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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交給我吧。不過,你啊,再怎麼有名劍插在那裡,也沒有同時去搶‘干將’、‘莫邪’和‘青劍’三把劍的笨蛋吧。貪得無厭的人可是會自取滅亡的啊。留下一把!!”

醒悟之後,的確感到三把劍太重了。但是一把都不能放下。


“不、不行……,唔,呃──要說的話,青劍是最重的哦!!那就把這把放下──”


想要先將青劍放下的劉輝的腦袋又被白雷炎揍了一下。


“混蛋,你要是敢放下的話,我就在這裡殺了你!!”


“什麼!?”


白雷炎因為外面不斷增加的火把的數量和怒吼而皺起了眉頭。劉輝緊閉雙唇。


“……白雷炎,那是……”


“……不要擔心。只是因為仙洞官的事情而發狂的一群笨蛋,武裝起來,胡亂地闖了進來罷了。只要對上楸瑛和皇子龍,馬上就能被鎮壓。若是剛剛那些棘手的刺客混在裡面,煽動暴亂的話,就有些麻煩了……不過,私兵數百人的程度的話,右羽林軍就足夠對付他們了。”


劉輝的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浮屍和在後宮的無數屍體。像物體一樣四處散落的沾滿血的手腳。劉輝屏住呼吸,全身不斷冒出冷汗。像是為了驅趕暈眩一般,將眼睛閉上,劉輝拭去汗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決定了。


“……白雷炎……對不起,不要抵抗。還有,剛才的請求……拜託了。你去吧。”


白雷炎想要拒絕。然而,卻沒有說出口。只有對劉輝低了低頭,轉身離開了。雙方好像錯過了一樣,耳邊傳來數人向自己跑來的腳步聲。


“陛下!!您沒事吧!?”


“聽到了十分淒厲的悲鳴!?那裡的混蛋!!就連這裡都被侵入了嗎!!朝廷已經被弄得支離破碎了,竟然還毆打王,真是無血無淚的是虎皮男。快去那邊!!”


“唔啊──楸瑛的妹妹,來的還真快啊!!他可是禁衛軍的大將軍!!”


邵可,十三姬,絳攸連續抵達了。當然這並非是按照忠誠的程度,而是單純的根據腳程決定的順序。但是,絳攸腦中一瞬間閃過了若是按照忠誠心的話會怎麼樣的想法。


然後,皇將軍率領著羽林軍的精銳中的幾十人,身著禁軍的黑衣到達了。


隨後,從相反的一側,楸瑛也率領著留在貴陽的羽林軍到達了。禁軍們先確認了劉輝的安全,然後稍稍放下心來。楸瑛也是一樣。


“陛下,請下令。對方只有少數人。能夠迅速鎮壓。因為兵部的孫尚書也在──”


怒號聲和兵器交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和這個後宮最深處的地方還相距甚遠,像是與自己無關的另一個世界所發生的事情一樣,遠遠地。


但是,並非如此。


那是確實發生在這座宮中的事。即便相距很遠,但劉輝仍是暴風的中心。


指尖顫抖起來。沾滿塵埃的記憶之箱轉動起來。被處刑的皇兄們。染血的後宮。


劉輝突然感到,顫抖的原因並非是因為恐怖,而是因為站在了無法回頭的歧路上。


在這裡,劉輝所決定的道路是將一切事物都清楚地區分開來。就像放棄悠舜一樣。


在這裡與所有的命運分別。包括朝廷。包括未來。


劉輝感到在場所有人的視線。誰也沒有說話。


大家都在等著劉輝。就連邵可、絳攸也是一樣。


劉輝的腦中響起了悠舜溫柔又冷漠的聲音。


“若是您要留在王位上的話,那麼請允許我一起吧,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


若是現在改變的話,還來得及嗎?能夠留住悠舜嗎?留在自己的身旁。


若是再次選擇,作為王的道路──


劉輝明白,武力能夠輕鬆地鎮壓今晚的騷動。將其壓抑住,等待旺季的到來就可以了。即使悠舜不在身邊,也不過是劇本稍稍走上岔路罷了。如此而已。


──但是。


那是自己的答案嗎?


“不。”


劉輝看著那邊因燒得赤紅的火把和劍戟而動搖著的夜空,靜靜地說道。


“不要戰鬥。孤不希望殺害任何人──”


聲音逐漸逼迫而來,似乎只隔一指的距離就能到達劉輝的身邊。即便不是今天,也終有一日。只要劉輝還在這座宮中。


“孤今晚離開宮中,逃離貴陽。”


本以為他們會灰心、怒吼、失望。即便是被反駁、抵抗,或是痛斥、叛離,都無可奈何。但是。


沒有一個人露出那樣的表情。反而是使劉輝驚慌失措般的一個個連續屈膝跪下。


簡直就像是剛才的白雷炎一樣。


劉輝是最無法看清他們的忠誠的那一個。


楸瑛和皇將軍在最後屈膝跪下,深深地將頭低下。楸瑛由衷地說道。


“身為禁衛羽林軍的我們願意侍奉吾王直到最後。”


接下來,邵可也將雙手交錯放在胸前。


“──劉輝陛下,請務必到紅州去。若是您到紅州的話,我們紅家將會把您迎入家中。即使賭上一族及紅家的家紋‘桐竹鳳麟’,也必定會保護您。”


這真的是最後的抉擇。即便是為了說出那句話,也花了不少時間。


自從出生起便一直生活的地方。幾乎沒有好的回憶。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眷戀不捨。


“──那就拜託你了。”


“陛下,悠舜大人──”


“不用。”


劉輝不自然地迅速掩飾到。留下了奇妙的空白。


“悠舜去了別的地方。在此分別了。”


儘管竭盡所能想要自然不含糊地回答,卻最終沒能做到。就是想要看看那個瞬間全員的表情,也完全以失敗告終。


直到最後,劉輝都無法好好做到。


劉輝轉身跑向了黑夜中的。絳攸看著劉輝的背影,最後邁出腳步。連是否要將懷中的錦囊交給劉輝的猶豫也消失在夜風和雜嘈聲中。


能夠感到後宮中所有的人都在紛紛嚷嚷。真是令人厭惡的空氣啊。劉輝曾經感受過這樣的空氣。就在五位皇兄相互鬥爭的時候。那是曾經感受到的昏沉黏糊的熱氣。儘管劉輝不曾進入過那個漩渦的中心,但這次還是輪到了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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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了一會。悠舜笑了起來。那是極度冰冷的笑容,就連絲毫的溫暖也沒有。

“……做得可真是不錯啊,陛下。”


好像在看著掉進陷阱的小孩一樣陰森愉悅的微笑。


彷彿悠舜到今天所做的一切貢獻、溫柔、忠告,都是為了引出這句話而準備的。


自己確實是按照悠舜的期待做出了回答啊。劉輝突然想到。只是,那並不是為了劉輝,而是為了其他什麼人。


但是,失去身為尚書令的悠舜的人正是劉輝自己,選擇捨棄一切的人也是自己。悠舜直到最後都為自己獻出了一切,不管他有怎樣的企圖,這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斷送了這一切的人正是劉輝自己。


悠舜保持著像是降了霜一樣的微笑,平靜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看樣子,我的使命就到此結束了呢。”


“……咦?”


那時,白將軍破門而入。他奔到劉輝和悠舜的身旁。終於,劉輝也意識到了。他挾著悠舜,背對著白雷炎。剛拔出青劍,就有數十個刺客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從上面跳下。


劉輝等人被團團包圍。不過,與其說是刺客,更讓人覺得像是受過正規訓練的武官。就連打扮也像某人的私兵一樣。劉輝注意到那些人額頭上綁著的布。額頭上的布。


──“牢中幽靈”


白雷炎扭了扭脖子。對手相當強。這可不是哪裡的私兵那麼簡單。


“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私兵’呀。……到底是誰做到了這種地步。你們這些混蛋。”


在左羽林軍去往碧州時,白雷炎將編制和警衛都重組了。儘管人數的確減少了,卻很好地彌補了它的缺點。只能認為有一個同時精通私兵的動向和羽林軍的配置的人,找到了能夠直接潛入這裡的一條道路,並將它詳細畫出交給了對方。


“是我。”


冷漠的聲音淡淡地說出。就在劉輝和白雷炎身後。


“他們只是來迎接我的,能否請你們不要殺他們。”


咚!拄著拐杖的聲音,極度冰冷的響起來。咚、咚,悠舜毫不猶豫地從劉輝和白雷炎之間通過,走向了刺客。背對著劉輝的悠舜,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


曾經有過預感。就這樣,連一眼也不看,將一切都捨棄在這個房間中。然後不再回到這個朝廷。劉輝在心中掙扎。只要一次就好,想要挽留悠舜。想要看著悠舜的臉。放手的是劉輝自己。然而內心的情感卻強烈地湧動起來。不想讓悠舜離開。悠舜是必須的。這是像是暴風一樣,毫無道理的感情。已經就連是為了國家還是劉輝,都已經分不清。但是能確定的是,現在的劉輝已經絲毫沒有值得悠舜回頭的東西。什麼都沒有。──什麼都。


在那時。


與悠舜之間的空間奇妙地扭曲了,劉輝感到房間的溫度變高了。


一會的停頓後,從扭曲的空間中,有什麼東西散發出淡淡的光芒慢慢滲透出來。


看著那個的劉輝和白雷炎都睜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刺客們向後退去。


王家的一對寶劍,突然出現在空中,漂浮在那裡。


然後,寶劍像是被切斷繫著的線一樣落下了,入鞘的劍直立著。就在劉輝和悠舜的中間。像是要顯示斷絕一樣,裂縫不斷變大,地面被狠狠地割裂開來。裂縫一直順延到悠舜的腳跟後面。


悠舜慢慢地回過頭來。像雪一樣白皙的臉。冰一樣的雙眸。但是,那雙本應一旦決定,到最後,不管是誰都無法讓他停步的那雙腳,卻停下來了。悠舜轉過身來。


看著突然出現的“干將”、“莫邪”,然後又看著對面的劉輝。



“‘干將’和‘莫邪’!?什麼!?等等,到底是從哪裡掉下來的?”


白雷炎左顧右盼,一會看看天花板,一會看著劍,但是天花板上並未破洞。


王家的寶劍──王的劍。


劉輝看向悠舜,悠舜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那對劍。私兵行動起來。眼看就要伸出手去。如果就這麼放任不管的話,劍毫無疑問會被拿走。劉輝如此感覺到。


劉輝遵從了自己的心意而非理智。他衝向兩把劍,毫不猶豫地將它們拔了出來。


悠舜一臉冷漠地看著這一幕。對想要搶回劍的刺客們搖了搖頭,阻止了他們。


“……算了吧。你們贏不了的,現在正是脫身的好機會。旺季大人馬上就要回來了。”


悠舜僅看了劉輝一次。臉上連絲毫的笑容也沒有,只有人偶一樣的目光。然後,悠舜返身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過頭。


連同那個房間的主人都被拋棄在這個房間裡。


劉輝吸了口氣,想要對悠舜說些什麼。但是,這個時候,無論是道謝,請罪還是慰勞都不合適。頭腦變得一片空白。因此在劉輝意識到悠舜的衣服下擺消失在視線盡頭時,猛然吐出的無意識的話正是劉輝純粹的心聲吧。


“要好好保重身體。活下去──。對不起──!悠舜……”


但是悠舜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不論何時,劉輝總是會遲了一步。


沒能傳達到的話語在空曠的房間中發出空洞的響聲,匡啷的回響著。


砰,劉輝被無情地打了一下。他悲鳴起來。


“你是笨蛋嗎!!對背叛你的人說什麼保重身體呀。宰相他不是洩露了情報嗎!!”


“嗚──但、但是……”


低頭一臉沮喪的劉輝,視線落到手中的青劍時,突然將劍遞給了白雷炎。


將劍歸還。雙方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白雷炎目光灼灼的盯著劉輝。彷彿被老虎盯住一般惡鬼的樣子。他看到角落裡晾乾的虎皮,便走過去將它取回,然後又毫無顧忌地走回來。


下一個瞬間,他並沒有拿走青劍,而是在劉輝面前跪了下來。


“我將青劍給你的意義並非那麼隨便。不用還給我也可以。即使你要還給我,我也不會接受。現在還不是時候。……好吧,這就是我的回答。”


將劍奉上。和曾經楸瑛所做的一樣。宣誓自己的忠誠。不管劉輝迷茫也好,失敗也好,白雷炎都早已決定好了他的王,他要奉上劍的對象。


不管劉輝是因為內疚而疏遠他也好,說要將劍歸還也好,他都不會因此動搖。


“我也是武官。也認為旺季大人和孫陵王大人很特別。我尊敬旺季大人。但這和王不一樣。我選擇的是你。不要在意白州的事情。白家的事也是。我是禁衛軍的大將軍。若是對侍奉的王和職務不滿的話,就會趕快將官位歸還。我站在你面前,這就是我的回答。而且,十全十美的旺季將軍也不需要我吧。但是,你不一樣。所以我選擇你。因為你是那種明明是旱鴨子,卻還要跳入池子裡的笨蛋啊。”


是的,明明不會游泳,卻為了宰相能夠毫不猶豫地跳入池子。


然而,劉輝身邊誰也不在。既然這樣,就讓我待在劉輝身邊。代替劉輝,由自己跳入池中。由自己幫助劉輝,這樣比較合適。而不是旺季。對於白雷炎,這樣的理由就足夠了。幫助弱者才是自己的使命。讓白雷炎想要幫助的人,才是他的王。


劉輝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最後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對待寶物一樣收回了青劍。


“……這樣的話,拜託了。白雷炎。孤的最後請求。”


因為劉輝接下來所說的“請求”,白雷炎皺起了眉頭。儘管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勉強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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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舜被帶往的,並非後宮中的一室,而是劉輝自己的臥室。

然而只有凜也在場一事,始料未及。凜看著成了淋溼的丈夫,只是短短的一剎那間,便緊貼上了自己的唇。從身體的擦拭清潔,到官服的俐落結束,全都由凜包辦。在此期間凜和悠舜兩人都不發一語。


待整裝完畢,凜深深低頭。許久不見,無隔三秋。簡直就像是無言的告別一樣。之後,她不再遲疑地轉身。就連眼神,也是悠舜不曾目睹的訣別。


察覺到的時候,悠舜已然拉住了她的手腕。隨即回憶起了,向凜求婚那時,也是這樣的吧。就像這般,為了留下離去的她而握住的手腕。那個時刻,存在著的話語如魚刺卡在喉嚨。但現在的悠舜已是一無所有。即使是這樣,依然無論如何也難以割捨。


凜是悠舜的枷鎖。既是鎮石,也是弱點。如果沒有的話,就會不知向何處飛去。可是,不論何時將凜挽留的都是悠舜。他將此視為軟弱。


可是對於自身,這是不可或缺的鎮石。對悠舜的心如此,人生亦然。並非軟弱,若沒有這些,悠舜便只是一片虛無。好不容易發覺了。


但悠舜已開始前行。向著無法回頭的道路。會陪他一起死,凜曾經說過。想過的,這樣也不錯。然而現在,悠舜閉上雙眼,放開了她的手。


不能一起。不願同行。她對於悠舜而言,是不應擁有的未來那樣的存在。宛如夢境。無法一直放在掌心。為了不把它弄壞,放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所以,悠舜終於放開了。從自己的人生之中。


“……謝謝。請妳離開吧。”


那一刻,凜回過了頭,露出了知道悠舜捨棄了什麼的表情。那是身為悠舜的妻子。凜蹙起眉,用被悠舜自己鬆開的纖手,打了他一記耳光。一記而已。悠舜比起疼痛,不如說是不知所措。被凜揍了什麼的,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相公,我從以前,就說過了呢。我所愛著的,並不是完美無瑕的溫柔之人。凜喜歡你的軟弱。喜歡明知背負沉重,還是握住了我的手的你。然而,已經結束了。請向著您所期望的道路而去吧。凜知道您的願望。那是擁有握在手中的價值的祈願。雖說還是對您半信半疑,一定是很好的事吧。只有這一點是確信的。但是-”


凜伸手包覆住悠舜的臉,帶著哭泣般的神情笑了。凜的眼中,映出了悠舜的表情。


“但是凜不會與您同行。既然說了您的人生無法和我一起前進的話。明明做好了只要握著您的手,就算天涯海角也能一同的覺悟。您並不是為了守護我,而是因為想要變得輕鬆而放開了手哦。已經不能一起走下去了。”


悠舜睜大了雙眼。想要說,不是這樣的。可是,未曾出口……說不出口。


“讓我和你說一聲告別吧,相公。如你所願離開了,從你的心中,從你的人生中。永別了。”


要幸福啊,如此微笑著,凜在悠舜冰冷的唇上,落下了最後的輕吻。


隨後,凜真的走了出去。再也不會返回。門扉關閉的聲音惘然響起。然而關上門的並不是悠舜。被凜關在她的世界之外的,是悠舜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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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只是讓你多活一刻,也會因為那一刻而產生未知的變故。”

冰冷的溫度與水的沉重。悠舜並未用手去劃開水,而是一味的在深深的水池中不斷下沉。感覺像是在黑暗中不斷下沉一樣,他微微笑了起來。真是適合自己的地方啊。冰冷昏沉的黑暗深處。自己的親族也一定是沉到了同樣的地方吧。


(……也許就這樣也好。)


就這樣。


即便是背叛了別人,也依然有想要把握的願望。一旦決定下來,便再也不能回頭。除死之外便再無方法能夠阻止自己。那個男人不過是意識到這件事情罷了。自己並不能因此而責怪他。


就在口中僅剩的空氣也被全部吐出時。


手腕被某人大力地拉住。水草被一節節切斷,悠舜被拉了上去。


水面的另一邊,燈火在隱隱約約晃動著。好像有人在叫喊著什麼。悠舜恍惚看到水中,不知誰的雙手像是尋找什麼似地在拼命地劃開水面。悠舜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在尋找什麼呢?


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寶物一樣。


悠舜想著在浮出水面後便要詢問那人。他閉上了眼睛。這時,那雙手停了下來,像是找到重要的寶物那樣。悠舜好像感覺到那人潛下水向自己遊來。


……等恢復意識時,悠舜已經一邊咳嗽,一邊吐出大量的水和海藻。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因為頭暈目眩,又吐了起來。


“悠舜!!聽得見嗎?悠舜。”


“……陛下……?”


總算通過聲音辨別出來了。悠舜全身濕透,感到十分寒冷,吸飽了水的官服非常沉重。耳邊傳來人們到處奔走的腳步聲。


“對了,你這個虎皮男!!不是命令你要好好保護悠舜了嗎?”


“我已經好好護衛了。你說誰是虎皮男呀!笨蛋皇帝。還不是因為你胡亂地衝進來,把宰相撞到池裡,才變成這樣的嗎?你這個臭小鬼!!白天也好,為什麼你就不能做些令人滿意的事呢!!


“呃,所以不是慌慌張張地趕來幫忙了嗎。可是,在孤帥氣地想要跳入水中前去幫忙的時候,你卻打了我,這算什麼禁衛軍啊。”


“那是當然的吧。你以為我不知道麼,說什麼‘帥氣地’。明明是個旱鴨子。要是淹死鬼變成兩個的話要怎麼辦呀!笨蛋!!交給我和楸瑛不就可以了!!”


“光是打你還不夠,你這個笨蛋!!再附送你一個吧。”


碰的一聲,響起了像是頭落下來一樣猛烈的聲音。耳邊傳來劉輝悲鳴和哭鼻子的聲音。但是,即便是悠舜也沒有感到同情。因為笨到如此程度,被揍也是理所當然的。


將瀏海拂上去後,濕透的袖子裡不停地滴出水來。還散發出著池子裡噁心的臭氣。這時,有人支撐著悠舜撫摸起他的後背,這人既不是劉輝也不是白大將軍。


“……沒事吧,悠舜大人。能趕上真是太好了。”


就連悠舜,也因為那個聲音而感到驚慌失措。他一邊咳嗽,一邊抬起頭看著楸瑛的臉。


“……楸瑛大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秀麗大人讓我回到王都,加強您身邊的護衛。真沒想到在急忙趕回來的途中,會再次和那個男人遇上呢。”


帶著狐狸面具的男人。在途中偶然遇見那個從臉頰到下顎有著粗糙的傷痕的男人時,楸瑛被嚇了一跳。正想著不會吧,謹慎地尾隨其後時,卻徑直進入了貴陽,楸瑛再次大吃一驚。


“……再次?這麼說來那個男人?”


“捉住了。多虧了白大將軍也來了,總算是將他活捉了。”


悠舜莫名地放下心來。想要殺死自己的人死了的話,那是不合理的。若是有該死之人的話,那一般不是對方,而是自己。雖然也有例外,但至少那個男人不該死。


“您是說,是秀麗大人這麼說的嗎?”


“是的,秀麗大人說如果是要消除妨礙者的做法的話,比起她自己,有可能瞄準的是更重要的大人物。雖然悠舜大人您身為宰相,卻討厭在身邊安置護衛。而且,軍隊和禁衛軍全部都前往各地,以致現在人手不足。……現在最能對王造成打擊的就只有您了。希望能做好萬全之策。”


悠舜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是笑著的。當初那個一味讓人回頭等待的小姑娘,已經成長到只要一回頭,便會被趕上的程度了。但是,這一次救了自己的做法是否是正確的呢。悠舜在心中暗自地冷笑起來。


黑暗的另一邊,羽林軍中的四個人正監視著那個受傷的男人。那個男人雖然空著手,但並非不能逃走。而他卻沒有任何動作。悠舜想了一下,說道。


“……將他秘密送到御史大夫葵皇毅身邊。我沒關係。最好可以讓白大將軍和楸瑛大人負責。被暗殺的危險性很高。稍後請楸瑛大人對葵皇毅做簡單的說明。”


白雷炎和楸瑛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由於劉輝輕輕點了點頭,楸瑛不情願地走到受傷的男人身邊。


“……大將軍,武官中知道今晚的事情的有?”


“我、楸瑛,那裡的副官皇子龍和四五個部下。”


藍楸瑛擔任左羽林軍將軍,而皇子龍擔任右羽林軍將軍。悠舜點點頭。


“皇將軍的話,口風很緊的吧。請務必不要多說今晚的事。另外,儘管有些遲了,還是要向您道謝。今晚前來相助,實在是太感謝了。”


白大將軍像是擰抹布一樣擰了擰自己的上衣。鬆開時,水已經一滴不剩了。他將上衣披在肩上,而將虎皮拋給悠舜。虎頭從膝蓋上掉了下來。即便是悠舜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劉輝小心地將虎皮包在悠舜身上,把虎皮的兩腳在前面打上結。濃密的虎毛十分溫暖。悠舜感到彷彿被那股溫暖吞噬了一般。


“……你們主僕二人都很危險呀。──我送完後就馬上回來。”


悠舜看看白大將軍佩戴的寶石一樣的劍,又看了看空手的劉輝。


“……白大將軍,雖然有些僭越了。但能否將您腰上的那把寶劍暫借給陛下?”


“悠舜!白大將軍的那把劍是──”


“沒關係。原本就是為了這個才帶過來的。──陛下。”


白雷炎馬上將寶劍卸下,扔給了劉輝。像美麗的藍玉一樣的寶劍。劉輝將劍抱在手上。白雷炎回過身去,背對著劉輝慢慢低聲說道。


“……不要再空手到處走了。……算我拜託您了。”


政事堂的事件。這次事件──。聽到那個有著深深的後悔的聲音,劉輝像是被彈起來一般抬起頭來,但是白雷炎已經闊步向楸瑛走去了。


劉輝看著手中靜靜地閃耀著的寶劍──青虹劍。


白家的家傳寶物的一種,是受武夫垂涎的名劍。能夠像切泥塊一樣輕易地切開岩石。據說,這把劍的純粹的價值更在“干將”“莫邪”之上。就連劉輝也只見過幾次。


有著深深的懊悔,沮喪而沉靜的聲音。和宋將軍向劉輝低頭的時候十分相似。


那時,白雷炎臉上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送往黑白兩州的糧食中斷後,劉輝就沒再正面面對過白大將軍。比起自己,下了保護悠舜的命令的背後,對白將軍有內疚也是事實。劉輝心裡一直很清楚,對於被他保護的這件事,白雷炎什麼都沒說。儘管如此,他還是將可以算作自己的分身一樣的青劍借給了劉輝。若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臉的話,那麼至少要用劍……


代替自己。


劉輝握著劍。總是到很遲才會醒悟。感覺到悠舜的視線的劉輝,將拐杖撿起,遞給悠舜。劉輝抓住悠舜的手,在黑暗中苦笑起來,他低聲說道。


“來得這麼遲,對不起。”


劉輝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是什麼呢?就連悠舜,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口中沒有說出“沒有那回事”的話,而是不可思議地說了“是的”。


王的表情扭曲了起來,口中的話戛然而止,緊閉著雙唇。


……視線中看到絳攸和邵可跑過來將毛巾和溫石塞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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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舜十分喜歡黎明時刻的天空。湛藍色的天空逐漸變白,四週被染成美麗的淡藍色。這是一個漸變為素白的淡藍色世界。當陽光開始照射時,四週便不斷滲入明亮的金黃色。這對於悠舜來說,這是十分耀眼的時刻。若是比傍晚的話,以逃避的姿態消散而去黃昏則太缺乏情趣。特別是秋季的黃昏。

看著暮色將臨而遲遲不臨的世界,悠舜嘆了一口氣。他手上拿著羽扇,一邊在帶著悲秋的淒涼之感的禁苑中漫步,一邊回過頭看著使者。


我就是鄭悠舜。讓您特地遠道而來,心中實在是惶恐不安。子蘭大人。”


正是悠舜屏退了眾人,按照子蘭的希望,把他帶到這裡池。悠舜也不希望讓他和王見面。儘管白大將軍十分不情願,也還是退下了。雖然這麼說,白將軍也不是那麼簡單就作罷,他固執的嚴格搜查了子蘭的身體。官帽和鞋子不必說,連錢袋,甚至嘴巴裡面都徹底檢查了。現在的子蘭可以說是如字面一樣全身被剝得精光。子蘭像是回想起剛才那一幕一樣,一臉厭惡的摸了摸嘴巴。


“……朝廷那詭異的氣氛,還真是緊張啊。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多餘的話是就算了。聽取報告的應該是我才是。子蘭大人,請你匯報相關的情況吧。”


悠舜冷漠地說了這句話。由於子蘭站住了,所以悠舜也停下了腳步。沒有聽說關於蝗害的事情。若是蝗害沒有結束的話,按照紅州的季風,現在貴陽應該已經被黑色的蝗蟲埋沒了吧。仙洞官現在應該即沒有悠閒散步的時間,也沒有殺害羽羽後四處叫喊的時間才是。所謂世間萬物,總是好壞同時相隨。


“子蘭大人,旺季大人幾時進入貴陽?”


“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稍微在紅州滯留了一陣子。”


發生了什麼了嗎?”


“是的,東坡郡守子蘭大人被殺害了。”


啪的一聲,池中傳來鯉魚跳出水面的聲音。遠處的燈籠被斷斷續續點亮。因為眾人被屏退的緣故,只有這個角落像是被遺棄一般讓黑暗偷偷潛入。悠舜低聲說道。


“……是嗎,我早就料想到會這樣的。”


“……什麼,您說什麼?”


“可惜,我知道子蘭大人的樣子。雖然年齡裝扮很相似,但子蘭大人確實和你長得不一樣。換句話說,你的臉也很眼熟。”


雖然已經很好的淡化了,但是子蘭大人的臉上還是能夠隱約看到從臉頰到下顎的傷痕。


男子驚愕的眼神表現出懷疑,彷彿在說:“那不可能。”但是他十分謹慎,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悠舜只有在很久以前見過一次那個臉上有著淡淡的傷痕的男人。但這並不影響悠舜記住他臉上傷痕的數量。


“在很久以前,我的家鄉被毀滅時,你和旺季大人都曾經出現在那裡。


男子什麼都沒說,他不但沒有動搖,反而像是同意悠舜的說法一樣冷靜下來。


“我並不認為您還能記著那時的事情。”


悠舜將羽扇和拐杖拉到身旁。在迅速吞噬了夕陽的黑暗中,暗暗地笑了。凌晏樹和司馬訊有明處的工作和職責。因而無法一直率領“牢中的幽靈”。因此有人代替他們來做這項工作。那是為了旺季,而選擇生存在暗處的人。


“牢中的幽靈”中不僅包含了死囚,還有許多位於高層的離職的武官。這個人擔任了郡太守一樣的職務,通曉朝廷的規章,時常染指骯髒的工作,絲毫沒有自己的風格和意志。但有時,會按照自己的判斷來採取行動。


“那個太守印的確是真的。不管是誰殺害了子蘭,你是從晏樹或者部下那裡取得印章,再比旺季更快的回到貴陽。然後事先給那個仙洞官服下縹家的‘藥’。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晏樹的意思。”


儘管這是給縹家的“暗殺傀儡”的藥,但在雙方聯合的期間,不管多少都是能弄到手的。


“……不過你這樣與我見面,並不是為了這些而來的吧。再問一次好了,你想向我報告什麼事情?”


陰暗的男人笑著,將雙手抱在背後,仰望著那個布滿陰雲沒有月亮的夜空。


“尚書大人,旺季將軍很快就要回來了。”


“……”


“今夜是最好的機會。今晚沒有月亮。而且多虧了那個愚蠢的仙洞官,整個朝廷都在騷動。沉重黏糊的氣氛。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氣氛啊,在八年前王位爭奪發生的前一晚。”


“……”


“以一個皇子的被害為導火線,各個皇子的私兵都一擁而上湧入後宮。一個晚上,後宮便堆積起數百人的屍體。……今夜和那天晚上十分相似。但是,果然只有羽羽大人一人是不夠的。真是愚蠢的仙洞官啊。如果要殺的話,其實是想殺別人的呢。”


風,靜止下來。池中的鯉魚像是突然消失一樣,四周沉靜得有些駭人。


“只有羽羽大人的話是不夠的。這還不足以讓所有人都意識到王已經走向末路。虧得我把最後的藥都用上了,卻成了徒勞無功。明明在面前更簡單的將他殺害的話,就能將那個人的倚靠全部斬斷。在朝廷明明有一位更能起到作用的人在呢……”


像是被劃開一道裂縫一樣,悠舜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唱童謠一樣,低聲呢喃。


“毫不留情地將手腳一一砍下。現在陛下身旁只剩下一人了。正是虧得那個人留在陛下的身旁,陛下才能站的住腳。儘管現在還站得住,但是任誰都知道,如果那個人不在了的話,王也就徹底結束了。可以說是那個人是王的心臟。

“……”

四周籠罩在黑暗之中,就連一寸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然而,那個陰暗的男人無法讀懂悠舜的表情的原因卻並非如此。那個男人正面面向悠舜。這是可怕的宰相啊。男人在心中嘟囔到。深不可測的人。不管你將手伸出多遠,都無法觸及這些深邃冰冷的地方。也許就連本人也是如此。現在,比起能夠輔佐旺季的理由,男人更能理解凌晏樹想要將他殺害的心情。

男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盡管是現在,他也從心底對對方感到同情。那個深邃冰冷的地方。同時也十分悲涼。若是必要的話,面對十八歲的小姑娘,他也能痛下殺手,但這並不表示他毫無情感。然而鄭悠舜恐怕是那種能毫無感覺地將人殺害的那種人吧。不管有多麼深邃冰冷,只要有盡頭的話就能夠得救。但是,如果本人深知沒有盡頭的話,那就如何也無法相救了。

“’雙腿無法行走,身體十分虛弱。而且面露死(和諧)相,你已是苟延殘喘的人了。

悠舜笑了起來。曾經也被璃櫻說過這樣的話。但是,他自身十分清楚自己的狀況。

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會等到那天。雖然很抱歉,但是我不會手下留情。因為在那天到來之前,你會盡可能的多想出一些策略。你是危險的。頭腦好得驚人,僅用了半年,就從默默無名變得和旺季大人一樣。就連蝗害的事情也使你受到了和旺季大人一樣的贊譽。但是,那其實本應全部歸功於旺季大人的功勞。在這一點上,你和另一位大人是不同的。那位擁有同樣智慧的大人。

悠舜用羽扇將自己的臉遮住。因此,那個陰暗的男人完全不知道現在鄭悠舜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但這並沒有什麼影響,他並非是為了明白什麼才來的。

即便只是讓你多活一刻,也會因為那一刻而產生未知的變故。你就是那樣的人。只用了半年時間,就使那位年輕的王身心都崩壞了。使他走到了除你之外就孑然一身的境地。

“……這不是哪裡都沒有問題嗎?

悠舜在黑暗中靜靜地微笑著。那是妖異的、使人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一般美麗的微笑。但是,那個男人並未被迷惑,他向悠舜靠近。已經到了伸手就能輕鬆地掐住脖子那樣近的距離。

真要說的話,對你的無法把握便是問題所在。若是凌晏樹大人的話,能夠知道他的危險之處。只要對待方式不出錯,就能和危險的野獸一同相處。但是你卻不同,我們至今仍不知道你的危險之處是什麼。若是想著要和這樣的你相處,那便是愚蠢的傲慢。

 

真是聰明。悠舜在心中想道。不僅原本就深謀遠慮,對旺季還有著可怕的忠誠心。就連晏樹都躲避著悠舜,而這個男人卻不同。儘管悠舜還有利用價值,卻在感到悠舜有著無法應付的危險時來到這裡。他是知道這一點的少數人中的一個。而且一心想要扼殺旺季身旁一切危險的萌芽。

就連悠舜也無從反駁。

對不起了。那個男人一邊低聲說道,一邊伸出手去。悠舜突然拔出拐杖。那過分優雅的手勢,使人不禁感覺到是不是曾經在哪位王的身旁服侍過。悠舜嘆著氣站在原處。並不是無法行走,只是即便想要逃走,也逃不遠。而且,悠舜也時時會想著就這樣放棄算了。在家鄉被毀滅的時候也好,腳無法行動的時候也好,自願前往茶州的時候也好,都是這樣的。而且,現在也是一樣,正好是有著那樣的心境。耳邊傳來風在上空嗚嗚作響的聲音。今夜的確很冷。也許是今年最冷的時候吧。

“……你為了旺季大人而成為宰相。我十分感謝你。我不是為了逼迫王而來到這裡。雖然結果上是一樣的。

王的心臟。若是悠舜死了的話,那麼王就連一刻也無法立足在朝廷之中。這之後會發生什麼,那個男人像掌握在手中一樣清楚。盡管如此,這也不過是目的之一。

若是旺季大人回來的話,就再也不能將你殺了。所以我才來到這裡。在旺季將軍回來之前。我希望能盡可能的為他完成一些事情。

悠舜注視著陰暗的男人。男人的雙手掐住了悠舜纖細的脖子。粗糙的手十分結實,充滿了能夠輕易扭斷脖子的力量。悠舜一邊呼出白氣,最後問道。

“……你的願望是?

只要旺季大人坐上王位。

力量突然加強。在那時。

“──悠舜!!

耳邊傳來某人的聲音。與劇烈的衝擊一同,悠舜感到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

剎那間。

原本像鏡面一樣平靜的池面,劇烈地濺起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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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輝沒有把璃瓔送回仙洞省,而是帶到了自己的後宮。在這途中,劉輝的手臂一直能感覺到璃瓔瘧疾般輕微的顫抖。

在十三姬整理好的溫暖的房間裡,陶老師已經在待命了。結束了診察和治療後,陶太傅和十三姬離開了,房間裡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別無他人。


房間裡很安靜,宛如之前發生的那一幕是虛假的一般。劉輝靠在床邊,俯視著璃瓔。璃瓔表情僵硬,劉輝就像之前那樣蓋上了他的雙眼。


“孤已命人退下,沒有別人,孤就在你旁邊,你睡吧!”


璃瓔蒼白的嘴唇張開著準備說些什麼,但是聽了劉輝的話後停了下來。


“孤曾經、也是最先發現母后的遺體的,浮在池子裡,漂蕩著。”


就璃瓔所知,第六妃子是應該病死的。至少官方上的消息是這樣的。但是沒有比後宮的事實更不能相信的事了。不管是怎麼死的,第六妃子的死因對朝廷來說怎樣都無所謂,她只是個妓女出的小妾──正如先前仙洞官所叫喊的那樣。但是對劉輝來說,她是母親。


“長時間以來,孤自己都忘記了。孤沒有因為母親而悲傷的記憶。但是當黑夜降臨時就會變得害怕。只有皇兄像這樣待在孤旁邊時,才能睡著。


“…………”


“現在什麼都不想也沒關係。……自羽羽死了以來,你還沒有哭過吧?”


手掌下面,璃瓔的顫抖,停止了。


“只有現在可以。只為了羽羽,使用你自己的時間吧!羽羽絕對不會生氣的。”


強忍著的抽泣聲輕輕地傳來出來。緊接著手掌下面,眼淚傾瀉而下。


如雨一般,無數的眼淚從璃瓔蒼白的臉上不停滑落。璃瓔一次又一次地用袖口擦著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哽咽著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抽泣聲,淚水更加肆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至今為止,璃瓔連一次都沒有這樣哭過。


劉輝沉默著把璃瓔的頭拉到胸前──就像以前皇兄對他那樣。


璃瓔羞愧地想要屏住呼吸,可是似乎要與之對抗一般心底深處劇烈地震動了,眼淚如決堤一般湧了出來。他雙手緊緊攥著劉輝的衣服,倔強地把頭頂在上面。因為沒能抑制住抽泣,只能這樣拼命地勉強不發出哭泣聲。


“璃瓔大人並不是無能。”


和羽羽大人是在春天才相遇的,自那以來還未滿一年,那麼短的時間。


小小的皺巴巴的,卻又很溫暖的,被那雙手握住的話連心都像被包裹起來,慢慢地滲出一絲絲溫暖。可是之後他卻變得總是要哭出來一般的苦惱著。把他背起來的話也比以前變得更小更輕了。雖然誰都沒有說,但還是不知不覺地意識到了,羽羽把璃瓔召喚過來的真正理由。


每次握羽羽的手時他都會傳給自己一些東西。為了把他留在接下來的沒有羽羽的世界裡。如果深入思考的話就會變得可怕所以他一直沒有去考慮,想盡量把那個時間往後拖延,想要好好的好好的珍惜,能夠一起度過的剩下的時間。


“璃瓔大人,我十分引你為傲啊!”


如斷線的人偶一般倚靠在古籍和牆壁上,像是睡著了似的垂著頭。背上扎著一把短刀。被血染紅的上衣。沒能保護好他。要是那是沒有出去送白開水就好了。要是一直一直地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羽羽…………”


璃瓔一邊抽泣,一邊結結巴巴地持續地說著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模模糊糊的話。在一個人待著的這幾天,一直冰凍著的東西現在溶解了,全部流了出來。那的確是只有璃瓔和羽羽的兩個人的時光。劉輝靜靜地待在那裡,也沒有去撫摸他的腦袋,因此雖然有兩個人但卻能做到好像只有一個人一樣。然而這並不是璃瓔在現在之前所經歷的孤獨的冰冷的時光,而是能使冰凍的眼淚融化的溫暖的時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璃瓔注意到時已經被放到床上躺著了。哭過的眼睛模糊了視線,璃瓔都不知道是誰待在那兒。他覺得自己必須得說些什麼,可是全身無力的疲憊和強烈的睡意使他變得無法思考。


“……睡吧。就現在,好好地睡一覺。”


璃瓔在腦袋模模糊糊中聽到了那個溫柔的聲音。他沒有頷首,取而代之的是閉上了眼睛。最後一滴眼淚無聲的滑落,深深地沉睡過去,如一灘泥一般。是的,就現在。直到下次醒來為止。


這是最後的時間了──王和璃瓔在心中的某處隱隱約約地知道。


在微暗的黃昏中,哭累了沉睡過去的璃瓔的側臉看起來很憔悴。儘管如此,他的睡著的臉上還是漸漸地浮現一絲孩子氣的天真。


正要走出房門時,再次回頭看了璃瓔最後一眼。在夕陽中,劉輝是怎樣的表情,沒有人知道,連劉輝自己也是。


“劉輝大人,璃瓔君的情況怎麼樣了?”


來到走廊,邵可和十三姬似乎一直待在那兒等候著。劉輝試著笑,可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於是想要隱藏起來一般低下了頭。政事堂的事不可能還沒傳入他們的耳中,事到如今,恐怕連後宮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


“……總算睡著了……”


晚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抬起頭仰望著夕陽,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下來──。


“……孤必須去悠舜那裡。雖然跟他約好了,但看來還是遲到了。”


聽到那個名字,邵可和十三姬都產生了反應。


“鄭尚書令嗎?”


“是啊。孤有話跟他說。非常重要的話。”


那是跟即將落幕的黃昏一樣的深沉的聲音。那個聲音和表情裡包含著與以往都不同的沉靜。那是想了又想、深思熟慮過後作出回答的神情。


如果只是有關政事堂這一件事而得出的結論的話邵可應該會阻止的吧!但是他們隱隱約約感覺到並不是那樣的。十三姬天生感覺很敏銳,而邵可則是因為和劉輝相處了很長時間。十三姬點了點頭,她雖然不至於敏銳到明白劉輝作出的結論,但她總覺得他好像要放棄什麼一樣。她沒有阻止他那樣做的權利。誰都沒有。即使是邵可。


“結束之後,孤會好好跟你們還有絳攸說的。但是孤必須先去悠舜那兒。”


“啊……但是的確,聽說剛才有人去拜訪悠舜了……要不再等一會……”


十三姬和百合雖然在後宮,但是基本上能正確的掌握外朝的情報,速度快、精準度高,可靠性無人能及。劉輝看了看十三姬,驚訝地皺起眉頭。


“……客人?”


“是的。不知道是該說客人還是使者。好像是從紅州來的哦……貌似是……蝗害報告的預先通知。比旺季大人還快一步把情報送到了呢!……那個、現在外朝還不穩定……說是要趕快向尚書令報告,所以現在好像還正在會面中。”


劉輝和邵可臉色微微一變。邵可謹慎地問十三姬:


“……十三姬……你是說……使者直接去……拜見尚書令悠舜大人了……嗎?”


“當然!因為對方的身份的確是個大官啊!還說帶著太守的印章。也許是紅州有名的官吏。但是還真是罕見啊、郡太守直接前來!不過因為是三大天災嘛!……額……那個……確實是州境關口的太守呢……不過──總覺得好像是個性格很壞的名字呢……啊,對了對了,因為和靜蘭的名字很像嘛──叫子蘭。”


“咯吱──”當場傳出了其他的腳步聲。


“……你說什麼?”


十三姬循著聲音回過頭去一看,呆若木雞地張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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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認為有想要提的意見就能成為殺人的理由嗎?自己的意見嚴重到要殺人的程度嗎?你連進諫的覺悟都沒有!你認為你殺了羽羽之後還有人會恭敬地聽你講話嗎?你只不過是想把你不滿意的事全都歸咎到羽羽和陛下的身上罷了!正是因為你固執地認為排除這些的話一切都會變好,才實行了那一做法。但是我隸屬仙洞省,為什麼沒有對作為仙洞令君的我下手卻對羽羽下手?”

“那是因為你是蒼家的──”


“根據血統來選擇殺害的對象嗎?難道說縹家和仙洞省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展現它的聲望嗎?所謂的諫言並不是指什麼包含計算和企圖的話,那種東西其實是讒言。”


仙洞官昆蟲般的眼睛有點變形,異樣刺眼的光亮再次開始出現。


“你把殺害羽羽這件事正當化,正是這一點我無法原諒!如同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一樣,羽羽他也有他自己的考慮。仙洞省要保持中立才能達成信賴,絕對不能左右有關王位的事。有信念和意見是好的,有不滿的話說出來就是了。但是作出最後判斷的是陛下。那是陛下和每日在朝廷中處理臣民以及政務的百官們的職責。正如看見同一顆星的人卻走了各自不同的道路那樣,最後決定那條道路的是人的意志!真是自鳴得意了啊你!決定國家前途的既不是星象也不是仙洞省──更不是你的讒言!!”


剎那間,傳出了木屑破碎成粉末一般的聲響。


──璃瓔的手被一把可怕的刀推開了。緊接著他的腹部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視野扭曲成一片白色,他莫名其妙的被彈飛了。


璃瓔如一個輕皮球一般無數次彈上彈下撞擊地板,繼而滾動著被彈到了王座前面的短階上。劉輝急忙從王座上下來緊抱住璃瓔。


這時才注意到仙洞官戴著的木枷已經裂成兩半,兩個武官也被踹飛了起來,滾到了後面。他們手中的矛被折斷,掉落到地板上。


劉輝瞪大了眼睛。雖然散發著一種異樣的氣息,但他身體纖細,從外表上看只是個軟弱的男人,並不像是個能徒手折斷木枷和矛的人。這時懷中的璃瓔吐了起來,他定睛看了看劉輝,側過臉去,正準備要說什麼時吐了起來。劉輝將璃瓔的頭和身體調整到舒適的角度,以防他受到搖晃,之後又確認嘔吐物中並沒有摻雜血液才鬆了口氣──好像沒有傷到內臟。在劉輝的眼睛裡璃瓔下意識地可以看到“從我這裡到後面去躲著”,那樣的話衝擊可以緩和很多。


“白大將軍,我沒事!你去保護宰相悠舜!不要讓他人靠近!”


正要跑到劉輝跟前的白雷炎接受命令一口氣停下腳步。


“璃瓔,能聽到嗎?”


這幾天除了喝水其他幾乎什麼都沒吃的璃瓔,即使吐出來的也只是胃液。


“小……小心……那個傢伙……藥……和暗殺傀儡一樣……增強身體的……。小心劍……”


劉輝伸手去拔劍──卻撲了個空。霎時、臉色鐵青。


“……糟、糟了。我把干將和莫邪遞出之後……從那之後就沒帶在身邊!”


“什麼?!!”


璃瓔的臉紅發白,即使他發不出聲音,從他劇烈變化的表情中劉輝也可以看出璃瓔會從壁櫥中拉出一大堆東西狠狠地摔向他然後給他一陣臭罵。


比蜂擁而至趕來救駕的武官們還要迅速,那個仙洞官只用一步就躍到了劉輝和璃瓔的眼前。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身體能力!他在途中撿起被折斷的矛的前半部分,直直地指向劉輝。


仙洞官那張扭曲的臉如同發狂一般,發出一陣嗤笑聲。


“璃瓔大人,你是聰明的也是正確的。可太過正確了就會反胃。但是聰明的地方確恰到好處。你沒有說我的話全部都是錯誤的。當我問到旺季大人和那個王誰更合適時你沒能做出回答。你沒有否定紅色妖星是兇兆、預示著寶座的交替這一星象解讀是謊言。你也沒有否定旺季大人比起那個王來是擁有更加純正蒼家血脈的正統的王位繼承者,你是那個繼承了王家血脈的繼承人的皇子。你也沒有說旺季大人登上王座是錯誤的!──連一句話都沒說。”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這番話。


璃瓔猶如受了當頭棒喝般身體劇烈地顫抖一下。支撐著他的劉輝的手臂沒有放鬆,但是正是因此璃瓔如惡寒一般的顫動全部傳達給了劉輝,絲毫不剩的傳達給了劉輝。璃瓔想要反駁什麼,但腦中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來。一句話都想不出來。


“既然是靠人的意志決定的話,那樣做的行為中就包含著我的意志。那個王既沒有王的品德也沒有王的星象,我無法認同這樣的王,所以要除掉他,這有什麼不對?那個王沒有王的星象!──我是正確的!”


揮起矛用超人一般的力量瞄準劉輝刺了下去。劉輝抱著璃瓔朝側面縱身一躍。


然而矛並沒有被刺出去,拿著矛的手臂就那樣掉到地上。“什麼?!”仙洞官歪過頭,一秒鐘後,他看到了滾落到地板上的自己的手臂。


緊接著仙洞官的心臟處伸出一把劍,可以窺見那把劍的刀刃迅速被抽出。繼而從背後被撞倒,正是致命一擊,被割斷了頸動脈。毫不留情。簡直不像是人類而是野獸一般敏捷麻利地把他收拾掉。血噴湧而出,發出不可思議的滴血的聲音。


劉輝和璃瓔地看著這一幕。殺死這個兇手劉輝也有參與,但是現在眼前這個行為卻不知其主。非常精準,毫不在乎、──性質不同。他們兩人沒有被血濺到,連一滴都沒有。簡直就像連血滴從哪兒飛濺開來都計算過一般把他殺了。


“喀嚓”一聲,聽到了劍鞘摩擦的聲音。迎著一陣熟悉的風踩在血泊中,有細小的水聲滴落。


劉輝抬起頭來看那兩個人。


連劉輝都沒來得及捕捉到──一眨眼電火石光的瞬間一切就都結束了。


“宋將軍……還有孫陵王……?!”


“……在王的面前拔劍,實在是非常抱歉啊。陛下,還請您原諒。”


孫陵王微微一笑,將劍放到地上。宋太傅在先王時期就被允許可以不問場合地佩劍,但是身為六部尚書的孫陵王並未被允許在政事堂佩劍。可以看出這是從附近的武官身上搶奪過來的、一把毫不出奇的官費的廉價的劍。


宋太傅抖了抖劍,上面的血如雨一般飄落下來。他緊盯著孫陵王。這個曾經單槍匹馬同時與自己及戩華王、司馬龍三人為敵、戰鬥到不分勝負的毛頭小子!


“……水準一點都沒有下降啊,孫陵王。幫我保護了陛下,謝了。”


“客氣了。”


宋太傅用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劉輝,劉輝看著他可怕的表情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然而宋太傅大步地用力踩著地面,走到劉輝跟前,只是跪下來深深地頷首。接下來只說了一句話,從心底流露出來的一句話。


“……您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好。”


聽著那沒有半點怒氣的話,劉輝哽咽了。繼而代之以頷首以表示歉意。


這時,他聽到了悠舜甩開白雷炎拄著拐杖靠近的聲音。


劉輝抱著璃瓔,抬頭仰望喧鬧的政事堂的華麗精緻的天花板,吸了一口氣。


在視野的一角,他感覺能看到霄太師冷漠的表情,那寒冷夜晚的聲音回響在腦海。


“你只是一顆被丟棄的棋子。”


劉輝感受到了奔走過來的文官和武官們凝視著自己和璃瓔的視線──六部的長官和副官、葵皇毅、凌晏樹以及其他的高官們的視線。在場所有官吏們的視線。


從仙洞官的屍體中淌出來的血慢慢變黑,並且漸漸蔓延開來,滲透,深深地滲入地板,已經無法磨滅,連同他之前喊叫過的那番話。能夠感覺到好像每一句話都在政事堂裡回響著,那聲音四處碰撞,一圈一圈地旋轉著沒有消失,如同一滴水珠破碎著飄散開來,蔓延至全部的官員。


“陛下。”


悠舜的聲音很冷靜,聽起來又好像帶著一絲怒氣。審問不應該公開、而是非公開──拒絕了悠舜這一意見的正是劉輝,並且阻止他發出處死刑的暗號的也是劉輝。


這一切全都是劉輝自己招致的。


“悠舜,孤有話跟你說。”


劉輝迅速地窺視了悠舜的眼睛,他意識到從那雙眸中他還是無法讀出感情。每次窺視那雙眼睛,劉輝總是會感到很迷惑。如同迷宮一般,深深的,和令人費解的他的微笑一樣使劉輝感到迷茫的眼神。但是,現在不同了。


劉輝微微一笑,即使自己因無法理解悠舜的想法而感到悲哀,但他已經不再困惑。因為即使無法讀懂悠舜的心,劉輝也已經下定決心了。


“是重要的……話……非常……重要的。”


劉輝伸出手去,握起了悠舜的手。如冰一般冰涼的指尖。


“把璃瓔送到御醫陶太傅哪兒後我會去見你的。我希望你在尚書令室等我。”


悠舜眨了一下眼睛。一絲絲溫熱慢慢地傳到悠舜被握著的手中,但他好像感到厭惡一般自己抽出了指尖。劉輝想要追著伸出手去,但還是放棄了。


“……臣明白了。”


劉輝的臉微微的抽動了一下。無論是從悠舜安靜的聲音還是表情,果然劉輝一點都讀不懂他的心。連“變成這樣他諒解了嗎?還是沒有諒解?”也無法讀出來。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他明白無論說什麼聽起來都會像是辯解,最終什麼都沒說,就像自己無法再度伸出手去握起悠舜抽回的手指。就那樣沒有捕捉到悠舜的任何想法,什麼都沒說。


“白大將軍,為了慎重起見,請你擔任悠舜的護衛,把他送到尚書令室。”


劉輝抱起璃瓔準備走出去,但璃瓔好像拒絕一般推開了他的手臂。


“……我…我……”


璃瓔臉色蒼白──輕輕地推開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是覺得很混亂。然而他明白自己全身的顫抖並不是因為剛才受的傷。


“你沒能作出回答。──一句話也沒回答。”


這句話不斷在腦海裡回蕩,無法消去。


劉輝看著有點混亂、甚至是膽怯的璃瓔,用右手覆蓋住他是雙眼。


“……一點都不用在意。在把你送到陶太傅那兒之前,你什麼話都不用說。閉著眼睛吧。現在不想看到的人,不看也沒關係。(不想聽的聲音)不聽也沒關係。(不想想的事情)不想也沒關係。什麼都不用做。孤允許你。”


璃瓔掙扎著想說些什麼,但是什麼也沒說。與此同時他顫抖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在劉輝的手心下面,他可以感到璃瓔的眼睛緊閉。


他雙手抱起璃瓔,開始行走,文官和武官們很驚慌似的低下頭讓出一條路來。深深下垂著的頭的背後浮現的各種表情和感情,劉輝無法用眼睛看到。就如同明明在這裡卻什麼都看不到一樣。死了的仙洞官殘留下來的大叫聲現在仍然撞擊著地板和牆壁,不停地回響著。劉輝沉默地在這餘音中穿行過去。明明被一大群人圍著,發出回響的卻只有劉輝的腳步聲。僅僅只有一個人的,冰冷的,孤獨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僅僅一次,看了看正要被處理掉的仙洞官的屍體,然後從視線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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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裡,大臣們都已齊聚。王和宰相也到場了,擔任裁判官的是刑部的來俊臣。御史台的葵皇毅冷漠地俯視著被逮捕的仙洞官。

“……有很多證據和證言,我認為殺害羽羽大人的就是這個男人不會有錯──”


王的左邊站的是宰相悠舜,右邊是仙洞令君璃瓔。發現羽羽死亡的就是璃瓔。當時明明已經知道羽羽斷氣了但璃瓔還是發瘋似的要繼續治療,而拉開並阻止璃瓔正是劉輝。璃瓔臉色蒼白,自從羽羽死的那天起一直都是如此。但是即使那樣他還是出席聽取了此次御史台的審問。任憑誰阻止璃瓔都沒有聽。


在劉輝的對面,被逮捕的年輕仙洞官低著頭雙膝跪著,前面雙手被套上枷鎖,兩個武官用矛壓著他。


“但是動機依然還沒有招供。”


在場所有大臣的視線全都尖利地聚焦於仙洞官。羽羽在朝廷中是僅次於悠舜和旺季的大官,戩華王時代起就有很高的功績,犯人本應該處死這是一個確定的事實。即使不質問其他原因,在此也能無數次宣判死刑了。即使僅憑刑部尚書來俊臣的權限。


但不希望那樣的是王和璃瓔。老實說來俊臣對璃瓔暫且不論,對王設定這一場面的意圖很難推測。(不希望就那樣把犯人處死的)理由之類的傻瓜都能想到,公開地進行的話(指公開審問)會朝壞的方向發展這一點也能預想到。沒有對之置之不理,來俊臣第一次產生了奇妙的想法。


“說!!為什麼要殺死羽羽?!”


璃瓔從右邊的數級階梯上走下來,被武官阻止而未能接近犯人,璃瓔甩開正要拉住他的手停下了腳步。璃瓔認識年輕仙洞官的那張臉。他不僅和璃瓔從春天開始就認識了,而且他是應該在羽羽身邊工作數年到現在的年輕人。


“為什麼要殺了他?!你不是仙洞官嗎!!”


一直表情稀少以至於看起來冷冰冰一般冷靜的璃瓔,眼睛裡閃耀著燃燒的怒火,雖然說是小孩子,但那種駭人的如裂帛般的呵斥聲充滿了讓空氣都顫抖的憤怒。


這時,如人偶一動也不動的男人第一次慢慢地抬起了頭。


“……因為是仙洞官,所以才這麼做的啊,璃瓔大人。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如無底的沼澤一般的眼睛從下面窺望著。不再被憤怒的感情所支配,璃瓔往後退了一步,眼中閃現出異樣。什麼地方很相似──正這樣想著便注意到了。是蝗蟲。令人恐懼的空蕩蕩如黑洞一般的蟲的眼睛。只按照自己的意志轉動的無底沼澤。


“羽羽大人沒有認真擔任自己的職務。也許是年老遲鈍了,從最初開始就失去了仙洞令官的資格。他不應該再這樣活下去!紅色的彗星顯示出‘除舊佈新’的訊息。我明白的!啊,那是指羽羽大人!所以我就那樣做了!我想那樣死去其實是繼續活著。因此在此不除去是不行的。那就是我的職責,我是正確的!”


葵皇毅和來俊臣迅速的交換了一下眼神,隱蔽的打暗號表明自己的意見。對於審判過許多案件的這兩人來說雖然這絕對不是什麼罕見的人物,但是如果應對錯誤的話就會變得糟糕。


來俊臣想代替璃瓔繼續進行訊問,但是沒有找準時機。仙洞官只對璃瓔的訊問有反應,而且在此璃瓔也不可能會沮喪的退讓。璃瓔是仙洞令君,在官位上是在場僅次於悠舜的棘手人物。


一度要被那有點令人害怕的眼睛所吞沒的璃瓔又再次燃起了怒氣。


“……你說羽羽不認真?!你說他應該死?!”


“難道不是那樣嗎?總是做出錯誤的判斷,無論我們怎麼進言,羽羽大人從來都沒理睬過。一味地包庇那個昏君,一味地把所有事情都拖延到後面,最終造成了這樣的局面!這三年來都做了些什麼?悶居在後宮為所欲為地無視各省、錄用女性官吏、隨意地進行人事升遷、沒打算留下子嗣、紅家拒絕上朝並且進行經濟封鎖、兵部侍郎橫死、茶州爆發疫病、藍州出現水災、碧州地震、紅州蝗害,把這些爛攤子全都交給別人收拾,這就是那個無能的昏君!這些爛攤子遍布全國,這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而那昏君卻只是坐在王位上,看著一切形勢不停惡化。因此直到最後都在庇護那樣的王的羽羽大人作為仙洞令官也是無能的!”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又回復到寂靜,只有仙洞官一個人繼續講著。


“我們仙洞省應該對與王位有關的事負責。紅色妖星是兇兆,預示著寶座的交替。各州的天災就是寶座交替的預兆。而傳達這一切就是我們仙洞官的職責。對此置之不理是錯誤的!只要一出現棘手的事,就決心保持沉默的昏君,只不過是尚書令的魁儡。發生這些災害全都是因為你在王位上的錯!”


正在悠舜要搧羽扇發出處死刑的暗號時,劉輝阻止了他。悠舜注意到了劉輝的那個舉動,其他的大官們也都瞪大了眼睛。劉輝坐在王位上,靜靜地俯視著這個仙洞官。


這三年來誰都沒有當面說過的話,劉輝終於聽到了。


“既然羽羽大人沒有提出諫言的話就由我來說吧。即使是殺死羽羽大人,那也是仙洞官的義務,難道不是麼?璃瓔大人,無論是誰都必須糾正錯誤──在這樣繼續惡化下去之前。想一下什麼地方做錯了?或者說您真的認為紫劉輝比其他任何人都適合做王嗎?旺季大人唯一的繼承人、蒼家的璃櫻皇子?”


嘩的一下在場的眾人開始喧鬧起來。璃瓔倒吸一口氣,張大了眼睛。


仙洞官目光炯炯地看著璃瓔,後又看了看劉輝。


“蒼家和縹家,比誰都更純正的血統繼承者,璃瓔大人,比起母親是妓女出身的王來說,您要高貴的多並且繼承著更加正統的王家的血脈。旺季大人本來的姓氏即為蒼氏。作為注重血統的仙洞省,本來應該選擇的就是旺季大人和您呀!羽羽大人是老眼昏花了!因此應該要回復到更加正統的血統!應該要將寶座返還給更加正確的人!而不是異端的戩華王的皇子之輩!”


聽聞此言,宣誓效忠戩華王的老一輩大臣們都憤怒地瞪大眼睛一齊站了起來。


“你說異端?!你竟然連戩華王的名譽都侮辱了,混賬東西!!”


“葵皇毅,現在馬上讓這混賬住口!!下令斬首吧!!!”


楊修沉默著扶正眼鏡。這番話總有一天會由誰說出來,只不過這一幕是在今天到來罷了。聽了這番話後如何處理──將會決定一切。透過鏡片,看到對面的景侍郎抬頭仰望著悠舜,與此同時工部的管尚書則嘆了口氣。然而其他的大官們如同戴了黃尚書的假面一般沒有一絲表情。仙洞官在此揭露的這番話也正表明了這些大官們的立場和心聲。


王還是沒有下出處死刑的命令,而悠舜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猶豫的表情。要獨斷的搧羽扇嗎──在悠舜猶豫時,仙洞官在手帶枷鎖被矛按壓著的狀態下跪著用膝蓋一點點靠近璃瓔。


“旺季大人是您真正的祖父。不言而喻您的同伴是您的祖父大人而不是那個王啊!曾經被驅逐的姓氏,現在到了該歸還的時候了,連同王座一起!”


璃瓔站穩了不再往後退,張著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話都。他感受到了背後王的目光,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無法回頭去看王座上的王。


他露出神志不清一般異樣的表情,不僅僅是因為對劉輝的反感,更多的是這種亂七八糟摸不著頭腦的感情所致。籠罩著朝廷的黏糊糊的黑暗以及不安和恐懼,借由仙洞官而形成一股濁流一下子洶湧起來,連“不是劉輝的錯”這一事實都混在一起。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那個王不在了的話一切都會變好。正是為此才引發了這一切。因此只要眼前的不安消失的話──他真心地這樣相信著。


“您也繼承了縹家的血脈,不會輕視仙洞省吧?平息蝗害的人才是彩八仙應該守護的真正的王!完成了這一重任的是誰?不是紫劉輝,而是旺季大人!那就是一切!──仙洞省懇請遵從紅色妖星的指示,進行王座的交替!!”


辨別王座的真偽、全權掌握王的即位的仙洞官,他的聲音響徹政事堂。


悠舜一下子睜大眼睛,扇動了手中的羽扇。


但是璃瓔搶先用手堵住了仙洞官的嘴,喉嚨中發出厭惡的聲音,大聲的喝止了他。


“──住口!仙洞省的長官是我,不是你!”


璃瓔的這句話雖然輕,但政事堂的每一位出席者都聽到了。


璃瓔在近處冷冷的盯著年輕仙洞官如蝗蟲一般發黑的眼睛,剛才冒出的冷汗蔓延到了全身。之前有關仙洞省的那番話在激怒璃瓔的同時也使他清醒了過來。璃瓔現在還有許多無法決定的事情,但是只有這一件他是確定的。


“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馬廄的官員,自然應該都具有進言的權利,即使是罪人。無論是誰都絕對不允許妨礙這項權利,不管諫言如何。──但是你殺害羽羽的那些理由完全沒有正當性。連一個都沒有。”


葵皇毅和凌晏樹、還有孫陵王瞪大眼睛看著散發出靜靜的霸氣的璃瓔。雖然他們知道璃瓔是旺飛燕的兒子,即為旺季的孫子,但到目前為止還未認為有相似之處。對他們來說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璃瓔是縹家的人這種意識更為強烈。


但是剛才的那番話好像真的是旺季站在那兒一般,不斷地回響著。


“你剛才陳列了看似合乎道理的理由,但是你在殺害羽羽之前為何沒有直接一人去覲見陛下?也未提出任何諫言?此次陛下至最後都未曾打斷你的話,即使你是殺害羽羽的罪人!即使你沒有殺害羽羽,陛下也會如同現在一樣坐在王座上毫無逃避的聽取你的話吧?!──那麼當初為何你沒有進諫?”


仙洞官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無言以對的愧疚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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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羽羽大人是在這樣的時候去世的?”

數日後在宮中,邵可在處于軟禁狀態的百合的房間裡來回踱步。


處于同一房間裡的還有百合和絳攸,但是表情都很嚴肅。


“邵可大人……聽說今天要對殺害羽羽大人的仙洞官進行公開審問……”


“但是,你還在禁閉中,而我也已經辭官,這樣就不能出席了啊……只能拜託蘇方了……正是等待讓人厭煩啊。但是為何決定公開審問呢──”


看了絳攸的表情後邵可停下了腳步。自從靜蘭失蹤後絳攸一直是一臉的嚴峻。


“絳攸大人,不要再煩惱靜蘭的事了。若是我的話也無法阻止吧。”


聽到靜蘭失蹤的消息時,連邵可都感到大事不妙。之前只專注於劉輝太不對了。本來靜蘭就還沒有習慣忍受不停得被追趕。


(在忍受不了這個朝廷的狀況的情形下,竟一下子中斷了啊……)


弟弟劉輝在默默地忍受著,而哥哥卻先暴走了這可如何是好──。


慌忙調查之後,(才得知靜蘭)暫且正式加入了蝗害的軍隊,因此稍稍鬆了口氣。雖然很遺憾,但靜蘭那種程度的腹黑對旺季來說只要隨便擺布一下就被對付過去了。因此這或許是讓他頭腦冷靜下來的好機會。盡管如此但總覺得旺季好像很容易被像靜蘭一樣的性格乖僻之輩纏住。


“不是,但是我現在……要是不守護邵可大人、百合大人還有陛下的話……”


“…………啊?!”


“楸瑛也不在,靜蘭又失蹤了,這樣就只剩下我一個男人了不是嗎!!他們真的是沒有用處!吶、要是發生什麼的話即使是互刺身亡我也會有辦法的!!”


……邵可往旁邊的百合一瞥,百合目光遊離著沒有對上邵可的視線。


對本來就一直陪伴在黎深身邊的“讓葉”的百合來說,做黎深的護衛也是工作之一。當然從大伯母玉環那兒被嚴格教導的防身術還是能夠很輕鬆的扔飛一兩個男人的,包括黎深。


也許是從第一次見到她起就認定是柔弱的百合,那種想法到現在還持續著。確切的說(包括女性)最弱的人應該是絳攸。其實在後宮一旦有危險時邵可自己要保護的人中也包括絳攸,但到底還是沒能說出這句話。


這時邵可和百合抬起了頭──傳來一陣沒有一絲猶豫、敏捷的腳步聲──是首席女官十三姬。


“邵可大人,這是紅本家寄來的緊急書信。”


“來了嗎?謝謝。”


邵可拿到書信後迅速打開。紅家的情報傳達網引以為傲的是散布在各處的紅家鷹匠搜集情報的神速。遠比紅州府的信使和旺季的歸來還要迅速。百合一臉緊張地詢問道:“紅風和蝗害情況如何?”


“……紅風比往年提早了三天,但是大體上成功的抑制了蝗蟲並且已宣布蝗害結束了。”


“已經發出了結束宣言?怎麼會?!不可能有抑制方法的呀──”


“……縹家行動了。不是一兩個神社,所有的神社全面協助朝廷進行蝗害救濟。”


絳攸瞬時目光嚴肅起來。全面協助朝廷──這一點很令人在意。


“那個……難道說朝廷中有促使縹家行動的人嗎?”


“是啊。恐怕是悠舜大人或是旺季大人吧。暗地裡派出使者讓縹瑠花行動,但又不確定是否會行動因此選擇了沉默。……大概是這樣吧。”


“……那麼、這全都是……旺季大人的功勞……是嗎?”


全都是。當然這關係到人命,不能說是利用這個來進行政治鬥爭,絕對不是。但是──


這樣的話就證明了──王不是劉輝也沒關係。


“……但是呢,有一個好消息。我想也許促使瑠花行動的人中也有我女兒。據說從縹家回到紅州,她就和旺季大人及縹家的人一起東奔西波。哎,不管怎麼想(王這邊的)也並不是沒有發揮作用,因此從情理上講功勞是一半一半”


十三姬如強行奪取一般把書信搶了過來。百合和絳攸也飛快靠過去。


“秀麗回來了嗎?!太好了──那麼也就是說、我哥哥成功了!真是名聲大振的大活躍啊!把秀麗奪了回來、還讓珠翠看到了優秀之處、然後一起回來了!我那個笨蛋哥哥也在紅州發揮了巨大作用了吧?!…………咦、?……”


絳攸和十三姬沉默了。邵可目光閃躲著,在凳子上坐不住似的撓了撓後脖子。


“……沒有寫到啊……有關楸瑛的事。一句都,沒寫到。秀麗和燕青在一起倒是寫著……”


“等等、我說!哥哥到底在幹什麼!!!這種時候都無所作為!至少要漂亮的大顯身手一下嘛!”


“就是嘛!也就是說那傢伙現在還在哪個地方閒晃!!”


十三姬和絳攸開始勃然大怒,不過百合把書信看到了最後。


“……唉……也沒有寫到笨蛋黎深啊,兄長大人。”


他雖說是閉門在家,但是竟然真的什麼事都沒做。因此百合和邵可對此胡亂推測起來。留在本家最小的弟妹是一位能不露聲色地彌補一本正經的玖琅的缺點的出色女人。從書信上什麼都沒寫這一點來看,也許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蝗害得到了壓制……也就是說…已經到了旺季將軍回王都的時候了……兄長大人。”


“……是啊。在這種棘手的時刻羽羽大人竟然去世了。而且還是公開審問。本來至少應該是非公開的。為什麼悠舜沒有阻止呢?”


聽到悠舜的名字,絳攸不禁起了一個寒顫。他感覺懷裡放著的還未打開的紫寶袋變得沉重起來。


拜託了,一定順利結束啊。絳攸緊咬嘴唇,無視寶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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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

淒厲的悲鳴撕裂了靜謐的黑夜,傳向遠方。


劉輝像是被彈開一樣望向那個方向。──仙洞省。


燈火被一盞盞點上,耳邊傳來許多混雜的叫喊聲和腳步聲。


一直注視著仙洞省的霄太師的側臉,也意想不到的露出人性的表情。不過,這也許是劉輝看錯了。但是,那張冷漠的臉上的確滲出了一絲痛苦。


“陛下,我和旺季大人姑且不論……但羽羽大人比起即位,卻是更單純的為了您而存在的。”


霄太師並不知道,在羽羽的眼中,紫劉輝是怎樣的,在注視著什麼。但是,羽羽選擇的,的確是紫劉輝。一直到最後都相信著顯示出兇運之相的戟華。


比起星象,更相信人的意志的獨一無二的術者。一直相信,不管是怎樣的道路,前面都會有希望。羽羽不僅承認劉輝的即位,而且,他的“王”只有紫劉輝一人。直到最後。只有這一點是唯一的事實。


仙洞官被稱作“王的燈”。像燈籠一樣靜靜地照亮、守護王前進的道路。


“為了您,羽羽大人奉上了生命。他的王是您。這是唯一的真實。”


天已拂曉,而現在卻是最寒冷的時刻。劉輝的心像小鳥一樣顫動起來。因為不祥的預感,劉輝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突然停止的怪異的地震。“結束了。”


霄太師低喃。但並非無故就結束了。


仙洞省。


一直缺席朝議的羽羽。在做什麼?


“陛下”,這樣的聲音自耳旁傳來。這是黃昏色的聲音。


如此想來,就連羽羽,劉輝也不斷逃避著。


“陛下。”


──陛下,您在哪呢?陛下……


羽羽明明一直追趕著劉輝,然而……


“──”


跟羽羽所說的最後的話是什麼呢?就連這個也已記不清了。


劉輝沒有看向身後,踢著霜跑了出去。朝著仙洞省的方向。


霄太師仰望著逐漸變亮的天空。又有一顆星星,像是眼淚一樣,滑落下去。


紅色的妖星,自雲層散去,自天空拂曉,便嘲笑一般閃爍著。滑稽地笑著。


霄太師瞇起眼睛仰望著那顆紅色的妖星,然後提起腳步離開了。





朝著與劉輝相反的方向。










那一日,劉輝被報知仙洞令尹羽羽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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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做和你所想的一樣的事。做孤應當做的事。孤一直在想,什麼才是正確的。但是現在,孤終于知道了。”

霄太師像青年一樣站起來。那是十分優雅的舉止。簡直就像千年前就存在的貴族一樣。如此說來,霄太師的身世也是一個迷題。從何處而來,何時開始輔佐父王,劉輝一概不知。就好像這棵古代的櫻樹一樣,一直都存在于這座宮殿裡。


“……主上,雖然您說只有零星的記憶,但是,實際上,不是已經全部記起來了麼。正因為想起來了,所以才來向我確認的不是嗎?”


劉輝既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只是,第一次真正的在嘴角掛上了大人一般的微笑。


“怎麼說呢。即便是這樣,要傳達的對象也不是你哦,霄太師。”


“陛下,您……”


“不會逃避。”


劉輝靜靜地訴說。天空的深藍色越發的淡薄了。不知何處,傳來小鳥拍動翅膀的聲音。


“不會逃避。孤會在王位上,在這座宮殿中。在孤的容身之處。等待著旺季的歸來。然後──”


有該做之事。有留下的理由。不管有多麼的痛苦。


從琴聲的底處傳來某種聲音。


“我,必須在這裡等著。”


──直到那一天到來之前。


曾經的自己,持有著真實之箱。不知何時,被置于櫃子的深處。


劉輝微笑著。剎那間,秀麗的臉浮現出來。還有絳攸、楸瑛、王兄、羽羽和邵可的臉。


在九彩江,曾說過無法成為秀麗一個人的王,要步向自己尋找到的道路。


這個回答不是為了秀麗,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守護包含這些的,所有一切重要的東西。一直都不知到該怎麼做。不管做什麼,都覺得是錯誤的,因而變得寸步難行。緊緊抓住自己擁有的,一味想要守護自己認為重要的事物,而變得看不到前面。那個回答對于劉輝來說,並不是最佳的。但是。


對于王,對于這個國家,卻是最好的。


也許做不到將秀麗當做官吏留下。僅剩的道路。


“孤……”


那一瞬間,劉輝窺視到不可思議的景象。霄太師變成了三十歲左右,年輕的青年,而倚靠著的櫻樹花雲錦簇,花瓣零落。湛藍的黎明之空。不住飄落的櫻花之雨。劉輝看著夢幻的櫻花。古代的櫻樹,在這座宮中,看著所有的王的決斷。如此古老。包括了明君、昏君、錯誤的道路,還有正確的道路。


這棵櫻樹,是如何看待現在的自己的呢?第一次由自己做出的決斷。


劉輝的指尖,飄落下一片櫻花的花瓣。劉輝微笑起來。即便那片花瓣已經如同幻境一樣消失,也依然靜靜地握著拳頭。劉輝吸了口氣,說出了那樣的話。


“孤,會將王位禪讓旺季。”


東方的天空被染白。


黎明到來了。


巨大的黑色烏鴉,呼啦呼啦地橫穿過黎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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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輝啪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觸碰臉頰上流淌而下的冰涼的一行,指尖被透明的水滴潤濕了。


已經有多久沒有在睡夢中哭泣了啊。劉輝下意識地深呼吸了幾次。哭的一塌糊塗的自己,想起了某處的那人,默默地將淚水的痕跡拭去。從床上爬起,踩到地上,則發現地板上已積蓄了暮秋的冰寒之氣。


劉輝披上幾件薄衣,走到回廊。外面正是黎明前夕。天空就如造訪旺季府邸的那時一樣,有著深沉的藍色。雲層正開始積蓄。


前方所看不見的世界。這樣的詞語浮現出來。這是曾幾何時某個人說過的話。


劉輝仰視著昏沉世界,眨了眨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著空氣。


然後,邁向某個地方。──決然地。


黎明前深藍色的世界。如同黑夜一般的影子橫穿過覆蓋著薄雲的黎明之空。好似長了三條腿一樣迅速。是黑色的烏鴉。霄太師倚在一棵樹葉已經全部飄落的櫻樹上,遠望著仙洞省。華麗雅致的高樓。霄太師十分喜歡那個地方。在那裡所見的風景,千年以來從未改變過。


“三年嗎……”


霄太師低聲呢喃著。先王戟華在三年前的暮秋駕崩了。依然記得那時啪嚓啪嚓地踩著的秋霜。也許那和今早所降的寒霜是一樣的。


戩華的死成了一個謎,僅有數人知道其中的真相。誰都無法幫戩華送終。但是,有人證言說聽到了來探望戩華的腳步聲。戩華喜好獨自一人的時間。那是無人知道的時間。在那最後的一段空白期間,誰也不知道戩華遭遇了什麼。生前,戩華留下遺言說,誰都不許觸碰他的遺體。讓御醫陶太傅確認死亡後,到入棺為止的所有準備都由霄太師和羽羽一手負責。


被如此流傳著。霄太師在心中諷刺地補充道。


距離真相,一直都只有一線之隔。


然而,明明真實之箱就在眼前,卻有許多人熟若無睹的擦肩而去。是真的沒有看見嗎?還是說因為不想見到,所以遑論去接觸,就連終其一生也未曾去尋找過。並非是要將別人當作笨蛋。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霄太師也持有許多那樣的箱子。然而是否要打開這些箱子,不等到人世的盡頭,是不得而知的。


流動著薄雲的湛藍色天空。明滅的星辰與殘夜的月亮閃著微光。


倏然感到寒氣加深。耳旁傳來踩在寒霜上所發出的清脆聲響。


有過預感。大概正好在三年之後吧。是因為和那時一樣的,降著霜的寒秋的黎明嗎?清脆的聲音,直直向後背靠近。


“霄太師。”


聽到那個聲音,霄太師眨了一下眼睛。這是為了打開箱子而來的聲音。


本以為不會被打開,就那麼經過三年。


霄太師的臉上,隔著鬍子,浮現出帶著諷刺的微笑,而並未轉身過去。


“這不是陛下嗎?覺得怎麼樣啊?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方。”


“我在找你。”


隔著古樹,正好在霄太師的背面,傳來了毫不迷茫的聲音。毫不迷茫的腳步聲。霄太師感覺到劉輝忽然撫上櫻樹。


“這是,櫻樹嗎?……就連這裡,也有啊。沒注意到呢。”


“這可是宮中年代最遠的櫻樹啊。因為這是很任性的櫻樹,所以只在樂意的時候才會顯現呢。”


霄太師輕描淡寫地說道。雖然聽著有些瞧不起人,但不知為何,此時的劉輝並不覺得被人耍了。櫻樹的枝幹十分粗壯沉穩,盡管樹葉已經凋零,樹枝依然十分粗大,而且這棵樹和劉輝所知道的櫻樹的品種都不相同。劉輝再怎麼不常來這裡,也不至於會忽視這棵樹。不可思議的樹啊。劉輝感到,說不定真有那樣的事也不一定。


“這可是經歷了好幾個時代,靜靜觀望著所發生的一切的樹啊”


任性的樹。宮殿的悠久。只在樂意的時候出現。這些是未經思考的話語。意識到時,口中已經不經意的吐出了那樣的話。


“簡直就和你一樣呢,霄太師。”


霄太師將頭靠在樹幹上,緩緩的,將半邊臉朝向劉輝。忽然,那張側臉變成了三十歲左右的冷漠的美青年的臉。那時,彷彿一切都被揭開了面紗。


“……真沒想到,會是從您的口中,聽到那樣的話呢。陛下。”


陛下。這是對劉輝說的,還是對其他的陛下說的?劉輝思考起那樣莫名的事。當他有些混亂的眨了眨眼睛時,霄太師又變回了往常那樣的蒼老的容顏,只有一雙眼睛依然年輕。


由於霄太師沒有動。劉輝吸了吸氣,踩著寒霜,繞過古樹。


霄太師就這麼靠在樹幹上,聽著踩過秋霜的聲音。視野中劉輝向自己走進的身影。寒風吹舞起二人的頭髮。霄太師看著切開薄雲,緩緩沉下的殘月。


拂曉前的世界十分安靜。好像什麼終結了一般,十分徹底的寧靜。劉輝突然如此想到。


“……地震……停止了嗎?”


昨天,傳達至腳心的震動像斷裂的絲線一樣突然停止了。


和地震一起動搖,彌漫著危險的氣氛的空氣,也像平衡下來的天枰,靜止下來。


“是的,已經結束了,雖然城裡受害不小,但還未到最壞的地步。可以認為,目前,地震不會再發生了。”


不是停下了,而是結束了。劉輝注意到,霄太師將措辭換成了結束一詞。


但是,從劉輝口中說出的只有“是嗎”這麼一句話。


靜謐的、冰寒的、澄清的夜風。仿若元旦前的黎明。積累至今的污穢像是被揭去的紗一樣被一下子剝落,清新的空氣注入其中。因為太過美麗,皮膚上起來一層雞皮疙瘩。地震已經沒有了。劉輝不可思議的自然的這麼相信了。有什麼結束了。所以才如此,安靜。


仰望微陰的天空,雲的間隙間有兩顆星星,滑落下去。就像是誰的生命。不知為什麼。看著這些的劉輝,心中像是突然被擠壓一般。有什麼,結束了。是什麼呢?


不僅僅是什麼東西結束了,也許那時的劉輝已經注意到了。


劉輝呼出一口白氣,正面面向霄太師。“霄太師。”劉輝叫出他的名字。


“聽到了琴的聲音。一直,聽到了旺季的琴聲。”


霄太師的眉毛諷刺地跳動了一下。最終沒說出“……不是秀麗大人的二胡?”這樣的話。霄太師感覺到,王終於開始面對除了秀麗以外的事物。


“自那之後,就能斷斷續續地回憶起。被蠶食許多的記憶,無法全部記起。盡管如此,孤也知道,孤曾經遇見過旺季。在小時候,遇見過好幾次。在非常重要的時候。”


琴的音律。箱子的鑰匙。能夠聽到滴答滴答旋轉的聲音。


“在很久之前,這個宮殿之中,為我彈了琴。穿著華美的淡紫色裝束。”


“……淡紫色的裝束?”


霄太師的臉第一次僵硬了。


“……那是在什麼時候,您還記得嗎?”


劉輝閉上眼睛。他想起,那時雖然下著雪,但火紅的楓葉和樹枝還在。


“在王兄消失,尚未遇見邵可的時候。是一個雪夜。被旺季抱著,在黑夜中奔跑著。明明是最需要被想起的記憶,卻也是最支離破碎的記憶。”


“……下著雪的,夜晚。是這樣啊。”


霄太師像是在向自己確認一樣重複著。是那個違反了季節,下起大雪的夜晚。


“說是必須在黎明之前離開這座宮殿。”


霄太師的臉扭曲了。好像是在笑著。


“……果然,在那天夜裡,發生了什麼吧?”


霄太師抱著雙手,發出了笑聲。並非是那種揶揄的笑,而是發自真心感到好笑。


“……真沒想到,在那個夜晚,您會在那個地方,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如此,……所以那位旺季大人──。呼呼……哈哈。真是奇緣啊。”


“也做了調查,雖然官方上什麼都沒有。但有許多公文不自然地丟失了。


“危險的火種已經被四處撒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霄太師口中的,耍人一般刻意加上的老人詞尾都不見了。劉輝不禁感到後脊一陣發涼。像是刀刃一樣銳利的先代的名宰相。只要有一處出錯,鋼絲就會斷開。而且是走鋼絲時的那根鋼絲。


“讓我聽到了意想不到的事呢。作為回禮,讓我來回答您想聽的事吧。不過,只能回答一個。與此相對,我會如實回答。那麼,您想聽什麼事呢?那個雪夜的事情?”


“不。”


現在,輪到劉輝來注視著霄太師了。


“關於孤即位的事。”


霄太師笑了起來。劉輝發現,這是第一次看見霄太師發出的心滿意足的微笑。找到了鑰匙,滴答滴答旋轉的聲音。但是,劉輝必須向知曉內情的人確認其中的真偽。


“正如霄太師所講的那樣,只要在位三年就足夠了。”


正如霄太師所講的那樣……


在那時,霄太師強迫想要逃避的劉輝即位了。即使那時旺季也在。


與琴的旋律一起,被埋沒的記憶底處,傳來旺季冷漠的聲音。那句話的意義。


“這就是我的條件。”


蒼家的遺族。血統、意志、年齡、能力都十分出色。是的──比起劉輝更加的出色。然而。


霄太師那彷彿凝了霜一般冷漠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嘴唇斜得像似掛在枝頭的新月。


“尚未結束呢。”


作為自從讓秀麗假扮貴妃進宮後,無論劉輝做了什麼,都不聞不問的老臣。霄太師將雙手抱在胸前。空氣越發地變冷了。世界仍然是深藍色的,夜尚未拂曉。


“您一直說不願即位,討厭成為王。因此,我和旺季大人都決定要選擇您。”


就連髮梢都是用人民的賦稅養育的。若是不能履行職責,那也沒關系。至少,要讓您發揮作用。


“……因為還不到時候。國政荒廢,因此需要重整的時間。我來負責中央,而旺季負責地方。在這期間,我們需要一個人偶坐上空虛的王位。臥病在床的戩華王的後繼者。有與沒有,其中區別很大。若是自己將計劃埋葬,魑魅魍魎就會再次橫行。”


正如所約定的那樣,霄太師坦白老實地、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唯一的事實。


“而且,戩華王被過於神化,儘管後代十分無能,在全部的繼承人都消失乾淨之前,那些沒有吃過苦頭,想要爭奪王位的人就會接踵而至。若是這樣,就無法和旺季大人好好交代了。比起那樣,將閉門不出、自甘墮落的孩子推到前台,則要好得多。原本,旺季大人和孫陵王大人直到最後一刻都站在朝廷一方抵抗對貴陽的進攻。在最後的貴陽完全攻圍戰中,與戩華王寬恕了身為敵人大將的旺季和孫陵王的做法相對,認為應該對其處刑的呼聲像山一樣高漲。”


貴陽完全攻圍戰。最後的激戰,父王終於將王位掌握在手。劉輝也大致聽說了那場戰役的名氣和結果,與史書上讀得的百年前的戰爭沒有什麼不同。


“站在朝廷一側的貴族和官吏一個接一個的倒戈。但他和孫陵王留了下來。直到最後都和戩華王拔刀相向。那真是非常精彩的戰鬥啊。被當時的王賜予了紫色的服飾,任誰都知道那是預示死亡的服裝,他卻默默地接受,出戰了。……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戰鬥到最後的,兩位殿下。


不管父王與旺季之間發生了什麼,霄太師都毫無疑問持有真實之箱。就如這棵櫻樹一樣,在父王的身邊,一直看著劉輝所不知道的真相。霄太師是一名優秀的軍師。


“有許多武將都十分認同旺季大人和孫陵王大人,是那些欽佩戩華王的,擁有老資歷的臣子的敵人。雖然兩個人都年紀輕輕便成了幕僚,卻仍然反抗著戩華王。”


“……即使已經過了三十年?”


“是的,戩華勝了,而旺季輸了。這是不被允許推翻的事實。盡管現在已經淡去很多,但是在戩華王臥病時,卻是十分激烈的。臥薪嘗膽。僅僅是因為他從地方回到朝廷,就被猛烈地排斥。在戩華王臥病時趁人之危的卑鄙者、還有最小的皇子在,卻如此黑心腸──。諸如此類的非難,喧囂而至。照實說的話,這是現在您面臨的非難所遠遠不及的。”


這是六、七年前發生的事。


劉輝的臉扭曲了。出席朝議,坐上王位,回到內朝。正如預言那樣,旺季離開後,王位變得更加冰冷,仿佛扎著千根針一樣。陰沉的視線、造謠中傷、流言。非難。昏君。從早到晚,都痛苦地憋著氣,拖著石頭一樣沉重的步伐出席朝議的日子。


更甚于那樣的遭遇。


“即使,那些無能的皇子被無一例外處刑之後,朝廷仍然說著,比起旺季,還有您──或是說還有戩華王出眾的血統存留下來。大家都期待著。仿若蒼玄王再度歸來,終于將黑暗的歲月結束的明君,戩華王最後的兒子──最小的皇子。”


霄太師故意壞心眼的說道。


“要說為什麼旺季大人不即位,那是因為沒有即位的意義。無須再次闖入沾滿血的權力鬥爭。


“……所以。”


是的,所以,你是必要的。至少在重整國家政權的布局之前,沒有精力去與人爭論。但是正所謂朝廷,即使到了崩潰的邊緣,也要進行內部鬥爭。”


想要說些什麼的劉輝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幹透了。即使鬆開緊握的拳頭,它又不自然的重新握住。劉輝舔舔幹燥的雙唇,發出嘶啞的聲音。耳旁響起了旺季的聲音。


──這,就是條件。


“……三年?”


“呵,您還記著呀。不,是終于想起來了啊。是的,是這樣的。”


霄太師輕聲笑著。從寒風的間隙中,冷淡地叫道:“劉輝殿下。”


“……您曾經不想成為王吧。曾想過政事與自己無關,隨便誰來做就可以了吧。您不會認為,我們真的相信您這樣的皇子會是王的合適人選吧。不過,許多時候,還不如沒有您呢。”


讓他發揮作用。閉門不出的昏君。直到還不如沒有劉輝的時候。


還有其它未來。在演變到這種地步之前的岔路、選項。並非是霄太師和旺季計算好一切,將劉輝引誘到這種境地的。雖然說不上完全沒有算計過劉輝。這不是某人為自己策劃好的人生。而是在應當打開的時候,卻沒有看見,被徑直穿過的箱子的不斷積累。


劉輝所選擇的未來,被擺在了眼前。只是這樣而已。


“若是不想做的話,那樣也好。我們並不抱期待。在那一日到來之前,只需蓋蓋印章,坐在王位上就可以了。或者說,我們以為你會很樂意的接受。劉輝殿下,很快就能實現願望了呢。──正如那樣。”


真實之箱被大大敞開。殘酷的冷漠的鑰匙被無情地轉動。


“您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只是為了讓您退位,才讓您即位的。戟華王最後的兒子。──您就是最後的一個。”


劉輝的臉扭曲了。仰望天空,深藍在不斷淡去。黎明之前。掛在櫻樹一端的月亮也,已經不知墜落在何處,消失了。劉輝用嘶啞的聲音呢喃到。


“是這樣啊。”


開口時呼出的白氣染上顏色。腳下的冰霜裂開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是這樣啊。”


劉輝再一次靜靜的呢喃。在九彩江,花的所說的話在腦海中響起。


“縹家是不會承認你的。而且並不只限于縹家。”


比起那時更加深刻的話語,與沉重的現實一同,反彈回來。劉輝閉上了眼睛。


“明白了。……孤明白了。很想確認這件事。只有你會明確地告訴我了呢。……多謝了。”


劉輝微笑著靜靜地往回走。那是毫不迷茫的腳步聲。


霄太師像似迷惑一般沉默了一拍,問道。


“……您是打算怎麼做呢?”


這也許是第一次吧。霄太師自發的留住了劉輝。雖然很不高興的樣子,但並沒有輕蔑,沒有冷漠,只是簡單的想要詢問劉輝自身的意志。


劉輝一邊吐著白氣,回過頭來。凍僵的臉,笨拙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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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季,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什麼時候呢?

旺季將軍回來了──朝廷中刮起了這樣一陣風,瑟瑟作響,仿佛無法平靜般動搖著。


(那時……是的,王兄們都被御史台抓走的那個時候。)


在爭奪王位時,那個本應沒有發揮什麼作用的御史台。


每日在後宮中無所事事的劉輝的耳中,傳來了許多謠言。但劉輝只牢牢記住了有出現王兄清苑的名字的事。


重新回到御史大夫這一職位──清苑皇子時期的──但是卻因垮台而被貶到地方──那之後,貴族和妃嬪們就為所欲為──但是官復原職後──重整了禦史台的綱紀──將身為自己的心腹的貴族官吏全都換到禦史台,一網打盡──一族的隨從、受到牽連的貴族和官吏無一例外被處刑──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太可怕了──因為那個人怨恨著戩華王和皇子──還想著要肅清後宮的女官和侍從──但是,好像在戩華王臥病後就不願回來了。


──這是有目的的──至今一直躲藏在地方──簡直就像是在模仿年輕的戩華王──承受了戩華王的救命之恩卻忘恩負義──豬狗不如──沒落的貴族──眼神就像耍小聰明的狐狸一樣敏銳,令人厭惡的男人──話說,你知道嗎?那個人原來的身份比戩華王還要──哎呀──那之後不久,妻妾、異母的兄長都無一例外被御史台砍了腦袋。女官和侍從所說的謠言不辨真假。但是流傳謠言的那些人也在那之後急遽減至一半。去府庫時,走到外朝,那些官吏的人數果然被大量裁減了。


見到旺季時的記憶,十分鮮明。


規律的腳步聲。後宮中原本浮華的空氣,像是被壓上了重石,一下子變得沉重。那雙腳一步一步踏遍後宮,空氣就像懸在弦上的弓箭一樣一觸即發。


有誰要來。


真是討厭的氛圍啊。劉輝如此想到。監察──御史台──旺季,這樣的詞語自耳邊傳來。


腳步聲停下了。就在劉輝的房間的正前面。


正想著侍從或是女官會畢恭畢敬地把門打開時,那門卻毫不客氣的自己開了。


發出了極響的聲音。


說不定就連劉輝那封閉的小小的堅硬外殼都出現了裂縫。


在一起跪下俯首的御史和官吏的後背之間。


只有那個男人在筆直地看著劉輝的眼睛。那是堅硬的、被打磨後冷漠堅強的眼神。仿若七夕的夜空般的黑瞳。就好像是“莫邪”的化身。這樣的印象湧現出來,劉輝不禁側起了腦袋。那時,就好像是就要記起什麼一樣,但是卻又感到這是不能記起的事。那個人留著漂亮的鬍子,儀容整潔,耳環發出叮當的聲音。


寒風從打開的門裡吹了進來。與之一樣冰冷的聲音叫出了劉輝的名字。


“──是劉輝陛下嗎?”


劉輝坐在窗邊,抱著膝蓋,正在讀書。還衣冠不整地穿著睡衣。即使被叫到名字,也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劉輝僅僅是一臉懶散地看著旺季。


旺季打量著劉輝全身。也因為這個,劉輝討厭起這個人。那是和霄太師還有其他高官一樣的目光。是否有利用價值──,像是在評估一般的眼神。


劉輝將書本全都扔到了地上。好像在不耐煩地說“,隨便怎樣都行。”


“若是要廢黜的話,就隨意去做吧。想讓我出去的話,我也會照做。反正又不是我的宮殿。反正這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


不知為何,莫名的沉默了一會。


旺季像是看待傻瓜一樣,嘲笑了一聲。一邊的耳朵裡傳來了莫名其妙的指示。晏樹──皇毅──這裡可以了──去著手內侍省和後宮的監察──去依次調查──貪污受賄、營私舞弊──去查抄證據──有不當嫌疑的女官和侍從全部逮捕──


耳邊悲鳴不斷。像死神一樣的腳步聲一齊離去,只有旺季留了下來。


為何只有旺季留下來了,劉輝並不清楚。


儘管意識到旺季正看著自己,劉輝也不去看他。僅僅是眺望著窗外、宮殿對面的風景。不是這裡是哪裡?過了許久,劉輝連其他東西也看不下去了。


漫長的時間過去了。旺季比劉輝所想的更加有耐心。好像是在等待著某樣東西。劉輝並不清楚那是什麼。終於旺季也察覺到了。


然而劉輝已經搞不清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什麼呀?……搞不懂。


只是,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丟棄了,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那時,劉輝的內心第一次躁動起來。全身冒出冷汗,指尖在微微顫動。令人討厭的雞皮疙瘩。不想要那樣的目光。美麗的眼睛,冷漠地、尖銳地,刺痛了劉輝。就連封印在心底的東西也。不想看到,那對彷彿“莫邪”的化身一樣的眼睛。不想被那樣的眼睛看著。


“劉輝陛下,你是說,這座宮殿不是自己的東西,這裡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嗎?”


感覺被諷刺了。已經習慣了惡意的評論、諷刺和被評估。不了解劉輝的人所說的專斷的、表層的諷刺,從未刺進過劉輝的內側。但是,那些話卻像針一樣實實在在地刺入了劉輝的內心。明明是第一次遇見“旺季”。心在顫抖。劉輝感到心悸和輕微的暈眩。明明已經習慣了被人輕視,為何現在又生出這樣的情緒。不想,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不想被這個人……


“為何要留在這座宮殿裡,就連其中的理由你也要捨棄了啊。要將一切都輕易放棄,墮落下去嗎?──這是十年之後的你的回答嗎?”


──十年?


噠!無情地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


劉輝慌忙地回過頭去,但在那裡,那個有著冷漠的眼神的男人已經離去了。


所有的一切──連同劉輝──都被拋棄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不屑看上一眼,拋下一切離開了。


自那以後,劉輝就變得不擅於應付旺季。甚至連臉都不想看到。


旺季的話與霄太師還有其他高官的蒼白的話語一樣沒有什麼不同。明明不抱期待,卻一味的將非難和責任不時地強壓下來。為何要留在宮中?像是身為皇子的驕傲、對平民的責任、或是應當去履行的事之類的理由,對一直被無視的劉輝來說,都不過是事到如今才強加下來的罷了。


即便事情變得一團槽,那也不是劉輝的錯,而是他們的錯,劉輝既沒有承擔責任的必要,也沒有繼承的必要。空洞地、任性地、無恥地強壓下來。然而,只有旺季的話與他們不同,像是含有別的意思一樣,深深扎在劉輝身上。


不,並沒有什麼更深的含義。他和其他高官一樣毫無區別。名為旺季的這個男人單純地厭惡著劉輝,而劉輝也敏感地表現出抵觸反應。所以才會起了如此多的雞皮疙瘩。只是這樣罷了。


對於討厭的人,則盡量不去見面,即便是見到了,也要將對方的話當作耳旁風,充耳不聞,這樣才能不受到傷害。這是劉輝從母親的虐待中學得的。不要與對方有所關聯。於是劉輝這麼做了。


逃離。從旺季身邊。從那些話旁邊。遠遠地,遠遠地。


竹林像是一同搖響了銀鈴,發出颯颯的聲響。颯颯。簌簌。


記憶的谷底,比夢境更加深沉,被封印的地方。流淌著使人流淚那般靜謐的旋律。琴的音色。


在深沉的夢境裡,場景混亂的閃爍變化著。


“……不,決定了。讓劉輝陛下即位吧。”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穿過迴廊的劉輝被那個聲音嚇了一跳。


“不能廢嫡。他就連髮梢都是人民的賦稅做成的。儘管口中說著與自己沒有關係,也要讓他發揮作用。……若不這麼做,那麼餓死的數千人民就太可憐了。正如霄太師所說的那樣,只要在位三年就足夠了。……不過,那樣的狀態,怕是三年也待不住吧。”


霄太師也發話了。然而,劉輝不可思議地只聽到了旺季的聲音。


“……若是霄太師有什麼策略的話,那好。御史台對中央的肅清已經大致完成。中央的人事工作就交給霄太師了。我來革新地方。……啊,另外。霄太師,若是這次陛下還想逃跑的話,請不要去追他。”


劉輝的梢了一下。


“黑耀世和白炎雷也請解除對殿下的監視。若是無能到那種地步的話,不在也沒關系。只是無用之人。若是還說著自己和政事無關,要去尋找王兄,要離開皇宮的話,就任隨其意吧。隨便讓他消失在某處吧。這就是我的條件。──戩華王。”


最後叫著父王的抑揚頓挫的聲調,是那麼不可思議。劉輝感到,父王和旺季之間,不僅僅只是王與官員,還有其他什麼東西。那是同樣積累了長久──復雜的時間的人所發出的聲音。


“……這次,到我了。……那麼?作出決定的是他,而非我。我要做的事已經決定好了。我不會憐憫,也不會同情。因為終於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了。”


門被打開,旺季站在劉輝的面前。劉輝像是不願踩到滾動著的落葉那般,偷偷地避開了。然而,旺季卻不屑一顧,高傲的從旁邊穿過。就連吃驚的表情也沒有。好像在說,就是看到了劉輝,那也不過是是輕於落葉的存在。


劉輝不知是如何回去的。等意識到時,人已到了府庫。雖然發現自己已經哭得一塌糊塗,卻沒有哭的印象。那之後,劉輝找著像是“這是為了邵可”之類的藉口,勉強地允諾了即位一事。想著只要即位就可以了吧,繼續躲在後宮之中,而絕不去見旺季。繼續逃避著。就連哭泣的理由,都不願去深思。


……現在的話,能夠明白其中的緣由了。


“若是感到痛苦的話,逃避也可以。”


琴的旋律從某處流淌而來。就如同蝗災的前夜,在旺季的府邸所說的話一樣。


與眩暈般激烈地動搖著,哭泣著的那時一樣。就連絲毫的期待也沒有。


多少次被旺季說了同樣的話啊。多少次犯了同樣的錯誤啊。


旺季用指尖彈奏的音律,使忘卻的記憶碎片一個一個浮現出來。


曾幾何時,在某個地方,聽到的搖籃曲。請忘記吧,這樣的聲音響起。請務必忘記吧。


在那一日到來之前。


“那要做些什麼呢?是玩小布包、骰子,還是畫畫。或者是來學習一百以後的數法?”


“……也許對於你我來說,那是壞事也不一定。但是……”


“……但是,我也一樣無法捨棄我的一部分而去往某處。我不會變成別人。……現在,我還無法捨棄。”


“是的,在天亮之前。”


不得不離去。比數到百日還要久遠的時間,我要離開這座宮殿。


但是,總有一天。


會回到這裡。若是你──的話,那麼就,再相見吧。


與琴聲一起,從內心深處,那些聲音被不斷地喚醒。下著雪的日子。悄然無聲的夜晚。


一直被置之深處的那些混雜的記憶。


“和我一起,離開這座宮殿。願意捨棄一切,隨我走嗎?”


──不


“不,我不去。”


我要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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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季將軍。”

聽到靜蘭的聲音,旺季忽然回過神來。


“剛剛好像發現了東坡郡守子蘭的屍體。雖然那之後地震也結束了,但東坡郡府提出了希望您在東坡停留幾日的請求。也想向您詳細匯報關於子蘭襲擊您這件事。”


“停留幾日形同浪費時間。今晚出發。若是必要的話,就把迅留下。”


“那麼,至少請等到後天。正如您所知,這裡是州境,安全難以保障。我認為,在州府和郡府採取一些措施之前,您應該留在這裡。”


“……。我知道了。但我只等到後天。”


旺季用怪異的眼神注視著靜蘭。專注的。靜蘭向後退去。真是稀奇之事啊。就好像透過靜蘭,回憶起了什麼似的。過了一會,旺季嘟噥道。


“……還真是不像啊。”


靜蘭抽搐了一下,拂了一下髮梢。接著緊閉雙唇瞪著旺季。用那種好像在說“劉輝與自己不同,很好對付的意思嗎”那樣危險的目光。旺季縮了縮肩。


“不是。只是說,和誰都不像而已。和他哥哥、父親都不像。明明是流著一樣的血,卻和誰都不像。只是時常在想這件事罷了。”


旺季扔下靜蘭,走出了帳篷。抬頭仰望,只見冬季的星星正在升起。


旺季曾經在朝廷上和叛逆的戟華殿下相敵對。與反賊戟華相對,直到最後都留在了沒落的朝廷。貴陽完全攻圍戰中戰敗後,身為敗將卻被寬恕。但那之後,旺季作為文官到各地巡視,很少再回到貴陽了。


作為曾經的敵人卻被戟華相救,盡管如此,旺季也堅決不順從戟華。因此,旺季一直被舊臣們視為危險分子。不管是流有蒼家的血統也好,援助貴族子弟的事也好,對於政事的諫言也好,都激起了他們的反感。其中呼聲最高的是,在旺季逮捕遭受連坐之罪的二皇子時,所作的抵抗十分駭人。旺季駁回了文武百官所有的申訴,毫不留情的將之流放。這件事一下子引爆了朝廷中對旺季的反感。其他的皇子妃嬪一邊慶幸清苑的獲罪,一邊擔心自己是否會受到牽連,由於這樣的焦躁和危機感,他們也加入了排斥旺季的行列。據說對於旺季的的敵對在那時達到了頂峰。


自逮補二皇子的那個秋季之後,過了一年左右,然後那個雪夜的事發生了。


“感到那個琴聲混雜著雪,過了今夜就會消失。”


……曾想過,也許就這樣將所有的一切都舍棄掉比較好。


簡直像是看透了旺季的想法一樣,突然闖入緊緊抓住自己的那個最小的皇子。


若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劉輝陛下沒有去的話,或許一切都會改變。


劉輝陛下是獨特的。與他的皇兄不同。這並非養育方式的問題,而是與生俱來的性質。若是沒有這個最小的皇子,清苑也會變得不同吧。劉輝是獨特的。清苑是在也好,不在也好,現狀大概都不會有很大的改變。


不去見不想見到的東西。忘記討厭的事。將記憶消除。沉醉於喜歡的事物。那是為了讓幼小的皇子在那座宮殿裡能夠保有正氣所必要的。為了不從現實逃離。


卻不知何時開始,變成了為了從現實逃離。


再一次見到劉輝時,他已是唯一存留下來的皇子。


曾說著不會逃避的他竟然要逃離宮殿,逃離王位。拋下臥病在床的父親,說是要去尋找王兄,多次從宮中逃走,逃避了賦予自己的職責。


說什麼不想即位,那種東西讓霄太師或者誰來繼承就好了。


那時,旺季和霄太師就決定了。


是這樣嗎。


這樣的話也好。


定下的規章。曾經與戟華跟霄太師定下的,一個冷酷的規章。


“和你約好了呢,劉輝陛下。因為說過可以忘記,那麼忘了也沒關係。”


為什麼要強迫不情不願的你即位?


可惜,其中並沒有什麼溫柔的理由。就連一個也沒有。


不能和你一起離去,那時劉輝這麼回答。那是僅有的一次機會。即是決定劉輝的命運的一日,同時也是決定旺季的命運的一日。無法一同離去。


絕不捨棄自己而逃往別處,在那時,旺季也是如此決定的。


過了十年之久,旺季再次回到了那座宮殿。正如所約定的那樣,沒有消失。


留下來的只有最小的皇子一人。


“和我一起,離開這座宮殿。願意捨棄一切,隨我走嗎?”


不可能再說第二次的話,是如此令人懷念。旺季喃喃自語著。


“馬上就要到了,約定之時。我會來取走我的劍。告訴我你那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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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吧,旺季抱著劉輝,低聲說道。僅僅改變詞尾,不斷重複著。請忘記吧,就連今晚的事也。一切都只是夢。因這真摯的願望,劉輝點了點頭。

腦內變成一片空白。劉輝焦點模糊的視線望向了那個人。就連看到的東西都沉到記憶的深處去了。是的。不忘記的話。把一切討厭的事都滾成球忘掉吧。若是想要以現在的自己活下去的話,就必須這麼做。


彈琴,劉輝這麼嘟噥著。使人流淚那般溫柔的琴聲。從真實之箱中只取回必要的感情的音色。不禁回憶起流淚的事情。那是劉輝溫柔的搖籃曲。


“能為我彈琴嗎?那個時時能夠聽到的琴聲。聽了那個的話,就能忘記一切,把所有討厭的事都忘記,就能夠睡著了。能夠忘記,所有的一切。所以……”


如同“莫邪”一般的那個人實現了劉輝的願望。


在某個沾滿灰塵的房間裡找到琴後,開始彈奏。劉輝一邊在琴的四周打轉,一邊問為什麼是七弦的,終於像暈船似變得迷迷糊糊。琴聲停止了。劉輝感到自己被抱起,一邊十分舒服的輕輕搖擺,一邊被送到床鋪上。


即便是讓他睡到床上,劉輝也像是不願分開那樣緊緊抱著那個人的脖子。於是,那個人就這樣抱著劉輝在室內來回踱步。那人打開了窗戶,從外面吹進午夜的寒風。白色的棉帽子和銀色的世界。


悄然無聲的世界。雪猛烈的下著。視野裡已看不清楚。


前方看不見的世界。耳旁響起了那樣的嘟噥。深沉的夜染上了白色的氣息。


“莫邪”發出了聲響。像是朋友重逢那般高興。那個人需要“莫邪”,不知為何,劉輝如此想到。也許說出口了,腦袋被那人胡亂地揉著。


“……你啊,是想把唯一留給自己的重要的東西分給別人嗎?”


“我即使沒有劍,也還有回憶。”


“就連你的兄長把那把劍給你的心意也要輕易地放手嗎?這可不行。”


他尖銳地叱責。劉輝低下了頭。劉輝想要獻寵的心情被他看透了。想要被喜歡,想要被愛護。因此,想為他做些什麼。這是劉輝的性格的弱點。


“劉輝殿下”,那個人注視著被覆蓋的雪白的世界,決然地說道。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取走‘莫邪’,在那之前,請你拿著它。”


不是回來收下,而是回來取走。


不是劉輝,也不是其他什麼人。好像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所以要來取走。終有一天。


“……要、要是我說不可以呢?”


反射性的開口說出了那樣的話,劉輝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是那個人彷彿毫不驚訝。輕笑起來。好像很可笑一樣,笑得那麼明豔、美麗。


“到那時就──”


被蠶食的記憶。窗戶被突然關上,那人讓劉輝躺倒床上。


要離開了,劉輝想著。十分傷心地,一邊睡,一邊低聲哭泣。


“……還能,再相見的吧。”


像是哄逗一般,劉輝的肚子從毛毯上被輕輕拍著。最後看到的是,像是被打好的寶石一樣的微笑。


“恩,只要你不逃離自身。……也許對于你我來說,那是壞事也不一定。但只要你不逃避,直面而來。就再相見吧,終有一日,再次和你。”


這是被蠶食了許多的一夜。實際上,就連那日,在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裝著不去看。最後,連同那個琴聲一起,將染血的恐怖記憶沉入了忘卻的水底。


只有那段對話和那個人的側臉,像是水面上的倒影般蕩漾著。


……正如他的話一樣,自那以後,他和他的琴聲都從宮中消失了。偶爾尋找著,最後遇見了邵可。時光流逝,他的臉和記憶也都最終被埋沒了。


只有一夜的邂逅。如同“莫邪”的化身那樣堅硬、平靜、美麗的眼睛。




──“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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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琴聲,高高低低,是令人沉醉那般平緩動聽的音色。

裹在微髒的毛毯裡的劉輝忽然睜開了眼睛。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聽到那樣的聲音啊?對於幼小的劉輝來說,這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唯一知道的是,在王兄突然消失後,就開始響起了那樣的聲音。


母親死了……而王兄也不在了。


自那以後,劉輝就變成了孤單一人。


在某一個寒冷的夜裡,由於好幾個個夜晚都尋找著王兄,最後筋疲力盡地將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蹲在地上的劉輝,正想著就這樣把眼睛閉上,像壞掉的人偶那樣不再動彈時。


在疲憊而迷糊的一片空白的腦袋中,響起了那樣的聲音。


(────)


劉輝睜開了閉上的眼睛。這裡是不晝夜,都褪色地只剩黑白的世界。在那時,射入了一道光線,四週仿佛瞬間被塗上了所有的顏色。劉輝屏住呼吸,抬起了頭。


那個聲音強烈的撥動了劉輝空洞的眼睛中,以及與冬天一同被封閉的內心中的琴弦,使之動搖。仿佛不能呼吸那般,胸口被深深沁入的音色塞滿了。專心地聽著,不久,凍得僵硬的幼小的心便化成淚水不斷滑落。自己抽泣的聲音與臉頰上的熱量終于讓劉輝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的事。


最後一次哭泣是在什麼時候呢?已經無法記起。就連尋找王兄這個理由也像蛋殼一樣出現裂痕,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仿佛幽靈那般誰都不看著劉輝。大喊著“你這種人消失掉就好了”的母親也已經消失了,盡管這麼想著,其實消失的是自己也說不定。停下腳步的話,就連自己也會被冰凍在雪中而消失。僅僅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劉輝才拖著蛋殼,不斷迷茫彷徨。


仿佛被琴音擾亂一般,所有失去的感情都復蘇了。在將感情遺忘了的劉輝的眼中,想起了寂寞、悲傷種種情緒,灰色的世界染上了色彩。


那是使人流淚一般十分溫柔的琴音。


他蜷縮著身子,流著眼淚不斷抽泣。終于用心而非腦袋理解了失去王兄和母親這件事、孤獨、胸中突然裂開的黑色裂痕的存在,以及嗚嗚呼嘯著穿過的寒風。


……在那日,僅僅抱著取回的溫暖的情感,在回廊的角落裡哭累到睡著的劉輝,次日,不知為何竟在自己看慣的房間裡醒來。


自那開始,就時常能聽到那時的琴聲。冬往春來,就連夏天也結束了,依然能時常聽到某處傳來那樣的音色。雖然幾次追尋著那個聲音,但總是在劉輝接近時,聲音便突然中斷。因此,劉輝只能沮喪地在近處聽著。


不知不覺中,劉輝將那個琴聲作為搖籃曲睡著了。


季節變換,紅葉飄零的孤寂之秋到來了。自王兄消失後已過去一年。


在那日,被琴聲弄醒的劉輝,吹著幾乎要結冰的寒風,裹在微髒的毯子裡的身子冷得發抖。


像往常一樣循著琴音,踩著不穩的步伐走出回廊,外面仍是黑夜。


耳朵和手腳都冷得發麻。小小的鼻尖上落下雪白的東西。抬頭向上看,則見到暗色的夜空中不斷的降下無數的白雪。


回廊上沒有人在。只有相間隔的燒得通紅的燈籠像是抗拒雪那般燃燒著火燄,冒著火星不斷搖晃。不管是向左看還是向右看,都只有孩子一人,就連影子也沒有。簡直像是只有自己被世界遺留下來那般,劉輝開始拼命地追尋琴聲。


也不知是如何奔跑的,僅僅是在暗黑中依靠著琴聲不斷奔跑。跌跌撞撞地跑下回廊,像是要摔倒在庭院裡那般奔跑著。薄薄的室內鞋瞬間就沾滿了雪和泥。


往常總是戛然而止的琴聲不知為何在今夜一直回響著。但對于劉輝來說,比起高興,他更多地是感到恐懼。某些奇怪的事正在發生。在無人的後宮中,只有黑影像是令人恐懼的魔物那樣順著火光張牙舞爪。無休止的琴聲。最後的聲音。


(等等)


這是無聲的黑夜。好像就連那個琴聲都要被雪吸收,馬上就要消失。劉輝像是被黑影驅趕著一般奔跑。等等,等等。曲子就要結束了。就在前面。


在那之前,一切都結束了。


在巨大的樹叢對面,劉輝看到了赤紅的火光。


劉輝毫不猶豫的鑽入樹叢,在被踏實的雪面上滑了一跤,如字面那般摔了出去。


……琴聲,停止了。


那裡有許多不認識的人。火把林立,四週仿佛白晝那般明亮。


但劉輝僅僅把目光聚焦在那中間。只有一個人進入了他的眼睛。


(啊)


小小的琴案。對面是擺動著的淡紫色戰甲。華麗的淡紫色鎧甲與出鞘的劍。


“……劉輝、殿下”


那個人清楚地看到了原本像幽靈那樣一直被無視的劉輝。這一次也……


看到那個像是被琴案反彈一般站起來的人,劉輝突然笑了。


那是常常看望自己,給自己小布包(注:一種玩具)的人。是陪自己一起畫畫、玩骰子的人。


(是溫柔親切的人啊)


劉輝知道王兄時常追尋著那個人的背影。用與看向自己一樣的目光。


那個目光像刀刃一樣緊逼而來。掃著利落的視線,響起了壓抑而憤怒的聲音。


“──混蛋,這和劉輝殿下沒有關系吧。”


與刺耳的金屬音一同,劉輝的週圍四處反射著刺眼的光線和火光。劉輝不覺地瞇起了眼睛。劉輝的四週被□亮的刀刃包圍地水洩不通。


盡管聽到誰在發出刺耳的嘲笑聲和叫喊聲,劉輝也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只見到白光一閃,其中一把刀朝著劉輝劈下。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連劉輝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的身體裡像是長出了一把長矛。看著死去的男人的蒼白的面孔,劉輝的腦海中不經意浮現出了母親的浮屍。那之後,劉輝的身心都變得一片空白,一切都無法思考。


火把一個一個地消失了。雜沓地踩著雪的聲音、悲鳴聲、呼喊聲和嚎叫聲都被卷入不斷加深的黑暗。劍尖銳地交錯的聲音也在世界的另一邊迷糊地遠去。


……等意識到時,劉輝已經被某人抱起,在雪夜中奔跑起來。那人緊抱著劉輝上下晃動的身體跑走了。劉輝的臉頰緊緊貼著冰冷的盔甲。那份寒冷與手和氣息的溫暖成為混亂的世界中唯一能確定的事實。


“──請將眼睛和耳朵合上”


耳邊響起了溫熱而又冷漠的聲音。在輪廓模糊的世界中,劉輝照著那人的話做了。摀上的耳邊傳來某人臨死前的痛苦呼喊的聲音、某個大件物體倒下的聲音和不住的水聲。


不知過了多久,劉輝被放到地面上。四週再次變得安靜。


“……已經可以了。”


劉輝依舊照做了。


原本在的許多人都不見了。就連那些火把也都不見了。


有的只是一盞斑駁的回廊的燈和那個人。也許正是那個人將燈點上。劉輝本能地拒絕思考,僅僅是抬頭望著那個人。


而那個人也直直地低頭看著劉輝。自那後到底過了多久啊?在這樣的風中,再一次與人目光交匯。在劉輝一心的注視下,那人微微笑了。


“……好久不見了,劉輝殿下。”


“好久、不見,蒼君”


那個人的眼睛很大。華美的淡紫色裝束在火光下隱隱擺動。


“那個叫法,是誰教你的?”


“是一個偶爾過來,欺負我的恐怖大叔把你叫做‘蒼君’的。”


“……恐怖的大叔……啊。”


旺季壓抑著笑意,臉都扭曲了。接著,旺季在劉輝面前跪下,謙和地將裙裾上的雪和泥撢去。


劉輝咯咯地顫抖起來。是因為寒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能夠將覺得恐怖的事、討厭的事和不想看到的事從記憶中消除的方法。在意識到只剩兩人時,劉輝大大鬆了一口氣。雖然鎧甲很冰,但在那個人溫暖地將自己臉頰上的雪拂去後,劉輝覺得就這麼分開太可惜了,便緊緊抓住了那只手。將那只手摀在臉上,感受其溫暖的劉輝卻因那樣的熱量而流下淚來。就像第一次聽到那個琴聲一樣,內心在劇烈地動搖。是因為久違的肌膚的溫暖,還是因為時隔一年再次被人稱呼自己的名字,亦或是因為那個人沒有拋下自己而離去?大概,是因為全部吧。


用小小的手摀著臉頰,劉輝貼近地望著那個人的眼睛。


那是仿若晴朗的七夕的夜空般的眼睛。在晴朗的夜空中,繁星閃爍。那夜空般漂亮的眼睛注視著劉輝。盡管有些嚴厲,劉輝也毫不在乎。


“劉輝殿下……為什麼要到那個地方去?”


“因為聽到了、琴聲。”


“……”


“不知為什麼,感到那個琴聲混雜著雪,過了今夜就會消失。”


忽然,旺季用怪異的表情低頭看著劉輝。在風中,鄭重地,用大人的眼神注視著劉輝。就連王兄和那個可怕的大叔也不曾……只有這個人。


就連劉輝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只是──對的,正是因為以為會消失。到今晚為止,那個琴聲就像母親的死、王兄的消失一樣,已經永遠的……


“王兄突然消失了。雖然沒有學過一百以上的數法,一天一個,盡管已經數了三次一百,王兄也沒有回來。在那樣的風中,連琴聲也消失的話……”


沒能好好的說明,聲音扭扭捏捏,越來越小,最後劉輝滿臉通紅地垂下了眼睛。


那個人默默地一直注視著劉輝。默默地,最後終于靜靜地開口。


“……是不希望我消失嗎?”


“恩。”


“即使何時我會對你‘──’也是如此?”


‘──’的部分是劉輝聽不懂的詞語。雖然劉輝側著腦袋,但凍僵的臉卻拼命笑著。不管‘──’是多麼過分的事情,也比不上母親吧。


使人落淚的琴聲,溫暖的肌膚,不會從劉輝身邊逃離的人。所以,我願意。


“恩,是的。”


剎那的空白。那個人把手從劉輝的臉頰上拿開,反過來握住了劉輝的手。


“劉輝殿下,你要一起走嗎?”


“誒?”


“和我一起,離開這座宮殿。願意舍棄一切,隨我走嗎?”


雪靜靜的下著。落在篝火裡的雪無聲地消融了。


連接著的溫暖十分炙熱。那是劉輝所不知道的熾熱。如果跟著那個人走的話,溫暖的世界也一定會變廣吧,而非這樣寒冷的地方。但是。


“不,我不去。”


劉輝微笑著拒絕了那溫柔的建議。


“我不去,這裡是我的所在之地。我要在這裡等著王兄。盡管感到寂寞悲傷,還發生了許多討厭的事,我也要在這裡等著王兄。若是沒有人等待的話,王兄就不會回來了。我能為王兄所做的事也只剩這個。”


“……”


“這裡有許多討厭的事。王兄們也很可怕,很討厭。有時,就連吸氣也變得痛苦。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有很重要的事。我不能將這些拋下而到其他地方去。這是無法舍棄的東西。……現在,還不能。”


那時,那個人是怎樣的表情,已沒有記憶。


“我一直很討厭母親,但在母親死後,胸中卻裂開了黑色的大口子。即使不重要,那也是我的一部分。這是不能舍棄的東西。……我無法舍棄那些東西,而到其他地方去。如果不能全部帶走的話,現在的自己就會消失。所以,我要在這裡等著王兄。以現在自己的全部。我不會逃往別的地方。”


劉輝拼命解釋著就連自己也感到混亂的感情。那個人用溫熱的手掌夾住了劉輝的兩頰。


“……你打算一直等下去嗎?”


“直到我所重視的人不再需要我的時候。”


“這樣之後呢?”


“這樣之後……?”


他沒有考慮過那之後的事情。劉輝垂下頭來,抓住了臉頰上溫暖的手。


“那之後,還能再和你一起走嗎?你會等我嗎?”


直到那日。那個人的表情扭曲,看著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紫色的裝束隨風飄動,那個人忽然開口。


“──”


被激烈的風吹動著,大片的雪狂舞起來。由于狂風的原因,劉輝沒有聽到那個人是怎麼回答的。只有那鮮明的表情清楚地留下來。假如王兄是細致的玻璃工藝品的話,那麼那個人就是被磨練地□亮的劍。是的,就像王兄贈與的劍“莫邪”那樣美麗、堅硬、強大。是和“可怕的大叔”相似卻又不同的人。


他從腋下將劉輝抱起。盡管紫色的盔甲冷的幾乎要結冰,劉輝也毫不在意。劉輝能夠看到又高又遠的景色。那是一直匍匐在地上,低著頭的劉輝所未知的景色。至今從未有人像這樣抱著劉輝。若是和這個人一起走的話,就能看到這樣的風景了吧。這麼想著的劉輝有些後悔拒絕了那個人的提議。


“劉輝殿下”


“恩。”


“我從明天起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大概暫時無法相見了吧。”


“暫時?是少于一百天那樣嗎?”


“不是的,比那要更久更久。”


看到劉輝過于沮喪的表情,那個人微笑起來。可能是由于平常不太笑,所以有些笨拙,卻和緊握的手掌一樣十分溫暖。


“……不過,不會和你的母親兄長一樣消失。總有一天我會回到這個地方。在很久之後。我也不知道那是好是壞。也可能會想著我不在反而更好。……但是,我也一樣無法舍棄我的一部分而去往某處。我不會變成別人。……現在,我還無法舍棄。”


盡管劉輝已經很努力地豎著耳朵在聽,卻連那人所講的一半都沒聽懂。只懵懵懂懂地理解了劉輝不得不留在這裡的理由和他不得不離開的理由在根本上的相同之處。


“……馬、馬上就得走了嗎?”


“是的,在天亮之前。”


看著劉輝失望的臉,那個人像是哄逗一般又握住了劉輝的手。


“……在那之前,若是可以的話,就讓我陪著殿下吧。”


看著有些害羞的劉輝,那個人也似解凍般微笑起來。就好像忘記了笑的方法。


“那。要幹些什麼呢?是玩小布包、骰子,還是畫畫。或者是來學習一百以後的數法?”


“彈琴。”


劉輝快速答道。轉著頭,正打算尋找剛才看到的琴案和古琴。旺季不自然地快速轉回劉輝的腦袋。就在眼前,視野的盡頭,回廊的轉角的對面,劉輝看到了像是人的手腳一樣的物體在滾動著。火光下,黑影搖搖晃晃地擺動著。潔白的雪上、門上都四處飛濺著黑色的污漬。


被封印在劉輝心底的記憶的箱子再一次被打開了一道小口。


冬天的水池。悲鳴。像是活物那樣令人不快地漂蕩在水中的女人的黑色長發。眼熟的母親的衣服。鐵青浮腫的手腳像人偶一樣被拋出,就連抽搐也做不到。


─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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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聽見不知道是從哪裡發出像是深遠的海鳴似地,樹葉摩擦的簌簌聲。

盡管不知道被誰牽引著,秀麗向著那邊的樹林跑去。(迷迷糊糊的進入到黑暗的森林中。)


何時開始像這樣奔跑,為什麼奔跑,都不知道。


星星像沙子一樣滿滿地撒布在廣闊的夜空。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看到過像這樣的星空。


滿天只有閃閃發光的星斗,如同玉一般發出明亮的白光,好像快要被懸掛在一邊的滿月吸入,充滿著除了秀麗知道的--意外的強大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深夜、充滿著像是要動搖魂魄一樣遠古的風。久遠的太古時代樹葉摩擦的聲音。


古代的夜空。為什麼會那樣秀麗想著。現在的世界已經沒有了。


秀麗看著被攥緊的手。那個人一次也沒有回頭。但是那手給秀麗身心疲憊的身體帶來完全的安穩。好像迷路的孩子被母親牽著手終於回到家了。無論何時何地永遠跟隨那隻手走著。


此時、黑暗的森林中刮起大風。白色的暴風雪在秀麗的四週肆虐狂舞。


雪?不對。秀麗睜開眼睛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光景。是櫻花雪。


一顆很大的櫻花樹映在視野裡佇立在對面。既優雅又嚴格,有著壓倒性的威容。那是秀麗所不知道的櫻花。正如星空一樣,是現今所沒有的,古代的櫻花。


櫻花樹的旁邊,被篝火照耀著得立著的向兩邊打開的門扉。如同門扉的守護者,漆黑的,近乎恐怖的神聖的存在著,莊重的蹲坐著。


……是小黑嗎?


(……是那樣的嗎……既像也不像……不知道是否如想的那樣)


緊握的手被放開了。秀麗“啊!”一驚,打算追趕。但是那手、那人……


那個人嘟囔著什麼,門被優美的手推開了。烏黑的飄揚的秀髮。打開的門的對面只有孤獨的黑暗。那裡,有一個人在那裡,那個人返回那裡。是誰都沒有的黑暗。秀麗也好、靜蘭也好、父親也好,誰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在這孤獨的世界裡。


討厭,秀麗流出了眼淚,打算穿過門追趕著那個人。可惡,像門扉一樣站著的黑的存在驚慌一樣,不知被身後的誰拉住手阻止了。


感覺那個人好像稍微回頭了一下。剎那間,可以窺視到如同紅薔薇似的嘴唇。門關上了。再次的,胸口喘不上氣來,想大哭。打算擺脫被抓住的手臂。


“不能動了。”


不知道是誰從後面抱住秀麗,纖細的女子的手臂,是陌生的女性的聲音。


“不能行動了,不過,可以起來吧?回去吧。再一次”


如同轉動箱子的鑰匙,打開了不知遺忘在何處的記憶。可以聽見聲音,是自己的聲音。


“只是稍稍睡一會,一會呢。之後便起來哦。……為了劉輝。”


秀麗皺著的扭曲的臉像是要哭出來了。和自己的約定,和劉輝的約定,所有的約定,最後的約定,不能打破啊。


還不可以,無論如何都想去到那個門裡。


在門扉的前面,黑色的像是什麼、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看到了


秀麗返回。驚訝地看到,被篝火照耀著雪白的飄浮在半空中的縹家的公主裝扮的女性。這個女人是?


“名字還不知道,暫且來幫你的忙,秀麗大人。”


女人微笑著,手裡有兩個小箱子。磨的光亮的銀箱子裡,靜靜的橫擺著兩把有著相同顏色的漂亮的銀鑰匙。秀麗一看便知道那是什麼鑰匙。不知道是什麼泛著黑色的光突然從另一個黑色的箱子裡落下來。秀麗被驚了一下往後退去。


這裡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在看到那個黑塊的時候,秀麗好像已經明白了。


於是,門前存在的黑色的東西──顫抖著莊嚴的樣子──想是不是該跑過去,瞪著放置的黑塊,像是要將秀麗用力拉開。秀麗仰天看著。怎麼了。


因為是好不容易獲得的,所以不會傷害你,就請暫且在此寄食吧。等到時機來臨,和你一樣,為了應該回去的時候就會回去。


女人轉動著小的黑色的纏線板。好像與黑塊連載一起,每纏卷一次就會隨著滾動著。秀麗的心感覺很奇妙,感覺好像有什麼流動到自己的身上,突然覺得好睏。


秀麗閉上了眼睛。……能夠聽見沙沙作響的聲音和不知道哪裡發出的海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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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朝廷。有關仙洞省令尹羽羽暗殺一事,迅速地在朝廷傳開來。

“聽說了嗎?羽羽大人──這樣一來最後的盾牌也消失了──”


“……是啊。而且中等以上的家的私人軍隊也有所行動了──”


“……現在,兵馬權由旺季大人掌握……而並非鄭尚書令手中,而如今──”


“──軍隊──不──能動──可能性──高──陵王大人──掌握”


一起走的叔牙,拉了拉蘇芳的袖子。總是活潑開朗的表情瞬間僵住。


“蘇芳……”


“啊。糟糕!”


羽羽的死,緊緊地纏繞保持的最後的繩索,就好像突然地斷開一樣。到目前為止一直在深處沉澱(埋藏),那發出暗色的熱源,此刻漸漸地浮出表層來了。像黑的油掉下一樣,一點一滴的落下,在朝廷中像漣漪一樣開始擴散,代替蝗蟲,黑色的人形一樣的東西,讓人不快的影子啊。


……關於紫劉輝從王都出來的報告很快也會傳到紅州,然後稍稍做點什麼事吧。







宵太師默默的看著滿天星斗的夜空中,一個個流星劃過。


瑠花,英姬,羽羽。


關於過去曾在大業年間的結束,生存在那個動盪的時代的倖存者。


“戩華與瑠花的時代也已經結束……”


一旁站著的藍仙,舉起手中的酒杯。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這是何等美麗的彗星。


向著鮮明的軌跡所落下。將會看到各自的人生綻放出不同的色彩。


英姬和羽羽姑且不論,真沒想到瑠花也是如此。


與災禍之 但是在三個人的彗星之中,卻煥發著最得人心的色彩。我壞心眼地認為他死的時候樣子一定很慘。


沒有美妙的人生。但是,卻是為美麗的女子。藍仙默許。


嗯,猛然想到他是去在琉花面前出的叫黑仙的人~


……黑的話,是那個,一次也沒有見過的嗎?


就像瑠花拼命塗改自己的過去一樣。


“哦……瑠花和紅秀麗正好相反,就好像有鏡子對照一樣非常的相似。”


櫻花一開始是有限的。但人用人的手就可以改變,不能留下下一代,只有鮮明地開放散落。


瑠花的星象?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即將墜落。這次是──?


“紅的女兒嗎?”


現在仍在沉睡,再次醒來之時,那顆星將綻放奪目的光芒。就像彗星燃燒殆盡時一樣。


藍仙往默不作聲的霄太師臉上一看,又看回了夜空。


如今的紫霄,知道自己擺著怎樣的表情嗎?


藍仙也不明白。可喜的是羽羽也是這樣認為的,就如同對紅葉的愛一樣。吝惜散落之際,對美也是滿足。而如今的紫霄,比人類還像人類。


藍仙仰望天空,讀取天象。呼出的氣息,被染成了白色。冬天馬上就要到來。


“戩華的時代已經結束。而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東方的天空中。


閃爍著美麗光芒的王之星正在攀升。


再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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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燕青想要開口說話時,突然一驚。接著就如同鬼壓床一般渾身上下無法動彈。秀麗靠近了瑠花,但瑠花並沒有開口尋問她這樣真的好嗎?

只是有一瞬間,她俯下了長長的睫毛,像是要說些什麼。可能是道謝的話吧。


瑠花抬起白皙透明的手向秀麗伸去。






──身體就如同是被柴刀劈成兩半被倒下似的。


身體像冰一般逐漸失去了溫度。


羽羽在這一瞬間明白了。


就連腦袋掉落的聲音,彷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就在那時,他似乎呢喃著什麼,可卻只發出連他自己也不明意義的微弱呻吟。羽羽在紅州用盡了一切力量,如今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亦沒有說話的餘力了。


如同人偶一般茫然地躺著,唯獨內心卻異常的平靜。


羽羽喪失了一切。就連掌心中僅存的一點細砂也無情地從指間流走。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聽到了嗚咽聲。羽羽似是要轉過頭一樣。他已經失去了視覺,在黑暗中,羽羽只能依靠著聽覺分辨出聲音的主人,並發出細微的聲音。


“……是……璃櫻大人嗎?”


“羽羽!”


可是羽羽卻完全向著其它方向望去,璃櫻似乎也察覺到他失去了視覺。


羽羽聽到的聲音因為嗚咽而嚴重顫抖著,羽羽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聽到璃櫻的哭聲。

“都是你要施展那個法術才會變成這樣!我現在就用‘治癒之手’來為你療傷。我馬上就過來。”

雖然明白“治癒之手”也是無法有任何作用。誰都明白,包括璃櫻。但即使如此,羽羽還是道了聲謝謝。


擁入懷中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溫暖,羽羽露出了微笑。


璃櫻因嗚咽而顫抖著,雖然羽羽無法看見,但是卻直接在他的內心裡迴盪著。羽羽很想看璃櫻的臉最後一眼。想要最後再看一次來到仙洞省後而改變了的璃櫻。


“還有……一件需要完成的事情……”


羽羽用盡全力,集中最後一點力量,灌入了這個人偶般的體內。於是,身體突然動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慢慢牽動著這個已經變小的身軀。在失明的狀態下,僅僅靠著直覺爬動著。


慢慢的,大地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就如同王家和縹家是貨幣正反面一樣的存在,縹家和貴陽亦是如此。


瑠花的“本體”存在於縹家已有八十餘年,憑借著龐大的神力一直穩坐位於神域的最頂端。已經化作縹家的守護結界之一了。後又與古代法術同化,已如同神器一般。


但如今力量已不復存在,各地的神器遭遇毀壞。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平復這場衝擊。就連縹家的“表”之所在地──貴陽,也已經完全受了影響,情況並不樂觀。


在羽羽如同人偶般小小的身體深處,好像有什麼在一點點燃燒著。


自從他接任了瑠花的術師統領一職後,一直都在靜靜地燃燒著這火光。


各州的神器與縹家的神器“蒼”。神器“蒼”則由時之巫女親自繼承,但極少數時,也會把“蒼”分一半給予當時的術師統領者。


羽羽正是如此。


即使瑠花消失了,但只要羽羽活著,還是能得到些許時間。


羽羽在紅州施展了大法術後仍然還活著,也可以說正是由於“蒼”的存在。


如今,瑠花已逝去。能夠壓制這場“暴動”的只有羽羽了。


羽羽在身邊摸索著,抓住了想要的仙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已經淨化過了短刀拔出了刀鞘。


“……羽羽?羽羽……你,你要,做什……”


浮現在眼前的人並不是花而是璃櫻。是劉輝,是仙洞省那些年輕的官員。以前羽羽為了自己哪怕一會也好,也想要一直活下去。但如今卻不同了。有想要維繫,留下來的東西,有想要託付他們的東西。如同信鴿一樣。


──哪怕只是一點,也好,希望以後的未來……


羽羽突然將刀刃放在了自己的頸邊。耳邊就傳來了璃櫻的悲鳴,於是……


“羽羽!”


黑暗被劃破,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羽羽的雙眼猛然睜開,發出了鮮明強烈的冰冷聲。


一股強烈的衝擊迎面而來。原本看不見的雙目,轉眼間,如同驅散一切迷霧一般睜開了。


精致的羽衣拂袖在眼前優雅地飄動著。黑夜般的瞳孔。凝脂般白皙的肌膚,潑墨般的長髮,血紅的雙唇,不顯露笑顏的年輕公主。


──瑠花此時正站在羽羽的眼前。


幾十年後的重逢。


瑠花的身影只是一閃而過。羽羽立刻就明白這是紅秀麗的身體,不禁為之一震。

“──大小姐!!您,您這是在做什麼!!您以為由犧牲換來的守護會被允許嗎!?”
瑠花為此卻絲毫不以為然。

“哼,沒想到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對我說教。你現在真是變得不得了了啊。幾十年沒見,怎麼看都是變成了一隻小動物了啊。毛變得更柔順了啊,羽羽。全身也都長出柔軟的毛了。你年輕的時候要更好看一些,那個時候五官的輪廓應該更深,個子也要來得高。”


“咦?啊?啊!?”


就在那一刻,羽羽終於察覺到自己已經靈魂出竅了。所以雙眼才重獲了光明。


俯視下方,只見自己手裡仍舊握著刀柄,橫倒在地上。


羽羽最不忍目睹的就是自己那變成白髮老頭的身姿,不知為何自己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飛奔而來的璃櫻與仙洞省官員們都因為自己的職業,所以能清楚地看見他們。


特別是璃櫻,他能同時看見秀麗與瑠花兩人重疊在一起的身影。


“伯,伯母大人!?您,您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瑠花將目光瞥向了一臉淚痕的璃櫻,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從現在開始進入最後的儀式。趁此機會將全力修復各個被破壞的神域。都來輔佐我。”


仙洞官們頓時議論紛紛。


“也就是說……要把現在的巫女當成活祭品嗎!?”


“笨蛋。珠翠還有存在的價值。怎麼會去犧牲她。時間緊迫。現在告知全體術師,你們盡快調整狀態,進入增強清澈神力的儀式之中。如今已在整個神域裡平等分布著高級術師與巫女。就這樣保持現狀進入儀式的輔佐過程。這樣絕對可以成功。”


仙洞官們不必說,就連璃櫻和羽羽都大吃一驚。的確是如她所說。

若以現在的分布來看,瑠花完全可以把全州的術師們作為一個強大的儀式來使用。難道是,她早就預知此事,事先就向各神域裡派遣了中高級以上的術師和巫女吧。

“──不要都一臉呆樣地湊在一起,還不趕快散開你們這群笨蛋!!”


瑠花火冒三丈,怒氣衝天地吼道。即使如今是秀麗的外表,但是她的壓迫感還是絲毫未減。


仙洞官們就像是被踢飛了一般,都慌張地跑向了各自的位置。


“璃櫻,羽羽他還活著。但是馬上快要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


璃櫻想起了羽羽剛才好像迎面受到了某種衝擊。會不會是被瑠花一腳正中臉呢。羽羽立刻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摸著摸著,突然察覺到了。這個是──。


“聽好了,你就像現在這樣看好羽羽。維持現狀。瀕臨死亡也不礙。只要身體還活著羽羽的力量就能使用。──羽羽,明白了嗎。不允許說不。”


“遵命。”


璃櫻張了張嘴,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他清楚地明白這一點。只要術師在使用力量時,他的生命也一定會慢慢流逝。


即使如此,璃櫻還是沒能說出反駁的話語,只是抱起了瀕臨死亡的羽羽。


大地搖晃著。城裡街上的百姓都在尖叫著,痛哭著,祈禱著,可是崩壞的聲音卻一直在持續著。


無法說出口。璃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羽羽卻微笑著,輕撫著他的臉頰。


“這樣才是縹家的男人。羽羽真的感到非常自豪,璃櫻大人。”


“縹家的男人……?”


羽羽笑著,就這樣與瑠花一起消失了。


瑠花和羽羽飛到了仙洞省的最底層。


在最底層裡畫著八角形的幾何圖案,這是“門”的方陣圖。兩人落在了方陣之中,頓時,發出了一絲光芒,突然兩人就雙雙被吞噬了進去。這是只會對歷代的大巫女和術師統領者產生 反應,一扇特別的“門”──是通向無法進入的仙洞宮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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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雖讓我們一直說王沒有做過什麼像樣的事情,其實還是有幾件的。其中之一,就是讓那個小姐做官。”

雖然挑選她,並鍛鍊培養她的是皇毅他們,但是最初讓她當官的卻是那個王。


志美伸出沒有受傷的手臂,荀彧雖然一臉不願意但還是沉默著借給志美自己的肩膀。


總算站起來的時候,荀彧回頭看著窗戶,就是剛剛箭射進來的窗戶。轉眼間,正如之前一樣,好像等待什麼似的,望著遠方。志美銜著煙管。


“荀彧,不會有箭射進來了哦。放棄吧,好好地活著。”


“…………”


“你已經作出了抉擇。選擇了這邊。而沒有去那邊。你就是這樣的人。讓你留下來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心。雖然有一堆理由,實際上想到戰爭準備的負荷,你怎樣也無法蓋下自己的印章。你也並沒有允許。……不是嗎?”


志美與荀彧同齡,而且度過了同樣的時代。戰爭結束的時代。但是,不管是否會最終引發戰爭,想挑起戰爭的人還是會挑起戰爭。荀彧無法成為那邊的人。只是如此而已。但是對於志美而言,這是比什麼都有價值的決斷。包含心意,志美低語著。


“我很高興哦。你只要繼續尊敬旺季大人就好。然後,待在這邊。”


荀彧將頭從窗戶慢慢地轉向志美的方向。如同選擇了生的世界一般。


不顧手臂的疼痛,失去力氣的志美笑了。


“我比起沒有你的世界,更喜歡有你的世界。所以一直待在這邊吧。我知道你並非是背叛了重要的人而留在紅州府,這樣不可以嗎。”


“……好像看不出你的左手臂與之前有什麼不同啊。”


“嗯,這很重要,還有,朋友的自殺,看一次就夠了,撒。”


荀彧垂下雙眼,微微地吐著氣。一副戰敗士兵的表情。在荀彧沒死成的時候,荀彧就輸了。最後的最後,志美贏了。那表情是終於接受自己輸掉的現實而放棄的戰敗士兵的表情。就這樣,選擇活下去的表情。


“被非常稀奇古怪的朋友說教,我也墮落了呢……”


然後,荀彧再也沒有望向那個窗口。


突然,志美看見眼前黑影穿過,──是一隻黑色優美的蝴蝶。好像要追尋秀麗似的快速飛出門消失不見了。幻覺嗎?志美眨了眨眼,不有自主地望著那隻蝴蝶。


即使賭上性命也不被抓到,拼命飛過的美麗的蝴蝶。一只朝向自己沒有見過的世界。


轉瞬間,那隻蝴蝶好像與毅然遠去的紅秀麗的背影重合了。


“……如果要賭上性命的話,會為了其他的東西。”


“就那樣說出口了呢。”


“真期待啊,……那個小女孩活著創造的那個前方的世界。”


暫時讓志美在長椅子上躺著,荀彧一副厭煩的表情。


“請不要說那麼不吉利的話。好像紅御史會死掉似的──”


這時,和醫生一起來的的紅州府仙洞官跑了過來。


“州牧!請看天空。州牧被壞人暗殺的事情也許也是那個啟示。”


不愧小心謹慎,荀彧打開窗戶。抬頭看著天空。表情僵硬。


“……是紅色的掃帚星。星宮的移動是從天紀星到織女星。很少有那麼大的掃帚星啊。”


“雖然不太想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兇兆和……”

王位的交替,荀彧斷斷續續的回答著……

現在,少女所騎的馬正在吊橋上,飛馳。一路奔向貴陽,朝著妖星的方向直走。在荀彧眼裡,那是向紅色禍星挑戰而去的一騎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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