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寶座上的瑠花,忽然睜開了眼睛。她有些懶散地托起下巴。

“……‘時之牢’裡,有誰進去了呢。”

看到瑠花醒了過來,侍候在一旁的巫女鬆了口氣,卻在聽到她的話後大驚失色。

“您是指有愚蠢之人想救珠翠嗎?馬上派‘暗殺傀儡’──”

“不用了,立香。別管他。就算派出‘暗殺傀儡’,也只會在時之牢裡迷路然後死掉罷了。”

“但是,瑠花大人。”

“我說了,別管珠翠。──已經,夠了。讓珠翠活下來是有原因的。不過,就在剛才,已經全部結束了。”

一瞬間,被喚作立香的年輕巫女的眼神複雜地動搖了一下。既對瑠花終於不再關心珠翠而感到放心和喜悅,暗自生出一種優越感,同時也對瑠花說的沒有必要殺死珠翠這句話,產生類似疑念的一抹不安和嫉妒。這也是,她對瑠花絕對性的敬愛和獻身的覺悟,以及那根深蒂固的景仰。

明明幾乎沒有和珠翠有過接觸,卻時而會流露出這種微妙的嫉妒感。立香原本是到縹家的神社裡“避難”來的。她是“外面”的女孩,不是縹氏一族的。所以理所當然她並沒有異能,瑠花也從未對她有所索取過。但珠翠很明顯是縹一族,一開始確實是“無能”的,卻後天性地顯露出“異能”,然而卻逃亡到“外面”,過了二十年還厚顏無恥地回來,不斷說著要見瑠花。對於這樣的珠翠,立香無法原諒她的一切。得到立香怎樣奢望都得不到的東西回來的珠翠,立香羨慕她到憎恨的地步。

瑠花不知不覺間,想起了很久以前。對生來就具有強大神力的瑠花又羨慕、又嫉妒、又憎惡,得知無法奪走她的力量就想盡辦法封印她,幽禁她,甚至於下毒的,……自己的父親。

像那樣,悲慘的記憶,至今仍未曾有過。

……已經,過了八十年,如此久遠的記憶。

“……但是,萬一珠翠逃獄的話……”

“珠翠從‘時之牢’裡逃獄?”

瑠花無聲地哼笑起來。笑起來的話,呼吸就困難了。就連這個年紀尚輕的巫女的身體,也一天天地,連眨一下眼,都提不起勁來了。

“立香。妳不知道‘時之牢’。長時間以來都扭曲著,但卻真正是自遠古時期就存在的東西。如果珠翠死在那裡,也就罷了。要是能出來──我求之不得呢。”

冷淡地說了那句話之後,瑠花咳嗽起來。立香慌忙輕撫瑠花的背。

立香隱隱地察覺到什麼。

“瑠花大人……您是不是想把珠翠的身體作為下一個肉體來使用?”

“如果她成為廢人的話。我還得對付那個到處破壞神器的蠢貨。真是丟臉。以我原本的力量,要是年輕和神力都具備的話,毀壞一兩個神器根本是小事一樁。……但是,在這八十年裡,幾乎全都……用完了啊。只剩一副空軀體。”

瑠花露出自嘲的笑容。

外面落著本不該落的大雪。

沒想到,自己的力量會衰弱到這個地步。也許自己太過自信了。

“花大人……為什麼。我聽說九彩江摔碎的鏡子,並不是您的神體。”

“是啊。但是,在那之後,那個蠢貨把‘真的’給破壞了。”

倒著開水的立香,一臉扭曲地似乎要哭出來。

正如立香所言,“黑狼”在九彩江摔碎的鏡子,並不是什麼寶鏡,不過是離魂用的鏡子。那是為了測試,“黑狼”究竟能為國王和女兒做到什麼地步,以及他是否還擁有過去的實力所設的計,“黑狼”也知道這一點才摔碎了鏡子。這是雙方都知曉,如同宣戰一樣的方式。

因為長久的淫雨,才終於注意到異變。鏡子破碎的報告來遲這一點也是一大打擊。

“……我已經猜到了。能設計讓我落後到這種地步……幹得很漂亮。自己不動一根手指,卻能把我和縹家逼到這番境地。在這個溫水一樣的時代,居然能誕生出那種不擇手段的男人呢。都是我以為他還年輕小看了他呢。要是年輕二十歲真想讓他做情人啊。真是的……人老了腦子也生鏽了。”

仇敵戩華王去世之後,……自己也許掉以輕心了。居然有一天,自己會被連戰爭都不知道多少的小子給徹底利用。

真切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以及自己,……確實,真的老了。

“但是……我還,不會死。”

很清楚,神力正如同濁流一般流逝。同時,花的生命也是。

(我的公主殿下)

仿佛聽見遙遠的過去,那如同黃昏色般輕柔的聲音。

王家和縹家,如同硬幣的正反面。無論少了哪一方都無法存在。而縹家的大巫女和“外面”的仙洞省令尹也是這樣的關系,在神器被毀的如今,才諷刺地感到這一點。

如果瑠花在這裡力盡而亡,……羽羽也會死。現在,瑠花所抑制住的力量,全部流向羽羽。羽羽已經沒有多少生命力來支撐這股力量了。

瑠花仔細想到這點,於是對自己生氣起來。

(……才不是為了羽羽那種人呢。是為了我的──縹家的職責。)

瑠花知道,和自己一樣,羽羽也賭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壓制著門。神器和神域是如同“鑰匙”一樣的東西。如果不全部打破就無法打開,毀壞一兩個,門就變得更容易打開,也會產生縫隙。而且只毀壞一兩個,藍州就引發水災,碧州就發生地震。

政事由“外面”的人處理。相對地神事由縹家掌管。

這是從古至今的誓約。

……不該降落的雪,在降落。

到完成必需完成的工作為止。同至今為止所做的一樣,不擇手段。

“……算了,至少對方是個狡猾的狐狸,這樣也比較容易預測下一步……。紅秀麗也是,同我計劃的一樣在行動。那麼就是該決定,最後的骰子是由誰怎樣擲出了……。到那時為止,我都必須留在這裡。……妳哭什麼,立香?”

立香淚眼撲簌地哭著。

“如果我是縹家的人,有異能的話……現在就可以馬上把這具身體獻給您了啊。”

難以掩藏的畏懼和憧憬,……讓瑠花想起了久遠的過去。很久很久以來,都遺忘了的眼神。瑠花所守護至今的東西。

(我的公主殿下……)

遙遠過去的,令人懷念的聲音響起。

就連已經埋沒的……不願想起的回憶,也重新浮現起來。

“……立香。妳知道,‘時之牢’最後一次打開,是什麼時候嗎?”

“不……只聽說……是大概近百年以前。”

“正確地說,……是八十年前。”

有一個撐著紅傘,發出愚蠢悲鳴豪爽地落地的,五歲少年。羽羽。

一邊哭著一邊在黑暗中環視週圍,一看到瑠花,就像太陽一樣笑起來。

(啊、找到了公主殿下!您不見了之後,我一直在找您。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迷路了,還碰到一個撐著紅傘的女人……她對我說‘嗯,只有愛和毅力的男人呢。這把傘給你。’雖然人家教導我不要收下陌生人給的糖……不對。──我來迎接您了。回去吧,公主殿下。和我一起。)

回去吧。

“最後被幽禁在那裡的,……就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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