於蝗災的處理已經由我負責了。我就要立刻前往紅州,指揮抗災的所有行動。一旦準備好,我就會出發。這 將是我最後一次出席早朝。之後我就要集中準備此次的紅州之行了。如果誰還有事情要找我,請盡快。我會盡可能抽出時間會見的。我不在的期間,門下省的一切事物交由凌晏樹代替我處理。我之前說不能讓凌晏樹去碧州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凌晏樹臉上明顯的現出一副咬碎了黃連一樣的表情,以表示他的不滿。但是即使如此,為了表示對旺季意志的遵從,他還是不情願的點了點頭。意料之外的幼稚啊。工部尚書管飛翔感到稍稍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晏樹會因為從上司那兒解放出來而高興才對。

“各位,問題依然堆積如山。鄭尚書令還年輕,但我相信他的足智多謀和決斷力絕對適任尚書令之職。當 情況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如果尚書令做出了決斷,那就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請不要輕視。──那麼我不在的時候,朝廷就交給你了。”

所有在場的人,聽到最後那幾句平靜的話語,都 不禁挺直了背。

景侍郎滿懷敬意的向旺季鞠了一躬,但當他看向四週,發 現恭敬的低下頭的官吏不在少數。考慮到旺季的地位和家世,這本不稀奇──但是,突然,他感到脊背一陣發涼。有種錯位了的 感覺。

(旺季今天的發言)

朝廷就交給你了,對於一個臣下來說並不在能 夠說這句話的立場上,──這本是王才應該說的。

而對於這句話,重臣們竟然進行了回應。景侍郎對於旺季鞠躬是出於尊敬和激勵他的紅州之行,不管是對於誰,他都會懷著同樣的心情低下頭。但其他人呢。發現了這一點的悠舜和六部的 尚書們都沒有低頭,但相較於寬慰,不安的情緒明顯襲來。只剩下他們幾個了啊。也可以這樣想吧。

他看向了王。王正盯著地面,滿臉被遺棄了的表情──完 全被大家置之度外了呀。

景侍郎發現了什麼。他說朝廷就交給你了,但並沒有說 王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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