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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舜在桌案的另一頭,以往常的溫柔微笑迎接劉輝。並迅速俯首示意。

“對於臣不抽身起來,坐著迎接您的失禮行為,請您多加諒解。”

“沒關係。深夜突然前來拜訪的是孤啊。”

劉輝無意間,察覺到悠舜的臉色貌似要比平日來得蒼白。是月光造成的錯覺吧。這裡燭台的數量比起其他房間要來得少,也許是模糊昏暗下,越讓人這樣覺得了。

“……有好多燭台都沒點亮呢?這樣不是對眼睛不好嗎。是近侍忘記了嗎?”

“微臣在晚上能看得很清楚,沒事的。”

出色的應答,讓劉輝欽佩。乍一聽,像是回答了提問,但細聽之下就能發現,對於劉輝的問題,他沒有給出任何答案。劉輝並沒有被敷衍過去。

杖音,煙氣。這兩點都證明了悠舜是自己熄滅身邊燭火的。

“孤點火了哦。”

劉輝點燃了所有的燭台。悠舜露出看似放棄的神色,並沒有阻止他。

全部點燃後的燭火亮如白晝,回過頭的劉輝大吃一驚。──真的是,面如蒼白啊。

“怎麼了?!現在也是一副快要倒下去的臉色。別管工作了,快回家去休息。”

“……看吧。就覺得您會這樣說,所以才熄滅燭火,讓房間看起來昏暗些的哦……”

“當然了!白天的時候,你應該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晚上就變成這樣了。其實微臣的親戚之中,有個殭屍遠房兄弟,如果特異體質敗露被辭官的話,就會養不起夫人的,臣很細心地注意著,所以才能活到現在。”

“……你已經疲憊不堪了吧,悠舜……”

就連悠舜都扶額了。

“……似乎是呢。微臣現在也注意到了。貌似倦意都滲入腦中了。”

“快去睡!”

“也是呢。等陛下之事以及微臣的工作完成之後,就那樣做吧。”

一支燭台,彷彿輕輕晃動了一下。

“您找微臣有何事嗎?”

陽光般溫暖的微笑,一直都支撐著劉輝快要斷裂的內心。

“您意下如何?吾王。”

如溫和的春雨般輕柔的聲音,總是將劉輝從千仞深谷中救起。

在像牆頭草那般見風轉舵的官吏中,即便劉輝的立場惡化至何種地步,也只有悠舜不曾改變。連在那雙目中掠過一絲迷惘與不安都未曾有過。

只需如此,這也成了無論做何事,都總是深感疑惑的劉輝的,唯一的援助。

並未違背當初所言,悠舜是成為了劉輝的劍與盾的,唯一一名高官。

“也許並不該太信任鄭尚書令。”

靜蘭的話語在腦中回響,劉輝閉上了雙眼。獨自一人,一直都在思考。 秀麗調查一事。蘇芳報告一事。然而這些卻尚未傳達劉輝身邊的理由。

“悠舜……孤現在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怎麼說呢。您不好好看著微臣,臣是無法得知的。”

因此,劉輝注意到自己正低著頭。這是劉輝從孩提時起就有的習慣。察覺到時就已然低頭,不擅於直視他人的眼睛。就如同在被生身母親責罵、毆打的間隙,蜷成一團拼命試著麻痺自己盡力忍耐時一般。

恐懼著在對方的眼中,見到拒絕之色。像這樣的話,那眼中還是什麼都不要呈現為好,這樣想著最終就漸由自己撇開了視線,……這是自何時開始的呢?

劉輝抬起了頭,直視著悠舜。為了不疏漏沒有呈現於眼中的事物。

悠舜無聲的笑意漸濃,悠舜的微笑,恰似迷宮。笑意越深,就越能蠱惑人心。還是因為,劉輝迷惘著,所以才如此認為的嗎?

即便如此,也已然漸覺惘然。

“……那麼,就請您告知微臣,您意欲詢問之事吧,吾王。請說吧?” 劉輝深呼吸般深吸一口氣。

“向孤稟明之事有無疏漏?”

“有的。”

“這樣嗎,沒有嗎。不過如果難以開口的話,你用圖示意也好用手勢示意也好……啊?”

比向秀麗示愛之時都更鼓起百倍勇氣,從正對面發起特攻,回答的卻是一句若無其事的掃興之言。

“……有!?”

“是啊,有的。陛下意欲詳知的,是哪一件呢?”

“哪,哪,哪一件?”

“……您是有想要知曉之事才前來的吧?”

劉輝陷入了混亂。正是如此。應該正是有想要知曉之事,才鼓起勇氣決然前來的。但是,是不是想要知道些什麼來著?是不是想要知道這件事來著?

“哪件事來著……?”

陷入了一陣不自然的奇妙沉默。

頃刻,悠舜緩緩點了點頭。並不是哪一件的哪個方面。

“無論哪一方面,都有些蹊蹺呢。陛下。請您去拿杯白開水吧。您出冷汗了哦。”

“蹊蹺……”

雖然做出了像是反抗期似的回答,劉輝卻也還是自己跌跌撞撞地過去倒白開水。返回之時,手上拿著兩杯白開水,與一把椅子。


將白開水遞給悠舜,自己則是將椅子置於桌前坐了下來。從位置上來看,總覺得有種接受悠舜面試似的感覺。似乎也存在著隔著桌案而產生的心理上的隔閡。劉輝抓著椅子,為了尋找各處最合適的位置,而開始在悠舜週圍徘徊。


悠舜邊喝著劉輝為他拿來的水,邊看著舉止可疑地在那兒不停轉圈的王,等待他冷靜下來。不知為何,總覺得像是在尋找建巢場所的鳥兒一般。但因為就如同被操縱的人偶一般,如果被皇毅的屬下看見的話,說不定會被毫不留情地當作可疑人物逮捕起來。

等到悠舜將白開水全部喝完之時,劉輝決定坐在緊靠著悠舜的地方。

“……那麼,陛下?您意欲知曉哪件事呢?”

劉輝將徹底冷透了的白開水,一口喝下。到底還是冷靜下來了。

“……我聽說,地方上的人事,存在可疑之處。”

“雖然除了兵部侍郎的不正當行為之外,並不存在可疑之處,但是在這一、兩年中,國試出身的官吏變得相當稀少,這倒是事實。因為國試派不想到地方去,所以必然會被貴族派佔據要職。州牧們多為國試出身,所以似乎經常與其對立,苦于州政呢。雖說只是彩七家就夠難對付的了。卻多虧了他們,姜文仲與劉志美即便想會中央也回不來。其實如果優秀的後生想要積累經驗的話,地方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此話並非虛言。

 也讓絳攸調查過了。這一、兩年。正確說來應是從劉輝即位開始,毫無疑問貴族派逐漸佔據了地方要職。悠舜出任尚書令是自今年春天起的。地方人事的異動在秋日增多,現在正是親自動手的時候。悠舜沒有出現任何失誤。 

沒有試圖去察覺到的,……正是劉輝與絳攸。

 “……秋天……的異動是……?”

 “……實際上,在春天我接受任免書之時,就在考慮打算在秋天──當然也就是現在,懇請讓絳攸大人出任藍州州牧,楸瑛大人出任紅州州牧。”

 “楸瑛當紅州州牧!?” 

“反過來的話,因為有親屬關係所以御史台是不會允許的。楸瑛大人是國試榜眼及第,無論是文官經驗還是資格他都完全具備。因為人手不足,所以就計劃著,將能用之人都一個不剩地拉出來恣意驅使。就像紅藍州牧的經驗值,在一年之中能夠積累十年分所說的那樣,老奸巨猾的州官、商人與貴族都聚集于此。我想讓絳攸大人與楸瑛大人在此飽受艱難困苦,歷經數年後就讓他們回來。這樣一來,就能將藍州的姜文仲與紅州的劉志美叫回來,刷新中央人事了。順便打算把黎深暫時左遷到哪個遙遠的地方,陪熊貓去。”

 劉輝瞪大了雙眼。如果是現在的劉輝的話,就能明白此中深意了。也明白其中價值。

 硬要從劉輝身邊將紅藍兩家的“親信”拆開,挽回國試派的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將絳攸與楸瑛置于作為年輕有為之輩發蹟官位的紅藍州牧二職,讓其在短時間內積累經驗與實力,而且還能讓他們承擔成為抑制貴族派鎮石的職責。在進一步增加能夠自由驅使的良駒之時,一舉使中央人事煥然一新的話──毫無疑問什麼人的眼中就能鮮明地呈現,事物有所改變之狀。

 “然而問題正堆積如山得超乎了微臣的想像,在這一點上微臣失算了呢。算了,無能為力了。” 

並不是無能為力。只是不得不死心。直到秋天來臨之前,還是一個人都保不住。

 楸瑛也好,絳攸也好,都像是被瞄準了一般,依次被御史台趕下台。確實是問題正堆積如山。並不在偽幣,或是人事上。最主要的問題,是在劉輝一夥人等之中。

 眼看著要稟報劉輝,卻草草消失的悠舜的想法,究竟有多少呢? 

“……也許,春天冗官騷動之際,將秀麗推薦到御史台的……也是悠舜嗎?”

 悠舜露出了苦笑。

 “……是的,事實上,正是如此。是微臣拜託葵長官的。當然,最終是選擇她還是如何,得看葵長官本人的意思。雖然是十分魯莽的做法,但我還是試著賭了,秀麗小姐能在御史台中不被壓垮地幸存下來。因為秀麗小姐是主上能從心底信賴的,為數不多的重要官吏。”

 將能用之人都從儲藏室中一個不剩地拉出來恣意驅使──正如此言所說。 但甚至就連此事,劉輝都被他的雙眼所迷惑,由自已破壞了。 

“這次的地方人事,不能有大變動呢……只是有些擔心在碧州……” 

碧州,這個地名,讓劉輝略微有了反應。

 “……飛蝗一事嗎?”

 “是的。對了,似乎御史台有人報告過了呢。”

 悠舜爽快地如此說道。簡直就像是,無動於衷似的。 

他在考慮些什麼?不明白。變得越來越感到不明白了。 

在這笑顏之下,正在,考慮些什麼?

 悠舜的話語每一句都是正確的。沒有任何差錯。所以變得愈不明白了。

 如果悠舜只要略有些驚慌失措,只要能夠展現他對隱藏之事的內疚之色,劉輝反倒能夠安心吧。

 “……為什麼不說?你在夏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派遣榛蘇芳的。” 

為什麼?自己究竟有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夏天。在那個夏天,劉輝拋出一切,強加於悠舜,逃到九彩江。 

(……難道說……想要向孤稟報那時,正是孤逃跑之時嗎……?)

悠舜從快要發生崩塌的桌案一角,熟練地抽出幾封書信。 

“……陛下,對於蝗災一事,您知曉幾何呢?雖然有些僭越,但微臣可以認為已經到了能將您名留史冊的程度嗎?因為近數十年來,都尚未發生大蝗災啊。” 

正如此言所說,因此劉輝點了點頭。雖然聽說過,但從未見過。 

“說到蝗災,簡單說來就是因飛蝗大規模集群而造成的損害。雖然也與氣象條件有關系,但最主要的是,沒有足夠的糧食來維持大群飛蝗就不會發生。先王統治年間,幾乎每年都會發生異常氣象,天變地異,農民人口急速減少,屢發的戰爭導致了大地的荒廢,所以甚至連蝗災都無法發生,是為史上最惡劣的時代。因為是父母烹食親兒的時代,所以只要一瞥見飛蝗的卵、幼蟲、成蟲,就會立即吃盡。雖然貌似發生了幾起小型的蝗災,但要說這使人們惶恐,還不如說是當成了糧食,欣喜若狂地爭搶分食比較恰當。”

 正因為悠舜話語透著淡然,劉輝反倒打了個寒顫。 羽羽、霄太師、宋太傅──還有父王,生活的那個時代,竟如此──。 

“……只是,說真的,蝗災雖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卻是最惡劣的天災。飛蝗的生命力原本就很強,無論是卵也好,幼蟲也好,成蟲也罷,都有過冬的可能。”

 “也就是說,卵就以卵的姿態,成蟲就以成蟲的姿態過冬,就這樣到春天再度醒來……?” 

大部分昆蟲一到冬天就會死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劉輝,有種窺見了飛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一端的感覺,背脊湧上了寒意。 

“是的。而且產下的卵,無論多少年都會等待最適宜孵化的氣象條件,能夠在土中繼續存活下去。相當的頑強。” 

“……不,等等。但是,飛蝗,通常情況下,是不會成群的吧?不是單獨行動的嗎?”

 “正是如此。倒不如說,本來的飛蝗該是熱愛單獨行動,熱愛到了別的飛蝗一靠近就厭惡到逃走的地步。‘男兒的旅途’。這是些極度熱愛孤獨的蟲子。” 

“真,真帥啊!那樣的,就叫做浪人吧。不是流浪的狼,而是流浪的蝗蟲啊。肯定是覺得跟大家一樣地擠成一堆,一點都不帥啊!” 

悠舜忽然眺望著遠方的某處。 

“……但是,就跟頭腦簡單的混混集團相同,一旦掌握了聚眾鬧事,從他人那兒強取豪奪而產生樂趣的方法,就無法再次恢復原狀了……”

 “不行!這不帥!流氓一點都不帥!反對,集團暴力!” 

劉輝發自內心地喊出,有衝動想將其作為來年的標語,裝飾起來的話語。 

“然而成群結隊的大群飛蝗的基本行動原理,就的確轉變成了‘大家一起上,吃完閃人就不用慌了’的品行惡劣的混混軍團。什麼良心不良心的管他呢。一個勁地襲擊。一個勁地吃吃吃。之後'裝作若無其事,就像這樣。”

 只是些暴走流氓軍團而已。悠舜緊皺眉頭。 

“……實際上,品行真的很惡劣。只要一接近群體,很不可思議是數刻前還喜好孤獨的飛蝗,也會迅速入伙,隊伍就會不斷膨脹下去。” 

“也就是說連善良的蝗蟲,也會被硬拉進邪惡軍團嗎!?”

 “是的。只需要接近一點點,轉眼就會被感化,無論是外表還是性質都會改變。”

 (小知識:蝗蟲在後腿的某一部位受到觸碰時,蝗蟲就改變原來獨來獨往的習慣,變得喜歡群居。)

 就像是被流氓集團硬拉入伙的優等生一樣,劉輝這樣想道。

 “孤聽說,會變成黑色和黃色……”

 “的確如此。通常是綠色的。也就是說,是保護色。是在葉子顏色的掩護下防禦外敵保護自身的顏色。這一旦成群就會變色為黑黃二色。‘被看見也無所謂的啦!反正你們這些家伙什麼都做不了哼哼’就像這樣的極具攻擊性的顏色。這也是辨別的信號。” 

“太,太壞了!太壞了蝗蟲!!突然變色什麼的最差勁了啊!!孤看走眼了。” 

說到底,人類與蝗蟲軍團的習性也沒有太大的差異,這點讓劉輝相當震驚。總覺得人除了會講人話之外,其實智力發達的程度只是跟蝗蟲一樣罷了。

 何所謂進步?不知不覺中,劉輝貌似突然開始了哲學性的現實逃避。 

“顏色變化之謎還尚未解開……但無論如何,連食物的喜好都改變了呢。”

 “蝗蟲……它,它們,吃些什麼?” 

“蝗蟲食性怪異是很有名的,但主要是稻谷類植物。所以,現下正值收獲期,真的是很糟糕。雖然這麼說,但這歸根結底也只是對熱愛孤獨的蝗蟲來說。”

 “……成群的話呢?” 

“……成群的蝗蟲從那時起,何止稻榖,只要是看得見的草木,幾乎都會亂啃一通。連一片葉子、樹皮都會剝光吃盡。地面滿目瘡痍,寸草不生。將人類能吃的事物什麼的,吃完後撤退。……是如何向您稟報的呢?” 

“……說,說是人類完全無法消滅它們。”

 悠舜閉上了雙眼。


 “正是如此。一旦發生就全然無能為力。最糟糕的就是成蟲了。它們有翅膀,會在大範圍中高速移動。隨著成群結隊的移動,損失也會擴大,直到自滅為止,會連續不斷地襲擊。這是甚至被傳為只要發生一次,人口就會減少三成的最惡劣的天災。而且還會聚在一個地方產卵。即便幼蟲不能飛,也能聚眾到處亂爬,將地面上的草吃盡,長為成蟲長出翅膀後,就能一齊起飛,做跟父母一樣的事。……您明白了嗎?”

 劉輝面如土色。這可真算得上是,與最初的悠舜相同了。

 “……一旦……發生,就會無數次,反覆出現……?”

 “……是的。這才是蝗災真正恐怖的地方。實際上,即便去查史書,也會發現被說成是,一旦出現,就幾乎都會再度發生。春天種下的幼苗也好,夏天的水稻也好,秋天成熟的稻穗也好,都會被吃盡。大飢荒將持續多年不息,眼看著人口急速減少,這種惡性循環最終導致國運衰落的正是蝗災。” 劉輝竭盡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 “……是怎麼察覺到的?”

 “並非確信。為了慎重起見才想到的。最具備發生條件的,正是十年前的王位之爭臨近之時。國家逐漸復興,作為生存地域的綠色也增加了。如果還存在大量的降雨,或是乾旱的話,肯定就會發生了吧。” 

“降雨,或是,乾旱……?” 

“一旦發生乾旱,河川的數量就會不斷減少,曾是川底的場所最終就會變作鬱鬱蔥蔥的草地。蝗蟲喜歡在這樣的地方產卵。與本來就減少人類糧食的乾旱同一時期一齊孵化,這也正是蝗災惹人厭的地方。然而十年前看似會發生,卻沒有發生。” 

十年前。這不恰巧正是悠舜前往茶州之時嗎? 

“是因為王位之爭,或是政局惡化了?” 

悠舜在轉瞬間,陷入了沉默。 

“……不對。是因為為了不讓其發生,而頒布了早期防除令。”

 悠舜展開了卷軸。這似乎是十年前的布告。

 “要點是,只要不讓它們成群就行了。原本就是喜歡獨處的蟲子。只要沒有契機會成群反到很稀奇。總之,趁其還是比較容易抓住的卵,或是步行的幼蟲之時,迅速找出並解決掉的話,發生條件就明顯減少了。春天在田地裡耕作之時,夏天灑水之時,秋天割稻之時,無論何時都行,只要發現並將其塞進袋子裡帶過來的話,就能得到國家的獎勵,貼出了像這樣的布告。就連孩童都能賺錢,所以很高興地抓來了。留下了大量被處置的記錄。在各地勤勤懇懇的御史們的指導下,預防了蝗災的發生。……這絕對不是因為,王位之爭,或是政局的惡化所造成的。這並不是‘政治’。”

 劉輝過於羞愧,紅著臉低下了頭。

“……正是如此。抱歉……說了些丟人的話。……?等等,御史……?”

“是的。歷代蝗災對策的工作大致上都強加……委託御史台,以及巡查各地的監察御史。所以這次也拜託了御史台與蘇芳大人。”

“……莫非貼出那個布告的正是……”

“是當時的御史大夫,旺季大人哦。因為他是位並不討厭不引人注目之事的,默默行動的大人。”

預料之中的名字。

為何,每一個人都追隨旺季呢?比起劉輝的話語,更信任旺季呢?

這是,……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然而,那個布告,也以王位之爭為界沒有做到全面貫徹。……雖然貌似御史台無數次遞上奏折,……但似乎怎麼也得不到陛下的玉璽蓋印呢。”

劉輝猛地抬起頭來。說到──陛下。難道說。

“……是說孤嗎?”

“……日期是在您即位初期……所以似乎是在您在後宮中閉門不出之時呢。”

奪過悠舜手中的奏摺一看,確實,正是劉輝不踏出後宮,只是在堆積起來的書信中,隨意地或蓋或不蓋上印章之時的日期。
甚至就連一點記憶,都沒有。
那時的劉輝,就連上朝都不太上,甚至連尚書們都幾乎碰不到面。在依次以“不想見”為由拒絕的人之中,也許也包括葵皇毅吧。抱著大量為了蝗災的說明,與預防與對策的書信前來,說不定都有好幾次了。

……打算從九彩江回來就還債的。
可是,卻想都沒有想過,自己做出的行為,像“不想當王”那樣為所欲為地貪玩的結果,卻是造成了分量如此沉重的負擔。
“大致上,葵長官似乎已經在權限內做了最低限度的指導,但因為有沒有玉璽蓋印,布告的效果會相差懸殊呢……。與此事相關的官方權限也減半了。戶部能拿出的錢財也有明顯的減少,這也很嚴重……” 說了,想知道的,正是劉輝。這是必須得聽的事情 “因為陛下即位之後,國家正又逐漸穩定下來了……。然後,前年的夏天是酷暑吧。也許有這個可能性,所以有些擔心。”
“……前年夏天的,酷暑……?”

劉輝像個傻瓜一樣重復著。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百年前的事情。

前年的夏天,秀麗還尚未成為官吏。作為侍童,填補因酷暑而相繼倒下的官吏們,給戶部尚書打雜跑腿……。

(……酷暑……?)

剛才,悠舜說了什麼?

沒說只要有大量的降雨與幹旱,就適于產卵嗎?還有──然後,直到出現適宜的氣象條件為止,都會在土中靜靜等待。

因前年的酷暑,確實以萬裡大山脈為源頭的兩大大河的水量,一時間有所減少。因為離幹旱還有一步之遙,所以並沒有出現大騷動。然而,如果是在那時產下卵的話……

“幸運的是,去年貌似一切安然無恙,但今夏卻少許有些幹旱的蹟象……餌料缺少所以成群率就格外上升了。危險的會不會是秋天,因此才讓蘇芳幫忙去查看的。”

夏天。

即便是防除令需要劉輝的玉璽,劉輝也不在。即使想使用尚書令的權限,但那時的劉輝也“微服出行”去向藍州了。說是全權移交,但這不僅沒有傳達給旺季等最高大官,就連六部尚書都無從知曉。變成了劉輝仍在朝中的狀況。但卻制出沒有玉璽蓋印的布告的話,毫無疑問會讓人覺得可疑。這對禦史台來說,正好是合適的目標。

“在防除令不被全面貫徹之年一直持續的場合下,只能聽天由命了。原本就是即便防除,也是該發生之時就會發生,不該發生之時就不會發生的。所以,這就是所謂的天災。現在能做的就是將官吏派遣到有可能發生的場所,一發現變色的飛蝗就報告,只能這樣應對了。所以微臣打算自待蘇芳報告時起,向主上上奏。”

“……那麼,葵皇毅將榛蘇芳與秀麗一同派遣到紅州則是……?”

“是想讓其調查一下,紅州有沒有也出現變色蝗蟲吧。而且那個時期,蘇芳即便單獨進了紅州,也正處于經濟封鎖的盛期啊。因此作為敕使一行的話,就能得到情報了。無論如何,紅州是大糧倉地帶。現下的紅州正堆積著大量飛蝗喜愛的事物,所以我覺得不管怎樣都會想讓他進去的。

于是,蘇芳回來了。

劉輝按住了額頭。葵皇毅與悠舜的聲音,在腦中覺醒。

“既然直接召見了臣與尚書令,並下達了敕令,那就讓臣等聽聽陛下對于寧可將其他國事置之不理,也要將紅秀麗案件作為最優先事項來處理的解釋可以嗎?”

“不過,請無論何時都要捫心自問,這個優先順序是否真的確鑿無疑。請公平對待、公正看待每一名官吏。請對葵長官所說的,另外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需要完成,多加上心。”

只在意秀麗的情況將我們傳喚過來,你是怎樣看待我們的呢?

怎樣看待。

“榛蘇芳……說他在碧州發現了黑色的飛蝗……”

“在主上到來的不久之前,微臣這裡也接到了報告。雖然覺得蘇芳返回前已經通知各州府,採取相應的對策……但在束手無策的場合下,碧州與紅州會派來快馬的吧。為了慎重起見,希望請您暫時待在執務室。”

“明,明白……”

劉輝木然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此刻,悠舜叫住了他。

“……主上。”

“嗯……?”

“您真心想問微臣的,不該是別的事嗎?錯過了現在,也許就問不成了哦。如果有什麼事的話,請直說。”

劉輝止住了腳步。 

──真心,想問的什麼事嗎?

 說是,不該是除了有關人事或是飛蝗之外的嗎。

 ……正是,如此。其實,應該,還,想問些別的事的。

 錯過了現在,也許就問不成的事。

 仍舊坐著的悠舜,雖然保持著溫柔的微笑,但看起來卻似乎很累。

 燭台火光閃爍,搖曳不定。 

(錯過了現在)

 就算開了口,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己真心想知道的是什麼呢? 

悠舜有沒有隱藏什麼啦,出身如何啦,入朝前記錄消失的理由啦,不明白悠舜在考慮些什麼啦。想問悠舜這種事嗎?如果得到這些的答案,那這如同無底沼澤般的不安與迷惘就會消失了吧。

 ──總覺得一切都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這都是悠舜的錯嗎? 

有想問的事。然而,不明白,這究竟位於何處。 大致其實上應該只要一件事就行了。只要問一件重要的事就行了。 

(問什麼?) 

在一陣漫無止盡的沉默之後,劉輝說了一句。 

“……你,接受了當孤的尚書令。”

 “是的。” 

“這直到何時?你能當孤的尚書令直到何時?”

 直到何時?直到劉輝出現了難以想象的失敗?直到認為劉輝不配當王?直到變得不能信任悠舜的話語?

 成了一句怎樣解釋都行的話。連劉輝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問這個。

 僅是一拍的沉默。 悠舜微笑著,羽扇在手中靜靜地垂首。

 “……無論直到何時。只要對您來說微臣還是必要的,那臣就是您的尚書令。”

 果然是怎樣解釋都行的回答。這是聽起來又像優等生的回答,又似乎含有深意的話語。

 劉輝已經無法辨別,這究竟是真心話,還是謊言。

 然而,劉輝的耳邊,總有種悠舜對自己說道。──就看你的了。這樣的感覺。 

劉輝實在不明白,自己是以怎樣的表情走出尚書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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楸瑛出門之事沒有對十三姬之外的任何人說過,也沒有留下紙條。 

如果當成是“楸瑛擅自行動之事“的話,就必須做事後報告了。要是留下些什麼也會很不妙。即便沒有此事,又是飛蝗又是人事又是悠舜之事的,他們煩惱之事也該已經夠的了。 

盡管時值深夜,仙洞省仍是燈火通明。不,因為聽說過仙洞省是夜間行動的部省,說不定這樣反倒正好。 

咚咚地敲響門扉,楸瑛一告知用事,就立刻得到了通行。也並沒怎麼盤問他。貌似有許多像這樣在深夜悄然前來仰仗仙洞省的高官。 

“拜託您,請不要讓羽羽大人過於勞累。”

 在接受年輕仙洞官引路的同時,被這樣說道的楸瑛回憶起了從劉輝那兒聽來的話。

好像說了,近來,就連會議也因體況不佳而不怎麼能見的著面。

“……大人身體不適嗎?”

“是的。上了年紀也是個原因但……璃櫻大人在的時候,能為羽羽大人承擔大部分的書簡,所以還行……可是又變得忙碌起來了……”

 跟在仙洞官身後爬著樓梯的同時,楸瑛逐漸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心境。不知為何,總覺得樓層比起外觀還要來得多。總覺得就像是即便沒完沒了地爬著,也到達不了頂端,就像是再也無法從這裡出去,就像是迷失在沒有出口的幽林一般。 

(哇……十三姬在九彩江迷路的時候,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有一種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就如同打亂了體內時鐘,產生了奇妙的目眩。漫長的通道延展於眼前。門扉於兩側一字排開,就連距離感都快變得不對勁了。 

“羽羽大人位於最裡面的盡頭。那麼,先行告退了……”

揣著疑神疑鬼的心情,楸瑛暫且試著走到了盡頭。誠惶誠恐地打開門扉,藥草的氣味就撲鼻而來。接著望向其中,楸瑛目瞪口呆。御座之間般寬敞的空間,卻因置滿了東西以至於顯得狹小。排列著的幽豔燈火,架上堆放著成千上萬的藥草,無數的天球儀、水盤、鏡子,形形色色不知測量何物的用具。比府庫更像府庫,三方牆壁從上到下滿滿當當地擠著如山的書籍。 小巧的羽羽大人正獨自端坐中央。 然而,並不只有羽羽一人。還有一人,有著一張熟識的臉孔。額上的刺青,淺黑的肌膚,精悍的容貌,還有獨眼。看似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裡,其實卻是毫無破綻的姿態。 

“──迅!?” 

沒錯,正是與九彩江與珠翠一同消失的司馬迅。 迅以一副超然的神態,咧嘴笑了笑。

 “喲,楸瑛。好久不見啊。我聽說了哦,你變得無職了呢。”

 “不是無職!不,老實說還不如無職來得好呢。”

 淪落到得在那個靜蘭底下的話,說不定還是無職為好。

 “不是!為、為什麼你會在這種地方啊迅?!”

 “擺明了是有跟你一樣的用事吧。”

 “你打算去縹家嗎?去做什麼嗎?!”

 迅露出了詫異的眼神,楸瑛立刻注意到,雖然他的左眼綁著黑色的眼罩,卻不是十三姬曾經贈予他的那條。 

“我說啊,明明是敵對關係我怎麼可能告訴你啊?你還是一副蠢少爺的樣子啊。”

 “煩,煩死了!羽羽大人,這種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為何會讓他進來啊?”

 羽羽邊摸著毛茸茸的鬍子,邊看了楸瑛和迅一眼。 

“唉呀?有可疑人物嗎?我倒是感覺到了與藍十分相近的‘風’……?”

 “啊?‘風’?”

 “是位擁有藍與縹的‘秘色’之‘風’的大人吧。聽說就連在九彩江都沒有迷路。” 

(注──秘色:由唐代越窯秘色瓷衍生而來的顏色名,解釋紛紜莫衷一是,一解艾色(青白色),一解縹碧色(淺青色)……詳情可以參見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幾件秘色瓷。在日語中“秘色”也含有“璃色”的意思,也就是紫藍色、深藍色。)

 迅本人僅是微微有些訝異,楸瑛卻大吃一驚。

 儘管迅是完全無可挑剔的長子,父親卻如此疏遠他的理由。雖然沒有從別人那兒聽說過,但楸瑛卻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有所察覺了。迅的容貌作為最無法隱藏的事實擺在那兒。深色的肌膚,在司馬家之中僅有迅一人。無論是顯眼而又輪廓清晰的深色容貌,憂鬱的雙眸,還是深思熟慮的性格。這些在粗俗的司馬家之中皆是異色。

 與萍水相逢的女人錯生的孩子卻是長子一事,似乎讓迅的父親感到焦躁不安。

 羽羽大人輕巧俐落地說出了,至今得以不被觸及的禁句。 

比起迅,楸瑛更是明顯倉皇地亂了手腳。 

“我,我什麼都沒聽到啊迅!不,這算什麼!我覺得沒有生成一張像龍似的毫無優美感可言,各行其是汗臭撲鼻的武將那樣的臉真是太好了呢!”

 迅震悚了。楸瑛卻是認真說的。

 “……楸瑛,你,追根究底最在乎的就是臉吧。”

 “傻瓜,臉又不是自己能選的啊!總之你的內在什麼的,完全沒有問題吧。”

 楸瑛在天性上就是個大少爺。從來就不會計較些無益的事情。無所謂他人的標準,只相信自己覺得最在乎的東西。所以他選擇的是王,而不是藍家。就連有關被父親當做仇敵般疏離的迅的一切,對於楸瑛來說,也真的是“完全沒有問題”。 

在這點上同父異母的妹妹十三姬也一樣。正因為如此,迅才覺得只要在這對無憂無慮的兄妹身旁,就真的很輕鬆愉快。一切都會變得荒唐可笑。羽羽再次,對比了迅與楸瑛。

 “那是因為,某人把這位大人託付給了我。”

 某人!?楸瑛看了看迅。能委託仙洞省支柱做事的人物。

 ──正是贏得迅之忠誠的“主君”。

 楸瑛跪在了小巧可愛的羽羽大人身旁。擺出一副說悄悄話的樣子。 

“……那是誰呢?羽羽大人。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所以您能告訴我嗎?只要您喜歡,我可以隨意招待您藍州頂級旅店與舒適的極樂溫泉──針灸療足之旅哦。”

 “不行。因為仙洞省有守秘義務。就算賄賂也不行哦。” 

雖然羽羽大人有著可愛的外表,但他口風極緊也是很有名的。

 迅以可疑的眼神望著幼年之交。真的是從十歲之時就沒變過的白癡少爺啊。 

“……喂,楸瑛,比起你為什麼會變得無職,為什麼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還能讓你當將軍當到現在,反倒讓我由衷地覺得不可思議啊……” 

“別說些失禮的話!”

 咳咳,羽羽雪白的鬍鬚,隨著刻意的咳嗽一起晃動。 

“……我猜,兩位是為了前往縹家,才進來的吧。”

 迅與楸瑛對望了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羽羽不緊不慢地交替注視著他們的臉。 在他們兩人的身後,各有其主。一個是王,另一個則是──。 羽羽並沒有詢問他們,為何而去。恰似察覺到一般,僅是點了點頭。

 “……通向縹家的‘通路’,現在被從對面完全遮斷了。憑我現在的力量,只能強行撬開一次。僅限於單程。即便如此也……?” 迅已然知曉般不為所動,但全然不知的楸瑛則是驚得目瞪口呆。 

“啊──!?那,莫非是只能去的意思嗎?回來該怎麼辦?” “當然,請拜託對方。如果得不到開啟的話,你們就回不來了哦。”

 “啊,啊,啊啊?向誰?該怎麼做?”

 “怎麼做都無妨。”

 羽羽低沉的聲音,讓楸瑛不由地噤聲不語了。 

“怎麼做都無妨。”

 羽羽再次重複道。以意味深長而又帶著沉重的言辭。

 “請由對面,將緊閉的縹家之扉,毫無保留地開放後回來。既然要去,就請做出這個覺悟。否則的話,恕我無法把‘通路’打開哦。” 迅斜視著身旁似乎有些呆若木雞的幼年之交。 

“……喂,我說你啊,不是因為有這種打算才過來的嗎?”

 “啊,不,我只是打算,輕鬆地……不,雖然也不能說是輕鬆,去救回秀麗小姐他們而已──居然還得附帶這麼沉重的使命,實在是做夢都想不到。”

 不攻下就連先王都難以對付的縹一族的話,就無法回來。 說是──得將那個封閉的一族,拖出來。 ……附帶的一方過於沉重,這又是為何呢? 

“……你,說你頭腦好,其實真的只有臉長的好看啊。從前就是個漫無目的地橫衝直撞之後,驚慌得哇哇亂叫的白癡少爺……但都已經二十六歲了還這樣好嗎?” 

“煩、煩死,煩死了啊。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所以這樣就好了吧!”

 實際上,這種性格只是暴露給了自己人的十三姬與迅。明明對他人就能做的很巧妙,可一到這家伙面前就原形畢露了。
“那麼迅,也就是說,你從最初開始就有這個打算了嗎?”

“只要去請人想辦法,這樣就行了啊。我有回來的門路的。

迅以一副超然的姿態聳了聳肩。

楸瑛的眉間聚起了細微的褶皺。……楸瑛從以前就知道,迅與其外表相反,具有謹慎的軍師傾向,而且至今也沒有改變。也不會說明對錯。也完全不會向他人亮底。其實上只要想想他與珠翠共同行動的情形,就早就能明白他與縹家之人有聯系一事了。只要去請人想辦法就行了之說也是有可靠性的。並不覺得迅會有即使無法回來,也要特地趕去縹家的理由。但是,如果有回來的門路的話……
“只是追小秀麗的,可能還有其他的‘什麼人’”

……的確是,分毫不差。
而且羽羽大人說了只能打開一次“通路”。也就是說如果迅在之前使用過一次的話,甚至就連楸瑛去往秀麗或是縹家週圍的機會,都被這家伙破壞了。

──那麼,為了什麼?

雖然不明白迅在縹家有什麼企圖,但如果能阻止迅的話,背後“什麼人”的念頭就會略有偏差。而且對王來說,應該也能算是一種報復。

“……迅,珠翠小姐,真的回到縹家了嗎?”

“是啊。在那之後,打開了寶鏡山神社的‘通路’,一個人會去了啊。”

懷中之扇,仿佛泛著些許微熱。

羽羽說了被由縹家一方,完全遮斷了‘通路’。那樣的話,明顯是正發生著何種異變。對于縹家,對于秀麗,對于璃櫻──還有對于自己回去的,珠翠也是。

“──我去。去了之後,絕對會回來的。羽羽大人,請打開‘通路’吧。”

羽羽的長須,伴著嘆息微微搖晃。

“……楸瑛大人,你即使去了,可能也是完全無能為力的。請考慮一下,無視秀麗大人的意志,強行帶回這裡一事是不可能的。即便那是聖旨也是如此。”

“羽羽大人……?”

“然而當您能夠返回之時,這正是被封閉的縹家門扉之一,確實打開的證明。……我等被封閉的天空一族改變之時,總會有擁有‘外面’之風的人們前來。即便不能改變一切,也會像微石激起波紋般,確實留下細小的變化後離去。兩位說不定也是,此等“變化”中細微的一種。”

羽羽飛快地伸出雙手。在那之上,有什麼東西如飄浮般顯現出來。

那是一對劍。見到此物,無論是楸瑛,還是迅,都確確實實瞪大了雙眼。

“……‘干將’與‘莫邪’?為什麼會在這裡?應該在王和茈武官手裡啊?”

“主上與茈武官,分別置下而去。說是說不定會有哪個等同無無職的閒人,會為了想去縹家找人,而獨自一人若無其事地前來拜訪,要是能起到什麼作用的話,就想要交給他。像是‘快去快回,拜託了。’那樣哦,楸瑛大人。”

楸瑛大吃一驚。同時,又有種想笑的感覺。

現在這一刻,留下王而一個人走掉也行嗎,這種最後的猶豫也雲消霧散了。

“拜託了”。

意味著──去吧。

羽羽看似困擾地歪了歪腦袋,俯視著雙劍。
“雖說如此,實際上這對雙劍,在以前被使用的時候,就變得全然空空如也了……我覺得現在只能察覺到異常情況而鳴響而已……請兩位拿去吧。”

“您說兩位,難道說,是讓我跟迅一人一半嗎?羽羽大人!”

“是的。因為是空空如也的,所以我覺得沒關系……不過也會出現萬一。”

迅以興致盎然的姿態,直盯著“幹將”與“莫邪”看。迅也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賞。

“……我聽說能使用兩者的,只有一戩華王為首的少數人……”

“是的。你的祖父司馬龍大人,正是為數不多的一人。即便如此也只是‘借用過’而已,能稱得上‘使用過’的就更微乎其微了。能把它從能量飽和用到空空如也的,只有‘黑狼’一個人。只有擁有驚人的精神力與堅定內心之主,才能讓其毫無拒絕反應輕而易舉地服從。盡管那樣,也聽說僅是使用一次,心髒就停止了。”

迅想起了在貴陽遇見的“黑狼”。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偷襲到迅。也曾在九彩江看到過他的臉。現在的迅是知曉“黑狼”是“誰”的。

迅邊撓著臉頰,邊偷瞄著幼年之交。抵死地同情他。

(……那居然是他的情敵。實在覺得這家伙選了個沒有希望取勝的對手呢……)

“心髒停止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有人正憐憫著他,楸瑛目瞪口呆了。雖然,的確聽說過通常是無法使用的。

“原本這對劍,就是為了讓無法使用法術的凡人,也能如術士一般與妖魔作戰而被鍛造出來的破魔劍……所以就好比是與使用法術相同。作為能夠操控強大力量的補償,就會用力榨取使用者的精氣。處于能量飽和狀態之時是最最惡劣的,正因為如此只需拔出,就會瞬間吸取精氣。所以沒有毅力是用不了的。順便一旦精氣耗盡,這回就會變換為擅自榨取生命力,因此用得不順手就會在使用當天死去。”

“羽羽大人!這不是詛咒之劍嗎?!這不是破魔而是詛咒之劍啊!”

楸瑛說了非常正確的情形。迅邊新奇地戳著劍,邊暗自發笑。
“他說沒有毅力是用不了的哦,楸瑛。空空如也真是太好了呢!”

“你什麼意思?!!”

盡管很生氣,但楸瑛絕對沒有觸碰任何一把劍的打算。似乎是有自知之明。

“空空如也之時,就與正陷入沉睡相同,因為糧食不是必要的,所以就算觸碰也沒關系。陛下與茈武官都沒出現異常,所以他人應該也能使用的。”

這麼說來,楸瑛也曾在茶州看到過燕青拔劍。
“還有,因為有陰陽相吸的性質,所以只要兩位分別拿著,等到彼此迷路之時可是相當便于尋找的啊!”

“……就像是貓鈴鐺啊。那麼,我就要這個吧。”

“喂迅!可不是給你的哦。之後要好好還回來啊!!”

楸瑛毫無猶豫地拿了“幹將”,迅則是“莫邪”。見此情景的羽羽,稍稍覺得有些意外。本想該是相反的。

羽羽的目光,僅是瞥了一眼楸瑛的胸懷。向著疊放珠翠之扇的場所。

然而羽羽卻一言不發地閉上了雙眼。

“……‘外面’確實改變了璃櫻大人。還有,另一名巫女的命運也是。……其實,該是我去的吧。可是,我還……不能走。──那麼我就開啟‘通道’,恭送二位了。請到圓陣中來。”

楸瑛與迅只是望著圓陣,誰也沒有行動。了如指掌地明白彼此似乎都考慮著相同的情形。楸瑛單手拿著“幹將”,望著羽羽。

“……但是,羽羽大人,您方才說了呢。使用法術,與使用此劍相當。說是──精氣與生命力會流失。所謂的只能開啟一次,那是……”

那個意思……

正是此時。

“……正是如此。我來代替。”

抓著劍柄的迅與楸瑛,都猛然轉身。──沒有任何感覺。

見到簡直就像是從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突然出現一般的那個人物,楸瑛呆住了。

“……龍蓮!?”

正是從九彩江歸來後不久,又不知突然消失于何處的弟弟。

“為什麼到這裡──”

龍蓮緩緩地面向楸瑛。那是如深深的水底般冰冷的眼神。

總覺得與平時的龍蓮,有某些不同之處。

不。並不是,某處。

“……龍蓮……?”

“──是的。‘龍蓮’是見證者。龍蓮不能做任何事。那代他去就行了哦。”

室內盡情地回響著,響鈴搖晃發出的鈴鈴聲。“幹將”與“莫邪”的鳴響聲,置于室內的一切神器都產生了共鳴。

龍蓮看上去沒有做任何事的打算。就連平時的橫笛也不吹了。只是輕巧地抱著雙臂,佇立在那兒罷了。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正因為這樣才奇怪。無論做何事都靜不下心來的這種龍蓮獨特的古怪之處──換言之像人類之處,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越過震耳欲聾的鈴聲,楸瑛最後見到的,是有著一張龍蓮臉孔的“什麼人”的,全然無言的眼神。


……羽羽難以置信地凝視著,不動一指卻輕而易舉開啟“通路”的青年。甚至都沒有使用方陣。

羽羽明白自己的內心因恐怖而戰栗。

──戰栗于太過于絕對的力量差。

“您,是……”

“可不是出于同情哦。你曾經救過紅的。我只是,來回一次禮而已。沒有第二次。反正也是餘歲無幾的壽命。就算在這種地方無為地耗盡,也很無趣吧。”

“……萬分,感謝……”

青年目不轉睛地端詳著,端坐在圓陣正中的小巧的羽羽。少頃,一伸出雙手,就簡直像是把羽羽當成可愛的人偶般突然舉起。

“對人類來說真是不錯的毛色。小小的我也很中意。作為擺設,大小也恰到好處。”

毛色!?擺設!?羽羽啞然無語,卻正好被當成人偶般撫弄。

“就這樣突然死掉實在太可惜了。把你凍起來,當成裝飾好麼?”

“不,不好!那樣才會死掉的!”

“遲早的吧。怎樣?作為你成為我的擺設的交換,我也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哦?同樣是使用壽命,你不覺得這樣比較好嗎?我是‘夢想者’,時間支配者。你應該也有一兩個想要重來的過去的吧?”

羽羽微微抽動了一下。

是的,“龍蓮”是藍家的神諭者。雖然需要付出代價,卻是被允許即便活著也能讓仙人宿體的稀有肉體和精神力的持有者的名字。是被允許使用藍仙力量的一鱗半爪之人。

傳說是能在似睡非睡中將過去與未來一覽無餘,自在操控的偉大的“時間”支配者。藍之君。

傳說過去、現在、未來、大千世界中所有人于何時何地做些什麼,此時此刻他都能在瞬間把握一切,介入其間。這就是,若非能夠承受膨大信息量的人類,就無法使“他”降臨的緣由。

方才一窺見其力量的一端,就有種他真的就連過去也能改變的感覺。

想要重來的過去。

有的。如果這些能夠回顧的話,那要多少有多少。

總覺得一直都盡是在後悔。至今猶存。

即便如此,羽羽還是張開了小嘴。

“不用。”

對于只有只言片語的回答,青年露出了微笑。不由地有些喜悅。

“嗯……明明是相當不錯的毛色。可惜了。你很努力。當然,我們是不會幫忙的。我們無論何時都只會看著。自己欠的債就要自己解決啊。”

青年瞇起了雙眼,凝視著羽羽。

“操勞得都變得那麼小那麼小了。好……我決定讓你暫時休息一下。”

來不及反問,眼看著羽羽就遭睡魔侵襲,昏昏欲睡,一下子失去了意識。

青年鼓勵般愛撫著沉睡于臂彎之中的羽羽。只要深呼吸,就能看見羽羽的人生色彩。那是讓人感慨萬千,己欲落淚的黃昏之色。這算是何等色彩啊?

“真是,漫漫長路呢。真不是輕鬆愉快的人生呢。不過,唯有所說的不想重來這句話,可比什麼都來得可貴啊。雖然想要在這裡讓你解脫,不過你也許還沒有那種期待。是吧紫霄。”

現身的紫霄,望著精疲力竭般沉睡的羽羽,轉瞬之間,露出了被人撇下的神情。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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